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瑶这才入座,将袖中的两块玉石递给掌柜,说:“这是我祖传的两枚玉石,您给掌掌眼。”
掌柜立刻双手接住,短短的两截手指捏着玉石,上下左右远远近近地对着光打量,还仔细地摸了一圈,感受质地。
“客官,请您稍后,”掌柜的收起精明的眼神,看向君瑶时,又露出一副“招财”的模样,随即让人看茶,端上可口的点心。
君瑶喝了几口茶之后,有些百无聊赖,便起身在大堂内参观起来。
不经意间,她就走到了重帘之前,隔着缝隙,听着里面断断续续的话。
阮芷兰与负责典当的人交流了好一会儿,才由婢女搀扶着离开。君瑶这才重回位置上,掌柜的已经看好玉石,开出一个价来。
君瑶也不知这价格是否合适,但也十分不菲了。她照明长昱的指点,又拿出一张清单,问道:“掌柜这里可有这些东西?”
掌柜的拿去一看,颇有些为难,“这些物件儿,鄙店倒是有几样,只是不齐全。”
君瑶露出几分喜悦:“有几样也好,还请掌柜拿出来让我瞧一眼。”
掌柜双眼放出精光,揣好两枚玉石,起身迈着两条短腿进了仓库。不过小半刻光景之后,他就出来了,抬眼见到君瑶,双眼放光,喜形于色。
他手中端着一方锦盒,身后还跟着一位小厮,同样捧着锦盒。他几乎是小跑着到了君瑶身前,笑得见牙不见眼,说道:“客官,真是太巧了,鄙店方才又入了几样,有几个是您那单子上有的物件儿。”
说罢,他吩咐小厮打开锦盒,热情地介绍道:“和田白玉镶金丝杏林春燕如意,汝窑宝瓶,还有一幅米芾真迹。都是价值千金的珍品。”
君瑶忍不住伸手去摸那柄如意,单看如意之上镶嵌的景泰蓝掐丝杏林春燕图,便知这是绝对的珍品。她情不自禁地问:“这柄如意能值多少钱?”
掌柜不假思索地喊出一个高价,君瑶闻言立刻收了手,脸上却端着一副泰然若素。
她似思考了一会儿,又问:“这如意,贵店也是今日才入手的?”
“正是,”掌柜又一次将如意夸赞了一番,开始诱使君瑶购买,说道:“客官,您放心入手,这如意是死当,典当的人不会再买回了。”
“这么好的如意,竟舍得死当?”君瑶有些质疑,“掌柜,您确保我买了之后,不会有任何麻烦吧?”
掌柜面色一沉,敛容正色,笑成缝的眼睛终于睁开,直视着君瑶,信誓旦旦地说:“客官,鄙店在京城也有些年头了,若出了问题,您尽管来砸店。况且但凡我们经手的,都会留下字据。”
君瑶眸色沉沉地看着如意,指尖轻轻地点着桌面,“既如此,掌柜不妨将此如意的典当字据拿来瞧一瞧。我也好放心入手。”
掌柜略微犹豫一下,回头吩咐小厮去拿。
小厮也是有几分眼色的,将如意、宝瓶与字画的典当字据统统拿了出来,平平整整地递给君瑶查看。
“怎么不见典当之人的签字?”君瑶不解。
掌柜轻笑:“客官,鄙店为防字据造假,特意在暗处留了记号,您这么看是看不到的,但我们店的人就能看懂。”说罢,他指了一处黑黑绿绿的地方,比划了一番,为她讲解是如何查看典当之人的签名。
“这字据一式两份,错不了的。”掌柜说道。
君瑶长这么大,没有买过这么贵的东西,心里头又兴奋、又纠结。她忍不住往店外看了看,停靠在路边的马车安然如初,也不知明长昱在里面做什么。
凝神须臾之后,她轻轻握起手指,轻飘飘地说:“全买了。”
话一说完,通身无比舒畅,原来挥金如土是这样淋漓的感觉,只可惜挥霍的是明长昱的钱。
掌柜短胖的身体瞬间拉直了,好不容易睁开的双眼又笑成了缝儿,脸也挤成了一团,转身利落地吩咐人将东西包起来,开了字据,让君瑶签字。
这过程有些短暂,君瑶来不及多多体会,将一叠银票交给掌柜之后,拎着东西出了门。
回到马车,她慎重无比地将锦盒放到明长昱身前,又递上字据。
“侯爷,这如意、宝瓶,还有字画,的确都是阮芷兰典当的,而且还是死当。她想做什么?”她缓了缓心绪,顿顿地说道。
明长昱随意掀起锦盒的盖子,拿出字画展开看了看,又轻轻放回去。
“阮芷兰不止在此处典当过,几日前也曾在令一家典当行典当过。”明长昱沉声说道。
“几日前?”君瑶端坐好,“具体哪一日?”
