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司马衷打开窗户,把大风车伸出去,看着北风吹动大风车转动,看得呵呵之乐。
清河不禁感叹,权力的角逐,居然是儿戏一场,真是可悲可笑。
用长沙王司马乂牵制齐王司马冏,焉知长沙王将来会不会权力欲膨胀,变成第二个司马冏或者伪帝司马伦?
没有人能够抵御皇位的诱惑。
不过,清河除了用藩王牵制藩王,并没有其他选择——士族是唯二可以牵制齐王的一股力量。
但是士族的原则是家族利益大于一切,只要火不烧到自家头上,就能凑合凑合过,并不会干预皇室的内部斗争。
连王悦都渐渐回归了士族的立场,每个人的见识和决定都困于他身处的阶级,很少有人能超越自身的阶级,何况王悦是立志做宰相的人。
清河十三岁生日那天,把伪造的真圣旨交给了长沙王司马乂,“我已经表示合作的诚意,接下来要看十二皇叔的了。”
长沙王展开一瞧,贾南风的字迹,如假包换的国玺印章,清河居然真的做到了。
长沙王把圣旨守在怀中,这是给五哥平凡的关键证据,问道:“你就不怕我将来除掉齐王,成为了另一个齐王吗?”
清河尽量让自己笑的自然,说的云淡风轻,“我不习惯坐以待毙。士族根本不会理会我一个小公主的请求,十二皇叔是我唯一能够争取的人,我没得选择。至于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我的父亲没有子嗣,他需要一个继承人,大晋也需要一个皇帝,十二皇叔,将来你若能容得我们一家三口,皇太弟的身份指日可待。”
第44章 曲线见清河
后世西方文明有位女作家写过,“凡是有钱的单身汉,都需要一位太太,这是举世公认的真理。”
同样的,封建帝国需要一个皇帝、步入衰老的皇帝需要一个储君,这也是举世公认的道理。
清河明白白痴父亲不配当皇帝,无法治理国家,随着年岁见长,父亲的身体也渐渐衰弱,当一个吉祥物都不能够,大晋这时候需要一个合格的储君。
父皇没有儿子,按照兄死弟及的继承规则,就轮到庶出的皇叔,那么问题来了,二十几个皇叔,选谁好?
清河只能从自己的立场出发,选一个愿意包容他们一家三口的藩王。
长沙王的心结是亲哥哥楚王的喊冤而死,这说明他是个有人情味、重视亲情的藩王。他愿意和清河结盟的触机也是为楚王平反昭雪。
从这两点来看,清河觉得长沙王是皇太弟的最优人选。
“皇太弟?”长沙王很是意外,“公主真是太瞧得起我了。”
清河说道:“如果不立储君,一旦我父皇驾崩,二十个藩王争夺皇位,天下势必大乱。”
长沙王问:“皇上病了?我明明见他早朝一次都不缺,精神还不错。”
其实皇帝像个孩子,也有赖床不起的时候,羊献容和嵇侍中轮流哄骗催促,把皇帝哄着上朝,兢兢业业坐在龙椅上。
皇帝的工作就是上朝的时候每次齐王说什么,他就看看嵇侍中,嵇侍中对他点头,他就说一声“准奏!”
如果是其他大臣说话,他也是看着嵇侍中,嵇侍中将手中的象牙笏板往左边摆一摆,皇帝就说“此事再议”。
嵇侍中把象牙笏板往右边一倒,皇帝就对齐王说:“齐王你怎么看?”
只要白痴皇帝无误像个牵线木偶似的照着做了,下朝后嵇侍中就会毫不吝啬赞美之词表扬皇帝做得好,皇帝像个孩子似的,得到嵇侍中的肯定,比吃了糖还高兴。
清河说道,“父皇老了,只是母后一直把他照顾的很好,没有生过什么大病。但是今年入冬以来,父皇显得老态,晚上睡的少了,白天吃饭也不如以前,经常一个人坐着发愣,前头说过的话,一会就不记得了。有次我姐姐进宫问安,他居然把我姐姐唤作先皇后贾南风。”
本来就是个白痴,步入衰老之后,患上了老年痴呆,不过因为皇帝一直傻,如今双傻合璧,旁人觉察不到这些细微处的差别,但是清河羊皇后等亲密的人是有感觉的。
对于这个白痴大哥,长沙王一直心情复杂,他埋怨大哥当初没有救五哥,任凭妖后贾南风杀了五哥。可是他又明白,大哥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责怪一个只有七岁男童智力的人未免太可笑了。
长沙王问道:“我能看看皇上吗?”
