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南行,君瑶听着车外鼎沸之声,慵顿的头脑渐渐清醒。
“尸体胃中的树皮,不是出自公主府。”君瑶缓缓睁开眼,又思索了片刻,说道:“至少没有出现在公主府的餐桌上,或许是有人趁人不备,在宴席之上下了毒。可若那具尸体并不是唐延,而是另有其人,那毒从何来就不得而知了。”
她沉吟片刻,说道:“我需要再验一次毒,最好能查出是何种毒。”
在刑部剖尸验毒时,银针并未变黑,试毒的老鼠备受折磨两个时辰后才死,无法证实毒物的来源,无从得知是哪种毒。
明长昱似懂了她的心思,问道:“你想再喂一次老鼠?”
君瑶点头:“公主府中的食物没问题,那么有问题的就是树皮。若老鼠吃了树皮而死,就证明树皮的确有毒。”
这个方法未尝不可,明长昱淡笑,“用老鼠试倒是可以,不过这次你要自己抓,侯府可没有老鼠。”
君瑶愣住,轻哼一声,说道:“侯爷让我下车吧,侯府没有老鼠,大街小巷里肯定有不少。”
明长昱失笑:“下车到不必了,即便侯府没老鼠,你若是要,没有也会有。”
马车转弯,车身微倾,他顺势向前伸手扶住她。
君瑶瞧着他眼尾的笑意,心轻轻颤着,迷离而沉溺。她转而看向车外,待车平稳后,悄无声息地端坐好。
回到侯府,用过晚膳、熟悉修整后,已快入夜。
漱玉阁亮起灯火,稀疏的星光印在天幕上,缀着泛着灯火的飞檐。
君瑶躺在榻上消食,脑海中整理着案情,一旁的侍女掀起帘子进门,问道:“姑娘,可要盖上毯子?虽说天气暖些了,可入夜还是凉。”
“不用,”君瑶分出神应声后,又陷入沉思。
侍女只好退出。
“这么躺着,是想让我亲自为你盖毯子?”
正想得入神,倏然听到明长昱的声音。
君瑶惊坐而起,心想如果慢上片刻,明长昱恐怕真会亲自给她盖毯子。
就算不问,她也猜准了明长昱的来意。可她左看右看,也没看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只好无声凝着他。或许是刚醒来,她双眼懵懂又柔软,让人觉得亲近。
他走到榻前坐下,轻笑道:“若是母亲见到你现在的样子,定然会很高兴。”
君瑶回神,有些不解:“为什么?”
明长昱靠近,故作神秘轻声道:“你刚才看我的样子,像是情根深种,若是如此,母亲肯定欣慰,只怕恨不得我们快点成亲,好尽早抱孙子。”
君瑶沉默,心头既惊且涩。她平淡一笑:“侯爷对情根深种怕是有什么误解。”她从榻上起身,往门外看了看,没见到其他人,难道明长昱并没有准备老鼠试毒?
明长昱伸手将她按回榻上坐好,正视着她:“我自己就对某人一往情深,怎么会误解?”
他口吻淡然,却又一次让君瑶失神。她默然不语,倏然想起初次相遇的那晚,月色下的船,他说的那些话,也像现在这样难辨真假。
“侯爷这时候来,可是有事?”她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难道案情有线索了?”
“除了案子,就不能来看你了?”明长昱脸色有些难看。
君瑶煞有介事地点头:“倒是有,我以为你是来送老鼠的。”
明长昱唇角轻扬:“侯府没有老鼠。”
君瑶盯着他,一下子看进他似笑非笑的眼底,欲言又止。她本想说:“你不是说,只要我想要,就可以有吗?”好在这话出口之前,她及时反应过来。这似乎是明长昱挖好的一个坑。
“既然如此,我可以换一种方式试毒。”君瑶浑不在意的样子。
“怎么试?”明长昱问。
君瑶挑眉:“就算没有老鼠,用其他动物也行。再不然,我亲自去抓,或者去西市买。”
明长昱蹙眉:“一只老鼠而已,你当侯府没有?”他脸色不太好看,“我已经备好了。”
“在哪儿?”君瑶问。
明长昱摩挲着袖口,本想开出一个条件,转念一想又作罢。他出门对侍女吩咐几句,不久后明昭就拎着一只笼子进了门。
“侯爷,这是我去西市买的老鼠,懂戏法的人专门训过,会算数,懂人话。”明昭兴奋而殷勤地将笼子打开,他并不知明长昱找老鼠的用意,只当时用来给君瑶玩耍的。他兴致勃勃地做了个手势,笼子里的老鼠人立起来转了两圈。
“主子,看到没?”明昭双眼发亮!
