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纪丘子夫人曹淑作为主宾为清河公主插戴玉钗,加上曹淑和羊皇后在闺阁中时就开始的友谊,王悦又得羊皇后喜欢,经常召他进宫。
羊皇后五废五立期间,王悦出力出智慧维护羊皇后尊严,以上种种,洛阳城士族皇族都是知晓的,大家纷纷猜测王悦应该已经被羊皇后中意为驸马了,遂都歇了心思,并不在羊皇后面前推荐自家子侄。
人贵有自知之明,就像没有谁会不长眼的和羊献容比美一样,也没有谁会和琅琊王氏的麒麟子王悦争抢着当驸马。
简直自取其辱啊!
更何况,在这个混乱的年代,皇室公主还不如士族世家女抢手呢。
所以,王悦独孤求败,并没有什么对手,在很多眼里,他已经是天选驸马了。
繁琐的及笄礼之后,清河腰酸背疼,回去休息,荀灌今天也是作为贵宾盛装出席,她跟在清河身
后,笑问道:“我听家里人说,你这么早及笄,是要选驸马定亲事了。”
清河在及笄礼上看到王悦,小心脏狂跳,此时还没有平复,荀灌挑明她的心事,清河有些害羞,“胡说八道。”
清河加快脚步,荀灌紧追不舍,“我还听说你的驸马已经定下来了,想不想知道是谁?”
清河脸颊绯红,头也不回,“不想听你说这些瞎话。”
荀灌吃了两年多狗粮,岂能放过她,一路跟到寝宫,看到挂在墙壁上卿卿剑,“你整天对着一把剑叫卿卿,那有对着一个活人叫卿卿过瘾?“
荀灌凑着她的耳边说道:“你对着剑叫一万声卿卿也没谁打理你,当时对着一个人,叫一声卿卿,他就会回应你。”
清河假装累了,往榻上一躺,用宽大的袍袖遮住红透的脸,“我乏了,你回去吧。”
荀灌不依不饶,拔/出王悦亲手打造的卿卿剑舞起来了,还边舞边歌,唱起了阮籍的一首诗歌,“西方有佳人,皎若白月光……修容耀姿美,顺风振微芳……飘然恍惚中,流盼顾我傍……”
佳人是他,白月光是他,为他痴迷,为他恍惚,一看到他,就飘飘然,神魂颠倒。
清河一片少女心都被荀灌给唱得飞起来,魂飞魄散,却也舍不得让荀灌停下来。
如果得偿所愿,嫁给王悦,就可以光明正大叫他卿卿了,像以前王戎夫妻那样,整天卿卿我我……
清河捂着脸,痴痴的笑。
入夜,永康里,曹淑和王悦母子吃饭。
因为脱鞋跽坐的原因,彼时士族吃饭一般都是分餐制,一人一个小桌,曹淑坐在主位,王悦在下首,曹淑吃着饭,时不时看着王悦笑。
王悦觉得母亲今天的笑容有些奇怪。
曹淑以前是因为有这个完美无暇的儿子发笑,今天是丈母娘看女婿的那种笑,自然不一样。
曹淑有种养了十四年的韭菜终于能够收割了的喜悦。
曹淑亲手养大的女婿,当然是最好的女婿。好一对佳儿佳妇。
王悦被母亲看得发毛,食不言寝不语,不好开口问母亲,寂然饭毕,喝茶的时候,母亲还是看着他笑,王悦实在忍不住了,“母亲今日心情不错。”
曹淑笑道:“我亲眼看着长大的小公主今日及笄之礼,我为她高兴。”
目光落在王悦身上,“明天是你的生日,你想要什么礼物?”
给你个青梅竹马的媳妇要不要?