清河道:“十二皇叔跟我来。”
今天清河十三岁生日,羊皇后容许皇帝在午宴的时候多喝了一壶酒,宴会过半时,皇帝就左摇右晃坐不稳了,羊皇后连忙命人扶皇帝去暖阁歇午觉。
清河带着长沙王去暖阁,榻上却是空的,一摸被窝,还有余温,定是还没走远。
听到隔间传来动静,两人推开房门,见皇帝光着脚,只穿着单薄的寝衣站在窗前,窗户大开,皇帝举着清河送的大风车,西北风灌进来,大风车吹得呼呼直转。
皇帝司马衷目不转睛的盯着大风车。他的母亲是弘农杨氏的杨艳,和羊献容一样,即出身名门士族,也是著名的美人,父亲晋武帝司马炎也是帅的,两者结合,司马衷的相貌精致漂亮,和羊献容站在一起,就像一对神仙眷侣。
司马衷是个花瓶,外表无可挑剔,内在空空如也。他在北风中举着大风车的样子,天真无邪,偏偏鬓发已经变白,有一种奇异的美感。
“父皇起来了怎么不叫人进来服侍?”清河赶紧拿了一件貂裘披在父亲身上,长沙王啪的一声关上窗户。
皇帝指着长沙王,说道:“你把风拦在外面,风车不转了。”
长沙王淡淡道:“外面冷,皇兄小心着凉。”
皇帝把大风车伸到长沙王唇边:“你把风拒之窗外,你得负责——用嘴巴吹,让它转起来。”
长沙王有些不耐烦,“臣弟不会吹。”
“我教你。”皇帝鼓着腮帮子呼呼吹,“豹奴,看清楚了没?”
司马乂闻言一怔。
豹奴是楚王司马玮的小名,据说他亲娘审美人怀孕时梦见一头豹子入怀,豹奴由此而来。
司马乂和五哥同母,长相有些相似,皇帝把长沙王误认为楚王。
司马乂说道:“皇兄,豹奴已经——”
“咳咳。”清河打断了司马乂,扶着父亲,“父皇再去歇会。”
清河把父亲扶到床上去,唤了宫人进来服侍,和司马乂退下。
“不要在我父皇面前谈论生死,他理解不了,有时候还会吓得尖叫。”清河说道:
“十二皇叔现在相信了吧,父皇不仅傻,还糊涂了,我担心他有一天连嵇侍中都无法在幕后操纵指挥,点头摇头都不知道,那时候他连名义上的国君都做不了,就必须退位,把皇位禅让给皇太弟。”
清河对着长沙王一拜,“到时候,还望十二皇叔给我们一家人一条活路。”
长沙王握紧了怀中的圣旨。
清河这个新棋手,在棋盘上布下长沙王这颗棋子。无论结局如何,清河已经尽力而为,她稍有些安心,过完生日,接下来都是各种节庆,腊八、小年、过年。
尚书台的王悦在年底腊月忙得不可开交,好在过了小年,衙门封印,他难得有了闲暇,这一年他收获颇多,少了冲动,多了成熟,性格都稳重起来。
不过,这一个多月来,王悦觉得少了些什么,是清河和他疏远了,不像小时候那样一直喜欢黏着他。他经常露出不耐烦的样子,其实内心还挺受用,他的不耐烦其实是一种反向撒娇,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王悦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最近一个月,清河只和他见了两次,一次是他去金钩马场送卿卿剑,第二次是她过生日那天,母亲曹淑带着他进宫,给清河庆祝,那天人太多,王悦和她只是点头笑笑,说几句场面话,并无深交。
然后就没有了,王悦次日生日,清河没有去永康里,只是命潘美人送来贺礼。
就连在江南失踪的孙会在河东公主府,也是荀灌代为转告。