明长昱说:“唐延的尸体被发现那日。”
也就是命案发生的第二天。
君瑶心头蓦地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车夫得了明长昱吩咐,驾驶着马车离开。路过一处宽阔的街面,隔着老远,也听见了婉转清越的鸟鸣声。
君瑶本有些昏沉,忽而被一声声清脆的鸟鸣声唤醒。
明长昱此时吩咐车夫停车,掀起车帘下了车。君瑶迟钝地看着他的背影,见他自然而然地入了街旁的店,后知后觉地下车跟上去。
这店铺,是一家专卖鸟兽的,奇珍禽类琳琅不暇,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都有,品类齐全。
君瑶进门就看见了一只与大黄长相一模一样的猫,心里寻思着隋程对她也算照顾,便买了一些猫食,打算送给隋程。
她逗了逗笼中的黄猫,才去找明长昱。
这店铺虽说整洁干净,可毕竟兽类杂乱,明长昱长身玉立,清贵养尊的模样,实在不像会来此地的人。他选了几袋上好的鸟食,店家便关切地问他养了什么鸟。
明长昱淡淡地说:“燕子。”
店家怔了怔。他这店子中,随便一只鸟雀,也比燕子要金贵一些。但他依旧很热情,向明长昱推介了一只鸟笼。鸟笼铁丝镀铜,镂空雕刻着青竹白兰,既美观实用,又十分风雅。
“我檐下的燕子,不需要鸟笼。”明长昱冷淡地拒绝。
店家惊诧:“公子,若是没有鸟笼,那燕子迟早会飞走的!”
“那又何妨?”明长昱不欲与他多费口舌,转身就带着君瑶离去。
“侯爷,”君瑶轻声说,“那店家所言不假,燕子到了冬天就会飞走了。”
“飞走了如何?”明长昱轻轻握了握她的肩膀,又克制地放手,说道:“若强行留住它,它只有死路一条。”
君瑶恍然大悟,看了眼他手中的鸟食,说道:“不过它们还会回来的。”
“是,”明长昱笑意加深,“它们已经入了侯府,哪里能轻易离开?”
