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切安置妥当后,明长昱起身,说道:“此处是唐小姐的安身之地,在此久留,只怕打扰她的亡灵,既然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那就先各自散去吧。”
侍卫闻言,干净利落地将屏风、桌椅等物撤走,快速将正堂恢复原样。其余一干人等,也纷纷欠身告退。
所有人都各自有各自的去处,唯有君瑶,站在庭院之中,不知如何是好。唐仕雍自然是有眼力的,当即询问明长昱:“这位姑娘,下官会为她安排住处,方便查案。”
君瑶暗暗松了口气。突然又听闻明长昱说道:“不用了,她是协助我查案,自然就不该和我住得太远,就让她住青竹苑吧。其余的事情,自由我的人办好,不必劳烦郡守大人了。”
唐仕雍斜眼觑了觑君瑶,不再多言。
一行人离开此院,君瑶怔了怔,也立即跟上。
郡守府说大不大,却是典型的江南园林,道路曲折,曲径通幽,短短的一段距离,迂回几趟,便多耗费些时间。明长昱所居住的青竹苑,是郡守府新开出来的院子,专用于接待贵客,平时无人居住。院内外植上竹簧,颇有雅致,院落在与精巧,并不宽敞,但屋舍错落,青竹掩映,别有一番风致。
君瑶默默地跟上,入院之后,觉得这院子果然别具一格,与别的院落不同,以竹林做围墙,可见设计者巧妙的心思。
“明昭,”明长昱叫来侍卫,“给她安排房间。”
君瑶这才知道,原来他的随身侍卫叫明昭。
明昭领着她进了靠西的一间屋子,临走前吩咐人为她准备了吃食和衣物,说道:“侯爷说了,让您收拾妥当后,便着手查案。”
君瑶应下,关好门。离开客栈之后,已过了一两个时辰,肚子自然饿了。桌上的饭菜看起来可口,君瑶先饱餐一顿,再去看明昭准备的衣服。
这衣服样式,与郡守府内的丫鬟所穿不同,不甚名贵,也不繁琐,应是在外面买的。粗看小大,倒还合身。她心安理得地换上衣裳,休息片刻后,出门往明长昱所住之处而去。
清风拂过,轻垂于房屋四面的竹席微微摆动,明昭见君瑶到了,便掀开帘子,说道:“侯爷在里面,姑娘可直接进去。”
隔着罅隙,君瑶看见明长昱的身影,他席地半躺在榻上,正在小憩。
听闻动静,他睁开眼,坐起身来,说道:“进来吧。”
君瑶这才进去,欠身行礼。
明长昱默然片刻,才说:“免礼。”他随手指了指桌案上一本册子,说:“拿过去看看。”
君瑶敛衽上前,拿起册子,粗粗看了几页,知晓这是郡守府内一应人等的名录。所记之详细,一看便能理清府内上下的关系。
“你既要协助查案,就要了解这府内所有人的情况。”明长昱神色淡淡地看着她,“我虽说要亲自查案,但案发毕竟是在内院,于我有所不便,所以,这案子需得由你主查。”
君瑶捏紧册子,抬眸与他平视。她虽从未涉入过官场,但也多少了解过其中的复杂。明长昱插手郡守府内的事,虽说合情合理,但其中必定有所牵连。
斟酌须臾后,她问道:“敢问侯爷,案子完结后,民女是否能离开?”
明长昱微微眯眼,“哦?你想离开?去何处呢?”
