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灌端来笔墨纸砚,“父亲快写信吧,天快黑了,我今晚下半夜,乘着他们人困马乏时突围。”
到了下半夜,荀灌和三十九名敢死队出城。
此去基本上是无人生还,这三十九名都是自愿跟随大小姐出城闯关的荀家部曲,他们的家人由荀崧养着,没有后顾之忧。
出城之前,天上开始滴雨点了,下起了春雨,荀灌一边倒酒,一边鼓舞士气,“大雨能够混淆视听,掩盖我们的马蹄声,还能使得弓箭手失去准头,方便我们突围,这是老天在我们啊!”
众人齐齐举杯,喝下壮行酒。
要出城了,荀崧亲手给女儿戴上头盔,“为父等你回来。”
荀灌一脸轻松,“女儿去去就来,今夜一夜春雨过后,院子里的香椿芽儿就出来了,等我回来摘下来炒鸡蛋吃。”
城门护城河上的吊桥放下来了,荀灌带着三十九个骑兵踏过吊桥,就像一炳尖锐的匕/首,直/插敌营……
春天的雨夜最催人眠,有了黑暗和雨水作为屏障,荀灌一行人势若破竹,直闯进去。
荀灌前后左右都有骑兵保护,她被夹在中间,不停的有骑兵在冲杀中倒下,骑兵组成的屏障越来越薄,越来越短。
但是没有一个人逃离,身边的人死了,立刻有人上去补位,荀灌的战马始终没有减缓速度,今晚不惜任何代价都要突围。
渐渐的,身边所有人都死在护送路上了,只剩下荀灌一人。
看着周围如蝗虫般一窝蜂扑过来的敌军,荀灌不慌不忙,从马背抽出一炳长刀,挥着长刀杀出一条血路,见人杀人,见佛杀佛。
也不知杀了多久,荀灌胳膊有些脱力,长刀也砍瘸了,战马中了绊马索倒下,她就地一滚,在站起来的瞬间将长刀往淤泥里一插,借力纵身一跃,身体腾空的同时抽出后背的风松剑,将迎面想要踩踏的敌军骑兵斩首,精准的落在马背上,一掌将无头尸体推倒在地,拍马继续前行。
荀灌逃生、跃起、杀人、夺马,一气呵成,形同鬼魅,每个动作干净利落,就像箭头一样锐利迅速,一再突破防线。
“追!”
荀灌将身体紧紧贴在马背上,这样马跑起来的时候阻力最小,速度快,还能躲避身后箭矢的攻击。
由于下起大雨,羽箭被淋湿后射程变短,还没有准头,一支支箭几乎擦着荀灌的身体而过,箭矢如蝗,却并没有真正伤到她。
但是身下骏马体型太过庞大,受了伤,剧痛之下,骏马翻掌扬蹄,试图将身上的箭甩出来,荀灌犹如挂在马背上的破布,箭没甩出去,她被甩出去了。
幸好下着大雨,摔在泥泞的地上还不至于摔碎骨头,荀灌咕噜噜滚了几滚,撞在一颗树上停下来,幸亏她的腰肢如竹子般柔韧,不然就撞断了。
荀灌滚成了一个泥娃娃,疼得倒吸一口气凉气,却把雨点给吸到鼻子里去了,呛得难受。
敌军穷追不舍,拍马追来,她干脆抱着树干往上爬,挂在树梢上,等对方追兵一到,她就直接一脚踢翻了骑兵,抢了马匹又跑。
荀灌太猛了,抢了第二匹马后,见前方寒光一闪,知道前方还有追兵想要包围她,立刻拿起马背上的长刀投掷过去。
那人却挥起兵器将长刀撩开了,荀灌抽出长矛,与对方马战。
铛的一声巨响,长矛和长矛相交,兵器在雨中击打,迸出一缕银光。
银光闪起的瞬间,双方都看清楚了对方的相貌。
“王悦?”
“灌娘!”
没等两人说话,前方一大波人马赶到了,为首的居然是荆州刺史周访的长子周抚。
周抚吼道:“灌娘快走,我们来断后!”