明长昱与君瑶无语对视。
明昭继续指挥老鼠,这期间君瑶将树皮交给侍女用水熬了,半盏茶之后,侍女端着水回来。
君瑶将水递给明昭,说:“这老鼠听话,会吃你喂的水吗?”
“当然会!”明昭自信,指挥着老鼠喝水。
从尸体胃中取出的树皮量少,可侍女熬得浓,毒性应该不太弱。
明昭对着老鼠似乎有些兴趣,给它喝了水之后,又指挥着它表演了几次戏法。君瑶与明长昱坐在榻上,静静地等待着毒发。
大约一刻钟之后,府外传来绰约模糊的更鼓声,月亮随着鼓声遥遥挂在漱玉阁的枝头。
笼子里的老鼠终于毒发了,倒地抽搐,上吐下泻,须臾之后死了。
明昭大惊,骇然失色,惊讶地看向君瑶,瞬间明白过来,面色一时有些精彩。
君瑶豁然起身,看着老鼠的尸体缓缓笑了:“这树皮有毒!”她快速思索着,入神地说道:“有两种可能,一是有人趁着吟诗宴饮时,在死者食物之中下了毒,二是死者离开公主府之后,去了其他地方,被人下了毒。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查出死者的身份,查明他离开公主府之后,到底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
她双眼明亮,湛若星辰。明长昱缓声说道:“老鼠服毒之后,半个时辰左右便死亡。虽然不知人服毒后几时发作,但在公主府下毒其实相对冒险。”
君瑶怔了怔,明长昱的推测有道理。如果下毒之人没控制好药量,人服下之后很快死亡,岂不是当即暴露了?
她沉思着,说道:“如此,先查明死者身份吧。”
明长昱看向明昭,明昭哀怨地将老鼠收殓了,说道:“当日赴宴的人之中,只有一位至今没有消息。就是周家的大公子,周齐越。”
明长昱面色蓦地沉冷,“可靠吗?”
明昭迟疑着摇头:“其实这位周大公子经常不回家,平时也难见到他人影,所以属下也不能完全确定……”
虽不能笃定,但也八九不离十了。
“能让周家的人前去刑部认尸吗?”君瑶问。
明长昱坐回榻上,眉头微蹙,轻哂道:“周家与赵家颇有几分渊源,周齐越之父娶的是赵家三房嫡女,这三房的嫡女,算起来是太后的远亲。所以,算远了,周齐越也是太后的侄子。”他轻嘲,“此案到底是与牵连到了太后。”
君瑶还真没想到,不过一个小小的唐延被害案,却深入牵连到了深宫之中的权贵之人,或许还与京城其他世家盘根错节地关联着。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轻声问:“太后会插手此案吗?”
明长昱说道:“这案子既到了大理寺这里,就不会让他人插手。太后虽贵为太后,也是后宫的人,无法干政。至于太后族兄赵尚书,自然更是要避嫌的。”
君瑶轻轻点头。
明昭见两人都不再说话,便接着说道:“属下还查到,当日有一同赴宴的人,看到周公子与隋家公子发生了争吵。”
君瑶当即有些头痛。京城之中的世家门阀到底有多少,赵家、周家还不够,如今又多了隋家。
“隋程?”明长昱皱眉。
“是。”明昭颔首。
明长昱看向疑惑的君瑶,说道:“隋程是隋家这一代的独苗。他祖父是大司空,在刑部给他谋了个职位。”
竟是刑部的人?
