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澄遂拜清河为主,建立荆州行台。从血统上看,荆州行台的领袖清河公主最纯正。
王澄有个儿子,尚无妻室,将来要清河嫁给儿子,生下子嗣,王澄就能长长久久的控制荆州行台。
多么完美的计划!
王澄简直要为自己的机智鼓掌呢!
为了让清河安心养脑子,曹淑等人一直瞒着她关于王澄变了的事情。
但清河是何等聪明之人?
王悦他们今天去游羊祜山,她的头疼病突然发作、曹淑莫名其妙消失了、王澄双目中掩饰不住的野心,清河顿时明白这一切都是王澄的阴谋,想要挟公主以令天下。
不能着急,尚不知曹淑的安危。
清河从十二岁就开始玩宫斗朝斗了,经历过八王之乱,什么场面没见过?
当即镇定下来,说道:“之前隐瞒身份,是因我病了,外头巴蜀流民围城,我怕泄露身份,会给刺史大人带来麻烦,所以干脆隐蔽真实身份,希望刺史大人不要介意。”
王澄见清河如此配合,很是高兴,“公主答应下诏了?”
清河说道:“那是自然,我们虽然丢了中原,这不还有江南吗?还有很多像刺史大人一样效忠大晋的臣子。只要我们团结一致,还愁不能光复中原,把洛阳抢回来?”
清河眼圈一红,“我的母后被掳到了汉国都城平阳,我日夜思恋她,总有一天,我会亲自迎接母后回洛阳。王刺史,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王澄欣喜若狂,“微臣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光复中原,重建晋室。”
清河也很激动,“你们琅琊王氏跟帮我,何愁不能光复中原。纪丘子夫人最近也是这样安慰我的,她人呢?”
被我骗出去了。王澄说道:“她叫大夫去了,马上就回来。”
清河说道:“这一路逃亡,驸马王敦和纪丘子世子王悦皆忠心护主,是我要他们隐瞒我的身份,王刺史可不要怪他们啊。”
王澄听了,只是叹气,“公主啊,你被这伙人给骗了。”
清河故作大惊:“此话怎讲?他们明明都是大晋忠臣啊,这一路护送实属不易。”
王澄骗她,“他们不是为了保护公主,而是为了公主的血脉。公主乃先帝唯一的骨血,嫡长子生的嫡出公主,中原五大行台四个所谓皇太子,都是旁支。王敦王悦他们是为了奇货可居,先把公主骗到江南建业去。”
“纪丘子王导是江南盟主司马睿的大军师,王敦是纪丘子亲堂弟,他们堂兄弟从小关系就好。纪丘子夫人和世子当然也是支持自家人。江南盟主只是旁支宗室,血统不正,但是若得了清河公主您,就弥补了江南盟主的短处。他借着公主的威信号令天下,去建业集合,起兵光复中原,由此操纵军队,来扩张自己的势力,当势力强大,巩固了地盘,到时候公主就会沦为联姻的工具,赐给功臣的儿子们,以笼络住臣子。”
“他们目的不纯,其心可诛啊!公主莫要被他们的假恩假义给蒙骗了。”
这才是你自己的打算吧!清河心知肚明,嘴上却说道:“是真的吗?太可怕了!我……我一时半会接受不了这些,我想当面问一问纪丘子夫人,她是否在骗我。”
清河要保护曹淑。
王澄说道:“纪丘子夫人当然会否认,公主不要信她。”
清河耍起了公主脾气,“信不信是我的事,见不见,也是我的事情。王刺史既然宣布效忠于我,建立荆州行台,为何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能满足?”
王澄现在要哄着清河,只得答应,“这个房间太简陋了,不配公主的身份,还请公主移驾正院,微臣已经将正院腾出来的,以迎接公主大驾,等公主安顿下来,微臣就命人传唤纪丘子夫人。”
清河又问:“那么驸马王敦和纪丘子世子王悦他们人呢?”
