“一粒沙,藏于沙中,才会消失。”明长昱注视着她,轻声道:“那人,在杀人之后变成一粒沙了。”
君瑶心头一震!
她海中里构建着当晚紧迫的情景。
谁才是那粒沙?
小厮?护卫?丫鬟?唐菀?还是藏在暗中,未露出本来面目的人?
灯花忽而一闪,琉璃清辉轻轻摇曳。
君瑶就当这是好预兆。突然又见琉璃盏中烛火矮了一截,这才知晓已入深夜。
夜风扶苏,拂动檐下竹木风铎,清朗作响。
君瑶旋即起身,“时辰不早,我得睡觉了。”
明长昱似笑非笑,“扰了我的好梦,此刻想走就走?”
君瑶微微顿住,“扰了侯爷好梦,的确是我不对,我赔罪。”她郑重其事地欠身行礼。
她打量着他的神色,见他面色泰然平静,身形闲肆雍雅,便决定不再久留,转身出门。
“蓉城的夜晚,果真很美,不是吗?”他忽而开口,轻声道。
君瑶蹙眉,平静大方地说:“是。”
“如此,”明长昱起身,朝寝室而去,“早些睡吧。”
第20章 三位乳娘
君瑶回房后,倒头入睡,一夜好梦。
次日醒来,用早膳时后便前往明长昱居所。她换了衣裳,准备出门,穿庭而过时,见明昭从廊下走来,与她相遇时,突然停下来,一脸好奇兴奋地拉住她。
“君姑娘,”他似压抑着喜悦,眉飞色舞地问她:“昨夜你与侯爷在房中,为何熄了灯呐?”
君瑶眉心一蹙,她便知道,深夜从明长昱房间出来,绝对不会没有半点动静。瞧瞧这院内的人,一个个恭敬端肃的,心底指不定和明昭一样,正在讨论她。
她勾唇笑着,眉眼弯弯,“明侍卫,你若是好奇,可以去问你家侯爷啊。”
明昭一愕,“那不行,侯爷从来不让我们打探他的私事。”
“那就不对了,”君瑶无奈的轻叹,一副为难的样子,“你打听我,不也就间接打听了你侯爷吗?”
明昭不想她油盐不进,干笑着道:“君姑娘,那不一样,你是你,侯爷是侯爷,虽说是同一事,可性质不一样。”
君瑶面色微微僵了僵,也不过浅淡一笑,“我只是暂且协助侯爷办案而已,所作所为,也只是为了查案。”
明昭深深地看她一眼,那神色既复杂,也透着了然。
“我还要继续查案,告辞。”君瑶与他擦身而过,继续往前,也不回头。
时维三月,满院芝兰,暖风馥郁。君瑶沿着花草掩映的游廊往前走,片刻后,便到了明长昱房外。
竹帘轻掩,半晌后由人撩开,君瑶入了房,在踏上坐了会儿。这青竹苑不枉一个“竹”字,竹帘纱窗,青竹清影,别有一番雅致。
明长昱正在见蓉城的官员,隔着镂花纱窗,隐约能听见三言两语。数名当官的,就蓉城无数事项一一汇禀着,冗长沉闷,聒噪无聊,君瑶听得沉闷,昏昏欲睡。
听得蓉城矿业时,不知谁提高了声调,惊得君瑶清醒。
“因在肖家镇发现矿产,采矿需要,着附近居民搬迁,这事儿郡守大人亲自上书,是皇上亲批下的。”其中一位官员将一份奏报递上去,“这些都是近几年矿产的账目,请侯爷过目。”
明长昱略略翻阅几篇,“这几年,往京中进的矿石,便有出自这肖家镇的。”
“是,”那官员附和,“肖家镇出采的矿石非常纯正,质地上佳,若是多加提炼,所得更是不少。”
“嗯,”明长昱勾唇,“如此大的开采量,进了京中,部分买卖盈润,几番加减,还有剩余。这剩余的都去哪儿了?”