“隋程这人,能在刑部全靠家族庇荫,此人没什么刑狱之才。不过有几分可趣。”明长昱淡淡评价。
君瑶沉吟着:“那就从这位隋公子查起吧。”
“也好。”明长昱起身,听着模糊的更鼓声,“夜深了,早些歇息吧。”
明长昱与明昭离开之后,君瑶才躺床上。
月上枝头,月影随风,在窗棂上轻描淡写。君瑶伸手触向淡淡的月色,忽而心头一阵无力。
此案迷雾重重,更是越查越艰难。也不知何时能找到兄长案情的线索。
只怕,最终的真相,也如这枝头的月色,可看见依稀的光,却只是遥不可及罢了……
辗转一夜,终究还是浅眠睡去。
第51章 翩翩公子
昭阳从逶迤的地平线上升起,巍峨宫城镀上金芒,轩阔而壮丽。
下朝之后,明长昱便前往漱玉阁。他换下朝服,穿了一件青白直,虽是简单,却清俊挺拔。他这一路穿花拂柳,如走在画中。
君瑶一夜辗转,并未安睡,晨起之后思维有些迟钝,她靠着榻边小憩,睁眼便见明长昱一副清朗的姿态,便觉神清气爽,混沌驱散了不少。
明长昱走到她身前,看着她眼底淡淡的青黑,问道:“没睡好?”
君瑶打起精神,“还好。”
明长昱见桌上摆着一盏浓茶,只皱了皱眉,静默不语。
君瑶瞥他一眼,“可以去大司空府上了吗?”
“走吧,”明长昱说道。
唐延一案关节复杂,任何一环君瑶都不想错过。明长昱走出门后,她转身端起桌上的浓茶一饮而尽,又赶紧追上去。
此次去大司空府,明长昱只带了君瑶,看似随意,实则颇有顾虑。大司空之位,仅次于三公,又是三朝元老,曾随先祖皇帝出征,功不可没。想要查探大司空府上的人,也并非不可,只是不宜张扬,以免让大司空难看。
大司空已年近古稀,膝下有三女一子,儿子是幺子,世人成为隋四公子,满腹才学,卓然不凡,备受重视,大司空对其寄予厚望。只可惜天妒英才,十八年前,隋四公子受朝廷委派前往南方治理疫情,经他一番整治后,疫情得到控制,染上疫病的人也得到救治,百姓对隋四公子感恩戴德,万分称颂。就在疫情即将结束时,隋四公子却不幸染上疫病,不治身亡。只留下尚在襁褓中的儿子——隋程。
痛失爱子的大司空悲痛过后,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了隋程身上。他呕心沥血,竭尽所能,将隋程当做第二个隋四公子培养,希望他能有其父一般的才华与作为。
或许是大司空年老,又或许是因为其他原因,尽管隋家将一切最好的培养都用在了隋程身上,隋程依旧资质平平,只勉强在刑部混了个虚衔。京城之中有人暗嘲,除了长相,隋程没有继承他父亲丝毫优点。
“隋四公子的事迹我也曾听说过,但并不是人人都能成为隋四公子那般的豪杰人物。”君瑶轻声感叹。
明长昱也只是漠然说道:“大司空也尽力了,更何况隋程有三个疼爱他的姑姑,还有一个视他如命的祖母。”
君瑶可以想见那般景象。只怕大司空对隋程的教导,都被隋程的祖母和姑姑们破坏了。
“好在隋程只是受溺爱荒废了才学而已,品性不至于败坏。”明长昱说道,“否则他也无法入刑部。”
君瑶颔首。身在官场,不仅看中地位才能,还看中名声清誉。若隋程当真品性败坏,名声只怕也不好,当然不能顺利做官。
说话间,马车已在大司空府门前停下。
门房有些诧异,看清来人后,一边吩咐人去通传,一边恭敬地上前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