王悦自小是个老成的性格,板板正正说道:“儿子生日,母亲受苦日,就寻常过吧,不需要什么礼物,儿子只希望母亲身体健康,平安喜乐。”
曹淑立刻想到命运多舛的羊献容,心中一叹,这个儿子懂事的令人心疼,他的母亲也……
正思忖着,管家来报,说族长王衍来了。
琅琊王氏的族长本是王戎,王戎去世后,那把象征着家族族长身份的刀给了家族地位最高的王衍。
王衍是王戎的堂弟,今年只有五十来岁,但是政治经验丰富,位列三公,是个能屈能伸、审时度势的大人物。
女儿王氏曾经是愍怀太子的太子妃,后来愍怀太子被先皇后贾南风的太医情人程据用药杵锤死后,王戎当即要女儿和太子和离,接回家里,之后八王之乱,王衍为了独善其身,干脆装疯杀了家里的奴婢以避免做官。
如今王戎死了,八王之乱也结束了,王衍接替了族长之位,也接受了八王之乱的胜利者东海王司马越的邀请,出仕做官,成为大司徒,是家族地位最高的人。
曹淑和王悦不敢大意,连忙去门口迎接王衍。
琅琊王氏的男人们有着“琳琅满目”的美名,都长的不错,王衍更是其中佼佼者,他少年时期的美貌是得了竹林七贤之一山涛的认同,当年山涛看到王衍,顿时惊艳,感叹道:“是什么样的妇人,才能生下如此美貌的儿子来。”
如今老了,王衍风采依旧,是个风度翩翩的老男人。
曹淑王悦向他行礼,母子觉得有些异样——因为王衍腰间佩戴者象征族长权威的刀,可见这次绝非寻常的家族串门,这把刀只会在上朝或者举行家族会议等庄严的场合才会佩戴。
王衍对王悦点点头,“你先退下,我有话和你母亲说。”
曹淑将王衍请到尊位,王衍将佩刀搁在案几上,还有一封信,“贤侄媳妇,王导已经写信来催了,要你们母子赶紧回江南建业。”
第77章 偷龙转凤
王导两年前就在催了,实在老婆曹淑太过强硬泼辣,硬撑着不回,若是普通妇人,早就带着儿子回家了。
面对族长的催促,曹淑不慌不忙,“一家团圆是应该的,这不因为一些事情耽搁了么,如今到了腊月,天寒地冻的,路上不好走,这都到了腊月,我打算在洛阳过年,等到开春,冰雪融化,就带着王悦回去。”
等到了春天,我还有其他法子搪塞拖延。
面对曹淑这个资深老赖,前任族长王戎、还有以强硬著称、绝不妥协的驸马王敦都拿她无可奈何。
曹淑和王敦玩起了游击战,你追我退,你退我打,反正就是不回去。
王衍晓得曹淑强硬泼辣,才带着族长佩刀壮胆子,他的手按在刀柄上,“路上不好走,但不是不能走,那些行商就靠着腊月过年四处贩卖货物赚钱。何况离过年还有二十九天,如果路上顺利,刚好赶在腊月三十到建业,一家团聚过年多好,你们母子两人在洛阳冷冷清清的。”
曹淑是何等厉害人物?岂会被王衍族长的架子吓到?反正你不敢拿刀砍我——你若拔刀,我未必打不过你这个老头子。
“那里冷清了,远亲不如近邻,族长大人今天不就光临寒舍了吗?”曹淑淡笑道:
“如今局势紧张,对外匈奴建国,大汉和大晋两国对持,大战一触即发。对内几经内战,藩王混战,逃兵散勇占地为王,四处打劫堵路,这不要过年了嘛,土匪也急需钱财过个好年,我们母子二人就别着急赶路,上赶着去给土匪送年货了。”
王衍有些力不从心,说道:“你放心,有琅琊王氏部曲一路护卫,不会有事的。”
曹淑问道:“如今的局势,永康里还有一些王氏族人留守,族长能够分出多少部曲给我们母子?大晋乱成这样,恐怕五百部曲都难以为继啊。”
这下曹淑把王衍要说的“两百部曲”给堵死了,五百都不够,那么两百更不行了。
王衍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曹淑的嘴皮子如刀锋,王导怎么娶了这么个厉害的婆娘!
曹淑油盐不进,王衍只得采用迂回策略,先把最要紧的事情解决,说道:“今日清河公主及笄礼,你是主宾?”
曹淑对着皇宫的方向一拜,“承蒙皇后娘娘的邀请,我一个子爵夫人也能当公主的主宾,这是我的荣耀。”
王衍道:“有传闻说,清河公主十四岁就匆匆及笄,是要着急婚事,想要挑选驸马?”
来了!终于说正事了,曹淑提起精神,和王衍周旋,“这是皇室的事情,我只管给公主及笄,我是王家妇,管不了公主的婚事。”
曹淑滴水不漏,王衍只得自己揭开谜底,“我听说羊皇后看中了王悦,要为清河公主作配。”
曹淑装傻,“哟,族长是听谁说的?”
王衍反问:“整个洛阳城的人都在讨论此事,你居然不知?看来是没有这回事咯?”这可是你自己否认的。
王衍不同意这门婚事,因为王悦是琅琊王氏的麒麟子,是下一代人的佼佼者,如果是太平盛世,娶皇室公主自然是锦上添花,是家门荣耀,但是在这个动荡的时代,娶公主,尤其是娶一个濒死皇帝和傀儡皇后的公主,是非常错误的行为。
从现实利益上看,娶门当户对的世家大族的世家女才是明智之选。
王衍是族长,他更在乎家族的长远利益,所以听到王悦要尚主的传闻之后,立刻赶到王家。
曹淑赶紧说道:“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和旁人的传闻有何关系?”
曹淑这个回答很是巧妙,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同时又提醒王衍:王悦的婚事自有父母做主,你来掺和啥呀?
王衍以前只是听说曹淑厉害,这次言语交锋,才晓得曹淑居然如此厉害,和朝廷上善于辩论吵架的官员不相上下。
王衍一噎,喝了一口茶,说道:“话说如此,但是,我是琅琊王氏的族长,你和王悦都是我的族人,如果只是一些小事,你们这个小家关起门来,我当然是管不着的,但是,若涉及到家族利益的大事,我是一定要管的。”
图穷匕见,曹淑不怕他,“哦,族长打算怎么管?”