王澄说道:“他们在荆州插翅难分,微臣会好好软禁他们,作为人质,以此来牵制江南盟主。我们要以这些人来逼江南盟主归顺荆州行台,纪丘子是江南盟主大军师,他最珍惜王悦这个嫡长子,他会说服江南盟主对公主效忠的。”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曾经“落落穆穆然也”的君子王澄,居然无师自通,成为了野心家和阴谋家。
清河假装相信王澄的鬼话,说道:“好,我听王刺史的。不过,他们一行人毕竟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要他们都活着。”
王澄说道:“这是自然,他们都是我们琅琊王氏的族人,微臣不会杀同族的。”
清河坐着羊车,搬到了正院。
刚刚到正院,外头就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幕僚狂奔而来,道:“刺史大人,不好了!巴蜀流民又开始叛乱,已经进城往刺史府方向杀过来来了!”
王澄不信,吼道:“胡说!不可能!荆州城墙防卫经过羊祜十年修理,比洛阳城还坚固,这群乌合之众怎么可能攻到城里来?”
幕僚说道:“不是巴蜀流民攻进荆州城,是荆州百姓——不,是内鬼反水,杀了我们的心腹,故意打开城门放巴蜀流民进来的,条件就是只杀刺史大人,不骚扰荆州城。”
原来,荆州百姓早就不满王澄的独/裁专横,加税加赋等等恶行,折腾当地人不能过安生日子,荆州城这一年经济萧条,荆州人早就想赶走这个洛阳伪君子了。
所以,当城外巴蜀流民要杀了王澄,为冤死的八千同乡复仇时,荆州人和巴蜀人一拍即和,联手消灭共同的敌人王澄。
王澄刚刚建立荆州行台的美梦立刻遭遇残酷现实的毒打。
“快!”王澄慌忙上马,带着他的儿子还有清河一起跑,“我们快撤!找个地方东山再起便是!”
荆州人反抗,勾结巴蜀人进城,这里不能再待了,反正手中有了清河公主,随时都可以招募新人入伙。
清河被裹挟,身体又虚弱,反抗无用,只得任凭被人塞进马车里逃跑,离开刺史府。
且说曹淑去前院找大夫,扑了个空,说是在另一处院子,曹淑去寻,依然不见人,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连忙赶回去,发现清河不在卧室,人走楼空。
曹淑大急,正要呼唤清河,大夫来了,手里举着一张纸,写着:“我是逼不得已,在女孩的穴位做了手脚,她才会突然头疼,跟我走,外头巴蜀流民进来了,会杀光刺史府所有人。我带你们去安全的地方。”
曹淑震惊,不知该不该相信这个大夫,几片金叶子就能收买大夫吗?
大夫急忙写到:“为了羊祜。羊公祠堂里的理事告诉我,你们是羊公的后人,刚到荆州就去祭拜羊公,羊公对荆州有恩,我们要保护羊公的后人。”
第104章 穷追不舍
荆州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在三国时代,长江以南叫南荆州,属于东吴。长江以北是北荆州,属于魏国,羊祜出任北荆州刺史时,从来不会掀起战争,他一个搞军事,发誓要统一南北的人,居然是以关注民生为主。
镇守在这里的军队也实行屯田制,自给自足,从来不向荆州百姓征粮食,这片饱受战火摧残的土地,在羊祜治理的十年里,可以说是得到了重生,所以荆州百姓用他的名字来给山川命名。
不仅仅在北荆州,羊祜在南荆州也很有名气,南荆州的猎户或者军队打猎,受伤的猎物跑到北荆州,羊祜都会命令守军将猎物给南荆州的人。