君瑶从容应答:“民女自然是回家去。”
明长昱忽而倾身,离她近了几分。清澈明净的光,筛了竹色,清影横斜,影中少女似青竹白玉。
他勾唇轻笑,“是我思虑不周,只是……”他目光落于她耳上,“只是若你协助本侯破案有功,可向本侯提出条件,本侯重诺,定帮你实现。”
君瑶赔笑,“谢侯爷,民女才疏学浅,若是不能破案,只求侯爷莫要怪罪。若侥幸破了案……就请侯爷交付酬金,民女便心满意足。”
什么条件诺言,贵人们抛出承诺,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君瑶不信他人,只信自己。君瑶也不想依仗他人,但求凭己之力,得偿所愿。
“如此也好,”明长昱指了指一旁的软榻,说:“坐吧。”
君瑶入座后,问道:“此案该如何查起,还请侯爷明示。”
“你只管放手查便是,”明长昱说道。
君瑶若有所思,“那就……从厉鬼着手。”
“为何?”明长昱问道。
君瑶正色道:“唐茉小姐之死,与知香舞姬之死相似,都被冠以厉鬼流言,都被割去五官之一。我欲破解厉鬼之说,或能查出端倪。”
明长昱不动神色,只轻轻颔首。
第10章 红叶芍药
如今的郡守府,阖府上下,都笼罩在厉鬼索命的恐慌中,随便寻个人问问,那人便能将案发当晚出现厉鬼的情况,说得有模有样,仿佛亲眼所见,如此,一传十传百,流言四起,似乎无所查寻。
“厉鬼既是出现在案发现场,便是由那里流传开的。”君瑶平静地说道。
明长昱微微颔首,“不错,唐茉死后,到达案发现场的那些人,或许是流言的源头。也只有他们,才能描绘当时的情况。”
“他们?”君瑶侧首,略有疑惑,“当时到达案发现场的,不止一人?”
明长昱起身,“看来,你需要先查清案发的始末。”
那是自然,君瑶快速理清线索,也起身说道:“我要见见后院中的管事。”
“何须你去见她?”明长昱唤明昭入内,吩咐几句,明昭便着人去寻内院管事了。
内院管事,自然是管理内院的下人,身份比普通小厮丫鬟高一些,对内院的情况也了如指掌。一盏茶光景过后,管事便被明昭带了过来。
管事是一名四十来岁的妇人,不敢入内,只隔着帘子,恭敬地俯身跪拜。
君瑶走到帘后,沉声问道:“昨夜唐小姐遇害时,你可去了现场?”
管事嬷嬷身形微微一僵,俯身回答:“奴婢听闻呼救尖叫声,便立刻赶了过去。”
“你可见到厉鬼了?”君瑶问。
“没有,”管事嬷嬷摇头,“奴婢去得晚了些,只看见一行人将小姐从假山中救出来,其余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君瑶沉吟,“你可知谁最先看到厉鬼?”
管事嬷嬷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不能欺瞒,”君瑶见她犹豫,便知她肯定有所顾忌,所以厉声道:“你若不说实话,便是有意包庇,可当凶手同伙论处。”
管事嬷嬷微微一颤,“奴婢……奴婢听闻,是大小姐先看见的,大小姐被吓得不轻,从假山那里回去之后,便一病不起了。”她惶恐地抬眼,又快速垂下去,“底下人都说,她……她也被厉鬼缠上了。”
三言两语,并不能完全了解案情的始末,但君瑶也分析出一二。
这位大小姐,是唐仕雍妾室所生的庶女,名唤唐菀。唐茉于假山之中被害,案发时,唐菀应是在附近,最先看见了厉鬼。因为受到惊吓,就一病不起。
“当时看见厉鬼的,只有大小姐一人,还是有其他人?”君瑶再问。
管事嬷嬷思索着,“有好几个,除了大小姐之外,还有大小姐身边的丫鬟,以及当时在附近掌灯的小厮。”
看来流言的源头,或许便是大小姐唐菀,和当时较早出现在现场附近的丫鬟小厮了。
君瑶再靠近竹帘一步,伸手掀开,大片青光疏影逶迤而来。
站在帘外的明昭微微一惊,连忙朝帘内看了看,见明长昱神色自若,并未出言,便没有反对。
管事嬷嬷却不敢随意乱看,赶紧将头埋下去。
君瑶微微俯身,正是问道:“唐茉小姐,为人如何?”
下人怎么敢妄自评论主人?管事嬷嬷闻言,脸色一白,只含糊地回答:“小姐……小姐自然是大家闺秀,行为得体,修养极好。”
果然,君瑶不过淡笑,“小姐的贴身丫鬟是谁?”