你有什么招数,尽管放马过来吧,我曹淑见招拆招。
王衍先拿自己现身说法,“贤侄媳妇,我们琅琊王氏能够绵延至今,几百年都身居高位,是因我们王家同气连枝,互帮互助,有钱财一起分享,有困难一起担当,有灾难则果断断臂求生,绝不连累族人,我的亲生女儿……”
王衍象征性的一顿,摸了摸并不存在的眼泪,“当年我女儿嫁给愍怀太子为太子妃,妖后贾南风和太子不合,废了太子,我顶着骂名把女儿接回家,逼着女儿和太子和离,斩断了与太子的关系,我们王家这才没有被卷进旋涡。”
王衍指着门外,“八王之乱,好多士族元气大伤,河东斐氏、河东卫氏这些和我们琅琊王氏并列的大族都不行了。弘农杨氏,四世三公,何等辉煌大族,历经风雨,当年曹操杀杨修,都没等动摇弘农杨氏的根基,结果妖后贾南风把杨太后关在金墉城活活饿死,几乎将弘农杨氏灭门。”
“贤侄媳妇,身为宗妇,不能一意孤行,无视族里的利益,让王悦去尚主,后患无穷。现在不是和皇室联姻的时候,即使勉强结婚,到时候也是像我女儿一样和离的悲剧。此乃肺腑之言,望你三思。”
王衍说每一句话都是正确的,毫无破绽。
但是,对曹淑没有用,因为清河是她的女儿啊,她不可能不管女儿。
曹淑当然知道这是乱世,正因为是乱世,清河才需要嫁到琅琊王氏这种大族来得到庇护,而不是把她抛出去不管,她会被乱世撕碎的。
曹淑站起来送客,“族长的话我都记住了,我会考虑的,时间不早,族长请回。”
家里丈夫不在,以前隔壁王戎时常来串门,因为他都七十多岁了,一把年纪,不可能和曹淑有什么。但是王衍只有五十多岁,要避嫌的,所以曹淑端茶送客,他不能赖着不走。
王衍拿着佩刀告辞,临走时还反复叮嘱道:“我女儿嫁入皇室的不幸婚姻前车之鉴,望你牢牢记住,莫要让王悦重蹈覆辙。如此,不但影响他的性命,还会耽误他的前程。这孩子自幼聪敏,相貌出众,我们这些老一辈的人都很看好他,觉得他有宰相之才,将来必有一番作为,这可比驸马的虚名强多了。”
送走王衍,曹淑去书房看王悦,王悦正在灯下看书,见母亲来了,立刻放下书本行礼。
曹淑目不转睛的看着王悦。
今天的母亲真是太奇怪了,王悦问:“母亲有何事?”
曹淑伸手,摸向儿子的头顶,王悦大了,不习惯母亲这种触碰,本想躲开,但想想明天是他生日,也是母亲的受难日,他还是忍一忍吧。
母亲那么痛苦把我生下来,被母亲揉一揉脑袋也是应该的。
王悦没有躲,挺着腰,双拳一紧,就像挨刀似的等着母亲爱的揉捏。
王悦这幅英勇就义的样子,把曹淑给逗笑了,算了算了,不为难儿子,曹淑的手离王悦顶心的头发只有一掌距离的时候停住了,收回去。
曹淑是真心爱王悦的,她不想王悦委屈,做他不想做的事情。
曹淑把王悦当女婿养,又何尝不是当亲生儿子养呢?
王衍的话有道理,在这乱世,娶了清河,对王悦来说没有好处,反而是拖累,道理她懂,可是,清河是她的女儿。
无论谁放弃清河,她这个当母亲都不会放弃清河。原本偷龙转凤,就应该让清河承受了本该不是她承受的责任和苦难。
如果清河没有调换,那么她就是琅琊王氏的世家女,嫡出长女,曾祖父还是曾经的琅琊王氏族长王览,父亲王导是嫡长孙,承袭纪丘子的爵位,清河就是嫡长嫡孙的嫡长女,血统之尊贵,是琅琊王氏血统最纯的世家女。
就凭清河的出身,各大士族,无论配那个青年才俊都绰绰有余,十四岁及笄,估计来说媒的媒人要踏破门槛了,任由曹淑挑选女婿。
但是,当年如果偷龙转凤,羊献容生下来的王悦肯定活不到十四岁的,必死无疑,这八王之乱,极其凶险,王悦肯定要死好几回的。
除了帮助羊献容的儿子,曹淑也有自己的考虑,当年个性强硬的曹淑也想要个儿子,这样她就不用一直睡丈夫王导,一直怀孕一直生,直到生个儿子才能停止,曹淑不想被一次次的生育给困住,她实在不想再睡丈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