“……”
君瑶总算明白他言中的深意,顿时哑然无语。
明长昱见她气闷的模样,不由失笑,轻轻撞了撞她的手臂,“说句好听的话。”
“为什么?”君瑶侧首。
“说句好听的,我就原谅你。”他目光灼灼地睇着她。
君瑶耳朵尖开始发烫,她快速退后几步。
眼见着她要撞到身后的马匹,明长昱伸手拉开她。
君瑶站稳了,攀上马车。她面上镇静,心里却如一池被风吹乱的水,涟漪层层起起伏伏,无法平静。
明长昱也随后上了车,端坐好注视着她,“罢了,来日方长。”
第82章 修筑校场
马车出了阡陌纵横的东市,钩心起伏的楼舍渐渐逶迤而去。悠悠沿着白石青瓦的道路前行。那匹拉扯的骏马脚步稳健,熟门熟路地昂首通往刑部的小院。
还未拐进去,马车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片刻后便停在马车一侧。
“侯爷,”马车外的明昭凑近车窗,低声说道:“校场出了些问题,工部侍郎请您过去。”
明长昱微不可见地蹙眉,看了君瑶一眼。
君瑶利落地拎起几包牛肉干,径自跳下了车:“多谢侯爷送我回来,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回去就好了。”
明长昱弃了马车,牵过明昭备好的马,翻身一跃骑于马上。
“案情虽复杂,但不必急于一时。”他轻柔地垂着目光看着她,说道:“今日回去且好好休息一番。”
君瑶应下,明长昱这才策马离开。
青石小巷,白墙黛瓦,一人一骑,踏入阳光铺满的街道,策然而去。
君瑶挺直的脊梁微不可见地放松,迈着小步进入小院。院中景明和煦,屋舍井然,相依而开。院里一槐一柳,在微风中招展摇曳,碧绿的丝绦映于京城蔚蓝的天际,如雪的槐花簌簌落下。
其余几人包括李枫都尚未回来,君瑶在院中小坐片刻,有意无意地将落了满地的槐花捡起来。不消一会儿,就捡了半个袖囊,再汲了水将槐花洗干净。
“你不知道槐树之下不能站人吗?”一道冷飘飘的声音落落下。
君瑶回头,见柳镶不知何时倚着门站着,蒲扇握在手中,四下挥着赶晚春的蚊子。
“为什么?”君瑶不解。
柳镶慢吞吞走过来,说道:“木鬼为槐,所以槐木下,大概有鬼。”
君瑶后脊微微一冷,“青天白日的,哪儿来的鬼?”她乜了柳镶一眼,“何况你在刑部做事,还信鬼神?”
柳镶撩了撩散落的发丝:“刑部也有好些个案子破不了,连上头的人都觉得是出了鬼,怎么不能信?”他眯了眯眼,将水盆里的槐花捞起来,放进石杵里,慢慢地捣起来,说道:“我倒是希望世上有鬼。如此一来,人心就有所敬畏。”
君瑶的心轻轻一阵,竟有些触动。
哪知柳镶一石杵捣下去,带着薄怒似的,咬牙说:“也好叫那些死了的人,变成厉鬼,有怨报怨。”
君瑶失笑,“如果人死之后都能变成鬼,还要你我做什么?”
柳镶不置可否,埋头捣碎槐花。
君瑶知道他颇通厨艺,这槐花捣碎了对她必有用处。她歇了片刻,身心轻松不少,听着单调的捣花声,也觉得有半分舒适。
偏偏这宁静很快被打破了——有人笑嚷着推开门,昂首阔步地踱了进来。
来人高声笑道:“李枫,这院子你住得可还习惯?”
君瑶循声看去,发现进门的人竟是隋程,他身后还跟着李枫与章台。
平日里,这小院中的人都是早出晚归,就算聚在了一起,也是各自回房蒙头睡觉,哪儿有这样相距谈笑的时候?
隋程甫一进门,乍一见到君瑶,更是欣喜。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笑嘻嘻地说:“你也在啊,我……我本想着去刑部找你呢有。”实际上在刑部挨了一阵子之后,他想出门吃饭,又发现没人可以陪伴。最终决定随李枫来这里看看,顺便赠一顿饭。
君瑶愣了愣,“为何?”
隋程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和你一起查案啊。”
君瑶暗笑,若隋程都能主动查案,他还会来这小院吗?
柳镶捣好槐花,指挥着章台与李枫摆上桌椅,好生地招呼着:“隋大人,难得来一次,可惜小院物资匮乏,只能招待你吃槐花了。”
隋程丝毫不介意:“不妨不妨,柳镶的手艺我信得过,我就是听闻你在,特意来蹭吃蹭喝的。”顿了顿,瞟了君瑶一眼,对她说道:“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看你。”
君瑶能住进这处小院,多少也沾了隋程的光。京城房屋紧俏,租金不低,能供应给官员杂役的更是少之又少。若没有隋程打点过,她也不会如此顺利的住进来。
所以她还是需要趁此机会表示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