这一年来,荀灌虽人在宛城,但一直和王悦周抚保持书信来往,直到一个月前,宛城被围,通信中断,王悦一直没收到回信,正打算派人打听消息时,周抚匆匆来建业城乌衣巷王宅找他,说建兴帝要逼荀家出宛城,荀家不肯走,建兴帝就要第五猗和杜曾等人强攻宛城。
王悦的新家位于建业秦淮河南岸的乌衣巷。
周抚说道:“我爹只听从江南盟主的安排,不能插手长安那边皇帝的事情,我手下的亲信又十分有限,救不了灌娘,所以我来建业找你求援。”
听说荀灌有难,王悦岂会袖手旁观?
王悦已经不是过去永康里需要看长辈族人脸色的王悦了,他现在有钱有势也有人,他爹王导是江南实际掌权人,也是琅琊王氏新族长,掌握家族五千部曲私兵。
别人家是儿子看老子脸色,王家反过来了,王导一直看儿子脸色,王悦有求,他无不答应。
王悦以外出巡视粮库为理由,向父亲要了两百精兵,当天就跟着周抚渡江,马不停蹄赶往宛城,夜里大雨,听见前面有马蹄兵戈之声,立刻赶到这里,只是夜里雨大风急,无法点燃火把,王悦就和逃亡的荀灌撞上来。
幸亏两人出自同一师门,势力旗鼓相当,一次交手就看出了对方是谁。
荀灌把后方交给王悦和周抚,她继续往荆州方向冲过去。
王悦和周抚带着三百来人且战且退,到了荆州境内,终于摆脱了追兵。
荀灌一身淤泥都被雨水清洗干净了,浑身湿透。
她下马,每走一步,脚下都发出叽叽咕咕的响声,战靴里像是藏着一只老鼠。
荀灌坐在一块石头上,脱下靴子,把靴筒里的水哗啦啦倒出来。
由于裤子袜子都是湿的,袜子早就退到了脚板,脱靴的时候袜子被拽留在靴子里,荀灌光着两个脚丫子,从湿靴子里把袜子找出来,用手拧干,套在脚上继续穿。
周抚从荀灌光着脚丫时就惊呆了,纤细精致的脚踝在他眼前直晃,周抚连忙转身,非礼勿视。
王悦早就司空见惯了,他也浑身湿透,靴子也全是水,但是他自持风度,不肯当众脱靴倒水,至于拧干袜子这种动作,他是绝对干不出来的。
甚至由于走路水靴子会吱吱响,王悦下马后一直原地站着不动,以免发出尴尬的声响。
周抚轻咳两声,“不远处有我家的别院,大家先去换一身干衣服,小心着凉。”
荀灌说道:“不用,我着急见你父亲。”
王悦说道:“衣冠不整,不成敬意。”意思是说你是来借兵的,还是客气一点比较好。
荀灌飞身上马,“还请周兄带路。”
周抚带着众人去别院,送给荀灌一套衣服,“这里没有女人的衣服,这是我的——没有穿过,全是新的,你拿去穿。”
荀灌换上新衣,照镜子,哟,还挺合适!
荀灌风度翩翩,拜见荆州刺史周访,道明身份和来意,献上父亲荀崧的手书,“刺史大人,晚辈是平南将军荀崧长女荀灌。如今宛城被困,父亲派晚辈过来借兵求援。”
周访拿着书信,还在震惊中,“你……是荀崧长女?”确定不是长子?