王悦隐隐有些焦躁不安,他去金钩马场“围堵”清河,却只看见荀灌和一群人练习马战,挥着木剑劈砍。
王悦拍马过去,问荀灌清河何在。
荀灌说道:“她说腊月事多天气冷,这个月不学了,等过完年再说。”
王悦问:“她最近在忙什么?过小年街上最热闹了,往常都会天天出宫去逛街的。”
荀灌掐指一算,清河这几天好像是处于“尴尬”期,不便出门,女孩子家的**不好直言,荀灌故意装懵,“不知道,你自己去问。”
如果没有正当理由,王悦是不能随意出入皇宫的。
但是有个地方他可以不经通报就可以进出——齐王的大司马府。众所周知,大司马府有条大路直通皇宫西苑。
王悦决定曲线见清河。
他以汇报成都王近期动向为由,去找大司马府找齐王。
也是巧了,僚属们说齐王此刻在皇宫。
王悦顺水推舟,就从西苑缺口进了宫。
以往只是听说,王悦第一次走在通往皇宫大路上,看着西苑高墙一道足足可以容纳八辆牛车一起通过的豁口,他才真正体会到清河的不安——一旦齐王有了逼宫谋反之心,几万军队,就像流水一般,一盏茶时间就可以全部从通道进入皇宫,控制住整座皇城。
齐王如此过分,难怪孙会在江南都听说他要谋反。
可是,齐王分明没有篡位的意思,他一直盯着对手成都王啊!
难道我的判断失误?王悦开始摇摆。
王悦往未央宫方向走去——这是皇后羊献容的宫殿,象征一国之母。清河就住在未央宫里头的一个西偏殿里,和母亲的正殿很近。
但是王悦却在未央宫前面,看到了齐王的牛车和伴驾的侍卫等等,排场很大,浩浩荡荡的,都在宫外等候齐王。
齐王来未央宫作甚?
王悦转身去了未央宫后门,守着后门的是潘美人的心腹,和王悦熟悉,放了他进去了。
王悦襁褓时被经常被母亲曹淑抱到未央宫来,和清河一起长大,因而对这里地形极其熟悉,他首先去清河的寝宫,但是老远就看见清河披着狐裘,踏着防滑的木屐,匆忙往未央宫正殿方向而去。
她去见羊皇后?
王悦远远看见清河走向正殿,但是正殿外头围着大司马府的盔甲侍卫,他们杵着长矛站岗,每隔着三步就站着一个人,守卫森严。
清河走近,护卫挺着长矛拦在前面,居然不让清河通过。
清河冷冷道:“我去见母后,你们什么意思?这里是皇宫,所有的宫殿我都进得,休得阻拦。”
侍卫说道:“齐王殿下正在有要事和皇后商议,任何人不得靠近。”
清河呵呵一笑:“哟,我还以为这里是大司马府呢,齐王的话居然比本公主的话还管用。”
清河收了笑容,“滚开!”
侍卫们纹丝不动,长矛冰冷的棱锋对着清河,并不肯撤去。
清河也不纠缠,转身离开。
王悦觉得奇怪,清河和齐王今日的举动都不对劲,遂跟踪清河,清河似乎早有准备,有侍女牵着一匹马走来,清河将狐裘解开,往雪地上一扔,里头居然穿着一身胡服,胡服外头是软甲。
王悦一看要糟,朝着清河跑去,但是清河拍马直冲岗哨,在马上弯弓搭箭,朝着刚才阻拦她的侍卫面门射去。
第45章 威逼利诱
大司马府的侍卫,训练有素,见有箭袭来,他挥舞着长矛护体,闪身避开。
“你的猎物不是箭靶,它是活动的,想象你的箭有双翅,你的眼睛都是它的翅膀,盯着它,估算方位,然后,放箭。”
清河想着荀灌的教诲,调整着呼吸,果断放箭。
今天为了母后的名誉,她超长发挥,一箭射中了侍卫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