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灌:“荀子的后裔又如何?如今玄学当道,儒学不兴。一定要用多少年的祖宗去唬人吗?”
女儿从小就有自己的想法,固执己见,偏偏她天纵奇才,同辈的荀家男子皆不如她。荀崧叹道:“你出身高贵,又是举世闻名的女英雄,被人景仰,你至少应该嫁给门当户对的男子,才不至于辱没了你啊。”
荀灌问道:“嫁给谁?王悦吗?”
荀崧沉默,这是默认了,王悦是个完美女婿,那个男人不想当他的老丈人啊!
荀灌笑道:“别多想,我和王悦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何况王悦已经有主了。我也不勉强父亲母亲,你们要么接受周抚当女婿,要么就让我留在家里,一个女婿都不要。你们随便选,反正无论是什么结果,我都可以接受。”
荀夫人彻底晕过去了,荀灌出去叫大夫,荀崧叫住了女儿,“灌娘,你喜欢周抚吗?”
荀灌吸取了从清河那里得来的教训,必须要用语言和肢体来表示喜欢,不能冷冷淡淡的,这样父亲会误会她对周抚无感。
荀灌说道:“我喜欢周抚。我想亲吻他的唇。”
轰隆一声,荀崧犹如雷劈了,楞在原地。
荀灌以为父亲还嫌不够,继续说道:“不仅仅是唇,脖子以下也想亲。”
第144章 婚前协议
晴天霹雳,此时荀崧很想像妻子一样干脆晕倒算了,不用继续听女儿虎狼之语。
荀崧扫了一眼女儿的小腹,“你们……你……有孕了?”
这是他唯一能够接受周抚的理由。
荀灌摇头,“我们没有做生小孩子的事情。”
荀崧几乎要昏厥,“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会知道小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
荀灌说道:“我——”
荀崧海怕女儿再说出什么虎狼之言,连忙打断了她,吼道:“不生小孩子的事情也不准做!什么亲不亲,吻的不吻的,都不准说!”
荀灌淡定点头,说道:“知道了,不说就不说。母亲还晕着,我去要人请大夫。”
荀崧此时杯弓蛇影,“你那里都不准去,守着你母亲,我去叫人。”
荀崧出门,还特意把门上了锁。
荀灌说道:“父亲,门是不锁不住我的……还有窗户。”
荀崧低声吼道:“你要是敢踏出房门半步,明天我就把周家父子轰走!”
荀灌心头一喜,这是接受她的请求了?
荀灌说道:“我答应父亲,不踏出房门半步。但是请父亲把门打开,母亲都热的晕过去了,打开门比较凉快。”
荀崧:“无妨,她是被你气晕的。”难道你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吗!
屋里有几盆驱蚊熏香的薄荷草,荀灌摘了几片叶子泡在水里,扶着母亲灌下去。
咽喉一片清凉,荀夫人悠悠转醒,“灌娘啊,我刚才做了个噩梦,幸亏是个梦,梦都是反的。”
看着母亲自欺欺人的样子,荀灌打消了跳窗户叫父亲回来的念头,还是去叫大夫吧,看母亲脆弱的神经,估计知道真相后还会再晕一次。
荀崧叫来大夫,要大夫在隔间候着,和妻子说了明天周家夫妻要来提亲的事情,荀夫人果然又晕过去了。
荀灌觉得自己的决定简直不要太高明。
次日,荀夫人卧床不起,不便见客。
荀灌穿了女装,梳着十字穿双环发髻,盛装打扮。
荀崧独自接待周访周抚父子,并坚决要荀灌坐在屏风后面,不准抛头露面。
论爵位,建成县公周访比平乐伯荀崧高两个等级,但是气势至少输半截,周访心虚,不像是来提亲,像是偷人家闺女的。
周访先是把荀灌狠狠夸了一通,硬着头皮道明来意,“……平乐伯,你看这佳儿佳妇,天造地设的一对,今日特带着犬子周抚过来求娶灌娘。”
同样是盛装的周抚对着荀崧深深一拜。
荀崧昨晚辗转反侧,一夜未眠,眼底有一圈青黑之色,对着周抚一摆手,“你先坐下。灌娘和其他女子不同,她周岁抓周的时候,抓到一把短刀。三岁的时候就开始习武了。五岁练剑,人还没有剑高……”
昨晚荀崧反反复复回顾着女儿的十六年,为了给女儿撑起一片自由成长的天空,身为父亲,要承受住多少世俗的压力?