那官员额头上冒出冷汗,抬袖擦了擦,“那都是些边角料,低价处理了。”
明长昱不深究,他不过是随口一问,立个威信。免得这些蓉城官员,真当他只是来“观风”的。
这些账目,自然都是经过润饰的,明面上根本不会看出任何问题。
“这蓉城内,有几家可经营矿石的?”明长昱合上账目,问道。
那人思索着,嗫嚅着没答上来。
明长昱将几本册子留下,冷笑着说:“本侯自己看吧。”
他示意几人离开,那几个官员也恭敬而匆忙地离去,出了书房,神色之间如蒙大赦,一言不发地离去了。
君瑶这才转出了门,进了书房。
“你来得正好,”他扔下账目册子,从案下翻出一叠卷宗,“明昭从衙门理出的长宁街失火的卷宗,其中有案发过程所有人的行动资料,我没来得及看,你自己看吧。”
君瑶无心与他多言,态度恭谨地拿了卷宗,寻了处临窗明亮的地方查看。
开了卷宗,才知当夜在现场的人如此繁杂。她先捡了潜火队的部分,卷宗内理出了潜火队所有名字,并记录当夜谁在长宁街附近值守、救火,且理出他们的人事关系。
潜火队的人,也算得上是朝廷豢养的兵,是兵籍,家中关系记录十分详细,君瑶一一比对,看得头晕眼花,直至腰酸背疼,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她为自己斟了盏茶,慢慢地饮着,须臾光景,半盏茶便喝完了。她放下卷宗,掀起窗帘看景。
“你可去看看一个叫芸娘的人。”
君瑶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回头见明长昱翻看着她扔下的卷宗,连忙扶着桌案起身,问:“为何?”
“我记得你说过,唐茉曾与芸娘的表妹发生过争执,”他看了眼,便放下了卷宗,说道:“一个郡守府嫡女,与一个乳娘的表妹有接触,本就不寻常,不是吗?”
自然,乳娘身份低微,她的表妹也是普通平民,如唐茉这般自视高贵的嫡女,怎么会与她有接触?
“这卷宗名单虽说相对详尽,却仍有遗漏之处,何况大部分资料未及时更新,也只能做个参考。”明长昱指了指桌案上的卷宗,说道。
君瑶点点头。这卷宗是潜火队半年前所记录,其中有人半途离开或改了行,也未可知。
她翻开长宁街失火当晚的部分,说道:“失火当夜的情况,也未见异常。”
卷宗内记录着失火当晚潜火队的人是否与舞姬有所接触,但一行行看下去,所记录的大同小异,潜火队的人,皆言急于救火,未曾注意到雅香园舞姬,有匆匆见过的,也只是瞧见了马车而已。
看来此案迷雾重重,拨云见月还需时日。
“舞姬之死,与唐茉之死,虽有些许相似,但除非找到必要的关联之处,否则便不能证实两案为同一人所为。”君瑶重新整理思绪,微微蹙眉后,说道:“我想先查清唐茉的案子,舞姬的案子,仍由李捕头着手。”
昨夜夜游蓉城,发现螭吻玉片,相信李捕头可顺着这线索,继续往下查。
用过午饭后,君瑶便离开青竹苑,前往郡守府后院。
唐茉丧礼要举办七日,这七日间,来吊唁之人不计其数,明长昱也会抽空前往。唐夫人痛失爱女,虽悲痛难当,但好歹膝下还有一个新出生的嫡子。失去唐茉后,她对嫡子照看更加上心,一来缓解悲痛,二来是将嫡子看做了唯一的希望。
新出生不久的嫡子小少爷,尚在襁褓,有几位乳娘细心照料着,半刻不得马虎。
君瑶来到乳娘居所,只见到了其中一位名唤素馨的。
素馨生得丰腴,面色红润,体态柔软,身上带着淡淡奶香,胸前衣襟微微被奶水浸湿。君瑶入门时,她正在小厨房准备乳娘的吃食,神色严谨,半点不敢马虎的模样。
见唐管家带着君瑶和明长昱安排的主事进来,她脸色一白,险些掉了碗。
唐管家三两言语交代清楚,对素馨说:“问什么只管回答便是,不得欺瞒。”
素馨连忙应是,放下碗,木讷讷地也不动。
君瑶温和一笑,说道:“只是寻常问话而已,不必紧张。”她随意找个位置坐下,神色自若地瞧着桌上几道精致的饭菜。
“还未到用餐时间,为何还需准备这么多食物?”她随口问道。
素馨见她态度温和,便放松下来,说道:“这些是寻常催奶的药膳,少吃多餐,能保证奶水充足有营养。”
“小少爷共有几位乳娘?”君瑶问。
素馨回答:“三位,除了奴婢之外,还有芸娘和阿柳。可小少爷喜欢吃芸娘的奶,大多时候,都是由芸娘喂着。”
君瑶有些好奇,“为何小少爷会喜欢芸娘喂奶?”