当时镇守南荆州的将军是陆抗(就是前文八王之乱部分再也看不到华亭鹤唳陆机陆云兄弟的祖父),陆抗生病了,羊祜命人送来药材,手下要把药材扔了,说可能有毒,但是陆抗却要留下,“羊公是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羊祜的品德连对手都信任和为之钦佩,这样的人才是真正具备魏晋风骨的名臣。
羊祜一生,无子无女,把荆州百姓当成子女来呵护,很多南荆州的人偷/渡到北荆州来生活,真正的不战而屈人之兵。
这使得饱受战争之痛的荆州百姓视羊公再生父母。羊祜结束任期回到洛阳后两年就病逝了,消息传到千里之外的荆州,百姓莫不痛哭,自觉为羊公服丧守孝,甚至为了避讳“祜”字的发音,而从此把户称为门。
人们去羊祜山登高哭泣,立下坠泪碑,让后代子孙们牢牢记住羊公对荆州的恩德。
结果去年王澄成为荆州刺史,暴戾无道,到处收刮民脂民膏,荆州百姓莫不痛恨,再加上王澄来自琅琊王氏,他的亲哥哥王衍和堂哥王戎总是贬低污蔑羊祜,导致“二王当国,羊公无德”,羊祜在荆州就像神一样的存在,诋毁羊祜,就是侮神,荆州百姓更加讨厌王澄。
巴蜀流民的领袖杜弢乘机利用荆州和王澄的矛盾,提出荆州人作为内应,打开城门放巴蜀流民进去攻打刺史府的计划。
荆州百姓对王澄恨之入骨,答应了杜弢的提议,杀了王澄的心腹,开门迎接巴蜀流民。
因王敦王悦一行人在进城之前先去羊祜祠堂祭拜,王悦还捐了两片金叶子给祠堂理事,写下自己是羊公后人,巴蜀流民攻打刺史府时,王敦王悦他们还在羊祜山游玩,惊闻山下巨变,连忙下山去救还在刺史府的曹淑和清河。
巴蜀流民还要打王敦一行人,被羊祜祠堂的理事还有荆州百姓给拦住了,说他们都是羊公后人,不准伤了他们。
王悦大急,在地上写字,说他母亲和表妹还在刺史府,莫要伤了他们。
祠堂理事带着他们进城去刺史府,半路上刚好遇到了给清河治疗的大夫带着曹淑跑出来。
曹淑说道:“清河的身份被王澄知道了,想要奇货可居,利用清河建行台。巴蜀流民打进来之时,王澄掳走了清河,此时已经出城了,我们要去城外追。”
大夫迫于王澄的淫威,不得已出卖了清河,但是也救了曹淑,众人都没有苛责大夫,将曹淑等不能打的妇人们留在荆州,其他人皆出城去追逃跑的王澄。
王澄干啥啥不行,空有野心,却无法服众,但是他逃跑却很在行。
王澄快马加鞭,从北面出城,和幕僚交换了衣服,让幕僚替他引开前来追杀的巴蜀流民,自己带着家眷和护卫们坐上了长江的大船,扬帆起航,顺着流水的方向,往南边行驶。
待巴蜀流民追到“王澄”,发现是掉包计后,立刻对幕僚严刑拷问,逼问出了王澄坐船逃跑的计划。
王澄言而无信,杀了巴蜀八千俘虏,血债血偿,巴蜀流民是绝对不会放过王澄的,连忙坐上轻舟小船去追王澄。
给清河治病的大夫为了赎罪,一直跟着王悦他们身边充当翻译,想要把清河救出来,王悦打开地图,说道:“长江流域曲折,我们兵分两路,驸马坐着巴蜀流民的船一起在水路上追,我骑着快马抄近道,在前路上借几艘船去拦截王澄的船。前后夹击。”
王敦觉得王悦计划周到,说道:“就按照你的计划行事。”
荀灌举手,“我跟王悦一起骑马追击——我晕船。”
于是,王敦坐船,王悦荀灌骑马,水陆两地救清河。
且说清河被掳到船上,本来就伤了脑子,头疼,到了船上,滚滚长江东逝水,偌大的战船上,她还是能够感觉到轻微的颠簸,这颠簸和马车的颠簸还不一样,马车的颠她从小就适应了,就是身体抖动,但是船上颠簸就像有人抱着她的脑子摇晃,上船不久就晕船,把药都吐出来了。
清河也晕船。
船的另一头,死里逃生的王澄还是谋划接下来的路,大意失荆州,建立荆州行台的梦想破灭了,下一步该怎么办?