但是每每看见天赋异禀的女儿,荀崧舍不得将女儿的理想扼杀在摇篮中,去迎合世俗对女子的要求,一个传统士族女性对家族的主要奉献来自于把她嫁出去的联姻需求,用来提升和巩固家族门第。
荀崧昨晚考虑了很久,灌娘对家族的贡献远远超过联姻,或许千百年后,他们这几代人都做了土,被遗忘,荀灌的名字却会千古流芳,她本身就不是未嫁从府、出嫁从夫,需要在父亲和丈夫的庇护下才能得到生存和荣誉的女子。
荀灌就像独一无二的月亮,她不要星星们的陪衬就足够闪耀。
既然如此,灌娘的夫婿就不用考虑门第,只要人品人才过关,能够支持她的建功立业的理想、她自己喜欢就行了。
一个晚上后,荀崧自己说服自己,接受周家求亲。
荀崧对周抚说道:“这十六年来,我们旬家一直将她当做将才培养,为她请遍了名师教导。她也没有辜负我们的期望,承当起了保家卫国的重担。虽说女大当嫁,我纵使万般不舍,也要为她找个夫婿。今日你来求娶,我把丑话说在前头,和你约法三章。”
周抚拱手道:“平乐伯请讲。”
荀崧说道:“第一,灌娘将来嫁到周家,礼法上是你们周家妇,但是,她必须首先是个女将军,其次才是建城县公世子夫人,她可以自由领兵出征,我培养的女儿,可不只是相夫教子。”
周访周抚父子齐齐点头,“这是自然。”
荀崧说道:“第二,倘若你们周家把她关在家里,限制自由,这门婚事就不作数了,你和她和离,我把她接回来,你们从此各过各的罢。”
周抚连忙说道:“此事绝无可能!”
周访也给儿子打包票,“灌娘将来是我儿媳妇,也是周家一员大将,如今大晋内忧外患,培养一个将军有多难,我最清楚不过了,灌娘陆战胜过犬子,我怎舍得把她关在家里绣花烹茶?将来必然要带着佳儿佳妇一起出征的。”
周家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去年出兵解宛城之围之事,没有挟恩图报,荀崧对周家顿生好感,至少在人品上周家是过关的,他们不会违背誓言。
这样想来,其实寒族也有寒族的好处。比起规矩比国法还多的士族,寒族胜在务实,没有那么多规矩。
荀崧说道:“第三,荀灌将来嫁到周家,依然是我们荀家的女儿,荀家若遇到危险,或者需要出征,缺乏将才,荀灌可以回娘家帮衬一二。”
周抚赶紧答应,“我将来是荀家女婿,我会和灌娘一起回来襄助。”
周访也立刻表态,“周家也会鼎力相助亲家。荀周两家永结秦晋之好。”
约法三章之后,两家在媒人的见证下交换了庚帖,接下来就是请钦天监的人合八字、推婚期了。
庚帖一换,算是定亲。
荀灌和周抚定亲的消息传出,震惊建康城。
丞相王导拍手称好,公开赞扬荀家和周家的联姻,“……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啊,荀家和周家结合,南北融合,中原士族和江左豪门互通婚姻,定传为美谈。”
不仅如此,王导扒拉一下琅琊王氏未婚的少男少女,王家有先见之明,在永嘉之乱中几乎全身而退,家族枝叶繁茂,人口众多,王导想和江南本地人联姻,以融合南北。
江南本地士族,首推吴郡陆氏。
陆家的陆逊,在三国时代是著名的将军,曾经打败过魏国曹爽,杀了关羽,打败刘备。
大晋建国之后,陆家最出色的两个儿子,陆机和陆云远赴洛阳,为了求名声和官职,当了“洛飘”,两人都混进了“金谷园二十四友”的圈子,扬名立万,可惜后来陆家兄弟被卷入八王之乱,相继被杀,再也看不到江南的华亭鹤唳呢。
如今吴郡陆氏的族长是陆玩,陆太尉。
王导想和陆家联姻,就请陆玩去乌衣巷做客,把家族几个相貌和才华都不错的少男叫过来相亲。
为了招待陆玩,王导还要雷姨娘把家里最好的奶酪拿出来当做茶点。
王导还命人去娄湖把王悦叫回来陪客。
“慢着。”曹淑把人叫住了,“其他六个儿子我不管,你爱怎么安排都行,王悦是要娶清河公主的。”
王导说道:“不是要他相亲,只是陪客。”
曹淑还是不肯,她晓得王悦多么抢手,说道:“我早就和你三令五申,不准给王悦定亲——那怕类似鱼饵般的相亲也不行。不准找他。”
曹淑言辞拒绝,王导没有办法,只得退而求其次,把次子王恬叫来。
王恬披头散发,敞着怀,露出肚皮,一身酒气,“父亲找我有何事?”