素馨轻笑,“姑娘年轻,没生过孩子吧?小孩出生头几天其实最会认人,谁喂他第一口奶,他就认准了那奶水的味道。夫人是早产生子,那是奴婢和阿柳未进府,府中只有芸娘一个,小少爷头两个月的奶,都是芸娘喂的。我和阿柳,也只是帮衬着芸娘,在她忙的时候给小少爷喂喂奶。说来芸娘也当真用心,每晚会带小少爷出去散步消食呢。”
“这么说,芸娘在府中的时日,已经很久了?”君瑶问。
“正是呢,”素馨说。
君瑶继续追问:“那你可知,芸娘与唐茉小姐关系如何?”
“唐茉小姐?”素馨露出惶恐,声音也僵硬起来,“唐茉小姐……与芸娘会有什么关系?”
君瑶蹙了蹙眉,“奴婢听闻,芸娘曾离开过,后来是唐茉小姐将她请回来的。”
素馨欲言又止,迟疑半晌才谨慎地说道:“对啊,奴婢也听芸娘说过。小少爷一个月时,芸娘女儿生了病,她便辞了乳娘,回家照顾女儿。可小少爷如何能离开芸娘,唐茉小姐心疼弟弟,当天晚上便把芸娘请了回来。可怜的小少爷,饿了一天,快到二更才喝到芸娘的奶。”
君瑶微微沉默,“唐茉小姐亲自去请的?”
“是啊,”素馨颔首,“连夜冒雨亲自去请,还带了好些人去,还出了高价,”素馨不由提高了声量,有些欣羡,“这样的高价,可供寻常人家安稳的过完下半辈子了,你说,芸娘能不心动吗?当晚就收拾东西,回了郡守府。”
“芸娘有一位表妹,你可知道?”君瑶问。
“表妹?”素馨有些茫然,摇摇头说道:“从未听她提及过……”她想了想,“芸娘进郡守府这么久,她家里人很少来看望,她也很少回家。不像奴婢和阿柳,得空跟夫人说一声,也能回家看看的。”
“她一次都没回过?”君瑶问。
素馨想了想,“回过,她被小姐请回的第二日早上,匆忙地回了一趟,之后很快回了府,再也没回去过。”
恰在此时,有人端着几小碗食物进来,素馨连忙起身,揭开盖子查看。
君瑶趁机看了一眼,那几个碗中盛着糊状食物,熬得黏稠细软,看样子像是羹。
素馨查看后,当着人的面用银针探了,说:“没问题,等放凉了后,我自会喂小少爷喝下。”
君瑶想到什么,说:“小少爷可以吃这样的羹了?”
“是,”素馨再三检查,盖好盖子,说道:“小少爷身体壮些了,虽可以吃羹,但偶尔还会吐,所以吃得少。”
君瑶定了定,“吃下之后会马上吐吗?”
素馨摇头,“也不是,幼儿脾胃弱些,食道短,有时受到颠簸,或者有其他不适,也会呕吐的。”
她往榻上坐,突然受到惊吓似的,一下子站起身,脸色惨白,浑身僵硬。
“怎么了?”君瑶关切。
素馨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的样子,“没什么,奴婢还以为有老鼠呢。”她抖了抖床榻,没见到老鼠,松了口气,“前几日,这房里有老鼠,好大一只呢。还好奴婢投了老鼠药,老鼠这才没来过。”
君瑶安抚几句,又问:“唐小姐被害当晚,芸娘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