荀灌点头,“如假包换,令公子周抚还有纪丘子世子都认识我。”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周抚连忙说道:“父亲,是真的,宛城危在旦夕,父亲快点出兵。”
第111章 侨寄法
儿子拍着胸脯保证,一旁还有王悦作证,周访不能不给面子,打开了荀崧的手书,上头写着:“宛城和荆州是邻居,唇亡齿寒,若大振东将军出兵救宛城,荀崧将和大将军歃血为盟,以后宛城和荆州同气连枝,宛城为荆州屏障,共保江南。”
荀崧委婉的表达了投靠江南盟主的意思。
得了荀崧,即拉拢了颍川荀氏这等名门望族,还不费一兵一卒就得了宛城这个战略要地。
周访当即决定出兵。
荀灌大喜,终不辱使命,拍马在前面带路,王悦见周访出兵,知宛城保住了,当即辞行。
荀灌知道王悦一直在寻找清河,点点头,“你自去,有任何消息都立刻告诉我。等解了宛城之围,我和父亲肯定会去建业,到时候我和你一起找。”
投靠江南盟主,荀灌全家也要迁到建业去。
王悦点头,想了想,说道:“母亲去年播种的梨树,今年长得不错,今春开花了,只是结果还得等两年。”
荀灌对未来充满希望,“等我家搬到建业,就去你家挖几颗回家种着,在家也能吃到脆梨。”
荀灌总是风风火火,充满了活力,王悦这一年经历清河失踪和身世真相的双重折磨,一个人抗下所有压力,他才十六岁,心境却似苍老了,见到荀灌的笑容,一股无形的力量注入心房,荀灌这一次突围救父,轰动荆州城,她总是充满着勇气和朝气,相信奇迹,鼓励了王悦。
王悦罕见的绽放笑容,“好,家母有个梨园,全是抠门戎家的种子种出来的,随便你挑选。”
荀灌拍了拍王悦的肩膀,“加油啊,清河还等着你娶她。”
荀灌拍马,追上周访周抚父子。
周访在前面小声问儿子,“你跟荀家大小姐怎么那么熟?”
周抚说道:“爹还记得去年和王悦一起来荆州球员的曹猛吗?”
周访:“记不太清了,当时注意力都在王悦身上。”王悦就是那种万人中你都能第一眼瞧见的人,其余人都成为陪衬。
周抚:“曹猛就是荀家大小姐。”
周访差点跌下马背,“哎呀,这世家大族的女孩子就是不一样。一个人杀出重围搬救兵,荀家大小姐从此要扬名天下了。”
周抚自觉面上有光,“是的,灌娘从小就与众不同,我和世子赶去接应的时候,她已经凭自己的实力杀出重围了。一己之力救了全城和全族,灌娘是个英雄。”
周访提醒儿子,“女孩子的闺名不能乱叫,别人说我们江东人没有礼数的。”
周抚说道:“是灌娘要我这么叫她的。”
周访心中一动,“你和她关系很好?”
周抚,“那当然。”
周访问:“你和王悦,谁和她的关系更好?”
周抚低下头,“当然是王悦。”
周访哦了一声,便没有再说话。
周抚被亲爹的一声哦伤了自尊心,挣扎着解释道:“他们从小一起师从刘琨习武,一起长大,一起南渡,患难与共,他们的的关系当然好。“
周访:“这就是青梅竹马,门当户对的意思了。”
这一句话更扎心好不好!
周抚被亲爹伤得体无完肤,刚好荀灌拍马赶过来了,见周抚愁眉苦脸,问:“周兄,我看你脸色不好,时不时昨晚淋雨着凉了?别撑着了,累了就去马车上歇一歇。”
周抚见荀灌关心自己,心情立马暴雨转晴,“没有,我就是想着怎么把第五猗和杜曾的联军的赶跑。”
荀灌大手一挥,“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估计一见你们荆州大军赶到、听到振东大将军的威名,立马就吓跑了,都不用打的。”
荀灌悄无声息拍了大将军周访马屁,听到荀家大小姐这样评价自己和麾下大军,周访很是受用,觉得荀灌能打仗能搞关系,不愧为是知书达理的名门淑女啊。
马背颠簸,行至山路是,荀灌明显话少了,时不时抓一下腰,周抚心细,问:“你身上有伤?”
荀灌道:“昨晚撞树上了,当时不觉得的,这会子腰有些疼。”
周抚连忙要荀灌去马车里坐着。
荀灌并不逞强,在马车里躺下,不一会,周抚递上膏药,“这个外敷,贴在患处,这个内服,我家
祖上传下来的配方,很管用的。”
荀灌道谢,接过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