王澄打开地图,看着荆州下游的城池,是湘州和江州(今湖南和江西以及扬州西部一带)。
如今湘州到处都是巴蜀流民和当地土匪,乱成一锅粥,再往下游就是江州了,而江州是江南盟主司马睿的地盘。
王澄喃喃道:“湘州太乱了,巴蜀流民不会放过我,这里不能待,唯一的去处,就是到江州,投奔江南盟主。在盟主的庇护下,才不会被巴蜀流民骚扰。”
王澄的长子王詹说道:“父亲,我们留守荆州,谁都不靠,不依附任何一股势力,就是不想仰人鼻息,屈居人下。如今江南盟主身边第一谋士乃是纪丘子王导,因我们软禁王导的妻子和嫡长子,已是结了仇,等我们投靠江南盟主,王导这个老狐狸向来最宠王悦,王悦在我们受了些委屈,必定会怂恿王导找我们的麻烦。”
王导宠长子,毫无原则的满足王悦所有的要求,在永康里是出了名的“慈父”。
王澄板着脸,“我又没苛待王悦,每天好吃好喝的供着,还带着他们游山玩水,他们还恩将仇报不成。况且,那些低贱的巴蜀流民根本分不清我们琅琊王氏谁是谁,只晓得我们都姓王,现在荆州城破,我把他们都扔在羊祜山,他们此时恐怕已经被愤怒的巴蜀流民千刀万剐了,王悦都死了,谁去向王导告状?”
王詹一听,觉得父亲分析的有道理,“我们就跟王导说王悦他们被巴蜀流民杀了,我们侥幸逃脱,让巴蜀流民替我们顶罪。”
“孺子可教也。”王澄很是欣慰,“如今到了这个地步,除了投靠江南盟主,我们也没有其他路子可走。何况我们又不是空着手去的落魄之人——”
王澄指着船舱后部,“我们将清河公主这份大礼献给江南盟主,盟主必定会给父子封官,将来我们父子联手,说不定可以和王导分庭抗议,和他争一争。”
王詹有些怀疑,“王导四年前就辅助江南盟主了,衣冠南渡的官员都投奔王导,由王导安排官职,王导的势力巩固,我们如何能挖的动王导在江南的地位?”
王澄一笑,“你还年轻,不懂制衡之术。王导辅佐江南盟主,掌握大权。江南盟主需要利用王导来笼络南渡的士族们,以扩张势力,建立威信。但是以后呢?王导这种权臣,八成是第二个曹操、第二个司马懿,你觉得江南盟主会放心?到时候就要利用我们来制衡王导了。”
王詹叹服,“父亲算无遗策,儿子受教了。”
王澄失去荆州,却从儿子这里找回了信心,谁说乱世不好?若不恰逢乱世,我也没有机会成名。
荆州过去就是湘州,湘州更乱,是一片无主之地。
大船行至此地,就有水匪打劫,王澄仗着江面辽阔,风大水急,战船坚固,根本不屑理会这些乌合之众,命令战船直接撞过去,把对方拦截的船只撞翻了。
王澄顺利通过此处,后面巴蜀流民追赶的船只就没有那么好运气了,湘州水匪才不管你们是不是何方来的人,一视同仁,刚刚被王澄撞翻船只的火气统统发泄到追兵身上。
王敦和手下也是第一次在水上作战,连站都站不稳,一边射箭一边吐。
和水匪们搏斗了大半天,巴蜀流民流民首领杜弢才率众人突破了水匪的包围,继续追击。
因水匪拖延了时间,王敦希望走陆路、抄近道的王悦和荀灌能够在前面截住王澄船队。
王悦和荀灌骑马到了江州,这里是江南盟主的地盘,他靠刷脸直接骑马跑到位于武昌的江州大营。
驻守在武昌的江州刺史正是江南盟主司马睿封的征东大将军周访。
周访祖籍洛阳,但是东汉末年中原大乱,周家迁徙到了江南,在江西九江定居,传到现在已经四代人了,但是家族一直觉得根在中原,所以他们家族成员之间坚持说洛阳话,因而周家人都能够听懂中原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