王导一看次子这幅放荡不羁的模样,几乎当场气绝,“你去洗个澡,待会有贵客上门,不要失礼。”
王恬甩了甩一头飘逸的青丝,“我就这个样,天然去雕饰,才不当一个虚伪的谦谦君子。”
王导当即摔茶杯,“滚,不要让我再看见你这个样子。”
王恬一拜,“儿子遵命。”
陆玩赴宴,席间,王导指着自家七个青年才俊说道,“颍川荀氏和江左周家联姻,实乃一桩美事。我们琅琊王氏也想和吴郡陆氏联姻,以后不要南人北人分的那么清,我们都是大晋的人。”
琅琊王氏的男子个个都帅,很多美男子,有“琳琅满目”的美名,席间七个王家人个个面若敷粉,气质文雅,很是养眼。
陆玩一一看过去,王导的嫡长子王悦不在其列,——就连二郎王恬也不在场,都是几个旁支,陆玩心想,丞相真不够意思,把自家麒麟子王悦藏的严严实实的,看都不让我看一眼,要是王悦嘛,我就让自家嫡孙女嫁到乌衣巷来,其余的王家人就算了。
陆玩的眼光高的很。
陆玩婉言谢绝,说道:“小山坡长出来松柏这样的大树,香茅和臭草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我们陆家小门小户,岂敢高攀琅琊王氏这种参天大树。”
王导被拒绝,并不恼火,他是个老好人嘛,依然笑呵呵的喝茶清谈。
谁知陆玩在乌衣巷吃了王导称之为人间美味的奶酪之后,一个江南人的胃实在容不下中原美食,陆玩觉得臭烘烘的东西在嘴里融化,但是为了礼仪,不好拒绝王导的热情推荐,好不容易用茶顺下去,肠胃表示反对,不肯接纳奶酪。
陆玩回家后上吐下泻,立刻病倒,写了一封信给王导,“我是个江南人,却差点成了中原的鬼。”
王导看了信,哭笑不得,连忙命人送了人参等补品去陆家,叹道:“不是所有家族都像荀家和周家这么开明包容啊。婚姻之事,可遇不可求,强求不得。”
第145章 北伐闹剧
周抚和荀灌的婚期定在明年开春,正月十六。
荀崧给荀灌下了死命令:“还有半年成亲,你好好收一收心思,这半年不准和周抚私下见面了。”
荀灌心想,这个没问题,我可以和周抚约在娄湖别院见面,那里是清河的地盘,不算私下。
荀灌满口答应父亲。
清河看到荀灌和周抚相识一年、表白次日就提亲,火速定下婚期,半年后就要结婚,而她和王悦十七年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历经千辛万苦重逢,都在洛阳转场来到健康,上演双城记,每次要定下婚事,就是有人从中作梗,就是定不下来。
哎呀,真是人和人不能比,不过,清河还是为荀灌找到志同道合的周抚高兴,至于她自己的婚事,王悦说交给他,清河就信他,毕竟,这世上没有王悦办不到的事情。
清河的婚事被太兴帝牢牢掌控在手中。
本来,太兴帝已经暗自为清河物色好了驸马人选,就等太子妃把清河接到宫里,司马家的人一起坐下来拉拢感情,将清河为他所用,当做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