管事嬷嬷说道:“是红叶。”
“她现在人在何处?”君瑶问道。
“小姐遇害后,她便被夫人关起来了。”
君瑶沉思片刻,放下竹帘,“辛苦嬷嬷了,今日便先问这些,往后还要劳烦你。”
嬷嬷惶恐,行礼退身到院中,没得到吩咐,也不敢擅自离去。
君瑶反身回到明长昱身前,正欲行礼,明长昱眸色微沉,抬了抬手,说:“以后不必拘礼,有何想法?”
欠身欠了一半,君瑶僵了僵,便依言放松,不再拘谨。她微微抿唇,思索道:“大小姐唐菀或是关键人物,但她疾病不起,一时片刻怕是见不到她。我想去见见红叶。”
红叶是死者唐茉的贴身丫鬟,唐茉死前,红叶应跟随在她身边,她应该知晓案情始末。
“红叶应当是与唐茉住在一个院中,可先去看红叶,顺便查看唐茉的住处,或许会有所收获。”君瑶说道。
天色尚早,经受了整日光沐的花草,在雅致光影里,渐渐焕出色彩。
在离开青竹苑之前,明长昱给了君瑶一幅郡守府详细构图,只让她记了片刻,就烧毁了。
一时半会儿,君瑶哪里记得全,她微恼,却也无可奈何。
“可记住了?”明长昱淡淡地问。
君瑶回忆着,须臾间,方才清晰完整的图,就在脑海中模糊了大半。她蹙眉:“为何不给我留存,案子结了之后,我自会销毁的。”
“哦?”明长昱似笑非笑,“你留待何用?做信物?”
君瑶哑口无言,平静地避开他的注视。恍惚间,似回到昨晚,星河鹭起,画舫随波。他那时的眉眼,也似此时这般温和深邃。
她转念使劲儿记住大致的构图,便往唐茉的院落而去。
唐郡守安排唐管家为明长昱在查案期间差遣,自然要让他派上用场。
此刻明长昱便安排了唐管家带路,倒也没耗费多少时间。唐茉所居的院落,与其母唐夫人只一墙之隔,处于后院正中央,院中假山亭台、名贵草木、考究装潢,足以见其在府中的地位。
由管家“协助”着,倒也不必避讳太多,两人入了院子,唐管家便招来一个洒扫的丫鬟,问道:“红叶那丫头呢?还关着吗?关在哪儿?”
那洒扫丫鬟低着头,说道:“夫人,夫人刚刚把人带走了。”
“带去做什么?”君瑶问。
丫鬟带着哭腔:“夫人要打死红叶!”说罢,她“咚”地一声跪地磕头,“求求这位公子和小姐,救救红叶吧!红叶真的会被夫人打死的!”
君瑶和明长昱立即出了庭院,转而入了唐夫人的院子。
还未进门,便听到一阵哭泣和哀求。进入院落后,就看见几个小厮,抄着梃杖,押着一个小丫鬟,拎鸡仔似的,便把她扔到地上,摁住了,扬起梃杖便狠狠地打。
这几杖打下去,别说这丫头了,身强力壮的男人一时也受不了。
小丫鬟红叶拼命地求饶,鼻涕眼泪糊了一脸。那位高贵的妇人唐夫人,立在台阶上,横眉怒目,抬手一指:“给我打,打到她说为止!”
两杖下去,那丫鬟便要昏过去了。君瑶不由蹙眉,抬头看了看明长昱。
此刻树影清斜,青树般的人,不急不缓地让人去通报。
唐夫人这才注意到有人来了,见到明长昱,立即敛衽上前行礼,“侯爷竟来了,快让人备茶点……”
“不必了,”明长昱斜眼看向地上的红叶,“本侯来查案,要带走这丫鬟。”
唐夫人一怔,反应过来后,赶紧让人住手,她指着趴在地上的红叶,说道:“侯爷……要她何用?这丫头护主不力,使主子被害,妾身关了她一个晚上,想让她交代点什么,谁知道她尽胡言乱语,不如打死算了!”
明长昱神色微冷,“是吗?所以,郡守夫人就动用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