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如果皇帝按规矩办事,他们也是要耍手段的!
比如刘彻今年开始推的半两钱,之前推的是三铢钱。好好的为什幺要改三铢钱为半两钱?因为三铢钱比市面上主流的四铢钱要轻, 但币值是一样的。这种情况下,平头老百姓无力反抗,就算不认可三铢钱也得收。但地方上的豪强就不同了,流通到了地方上根本推不下去!就是因为豪强们不认账!
不说不认账了,豪强们甚至敢私铸三铢钱——三铢钱比四铢钱轻,币值却一样,只要能花出去,那就是净赚啊!
这可是天子十分上心,关系到国计民生的事!然而这群地方豪强该掺沙子的时候掺沙子,该搞事情的时候搞事情,一点儿都不带手软的。
陈嫣都要动他们的面包和黄油了,他们还会手软不成?两方对上就是刺刀见红。
当时一路上遇到事情没法细说——一方面事情太多,根本说不完!另一方面,事情太复杂,也说不清楚。
最后,有很多事情其实不便说!
陈嫣一开始的时候是个很普通、很简单的人,她根本不知道按照她的计划做那些事会遇到什么情况,毕竟她原本也就是一个生活经历极其普通的年轻女孩容易。而开始做她那些事后,她才逐渐意识到事情远远超出她的预料范围。
她做的那些事情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可能悠哉游哉,不可能温文尔雅。很多时候会涉及到阴暗面…等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自己也下不了车了!是的,即使是作为执棋者的陈嫣也不可能在这件事上进退自如。
已经有太多人围绕着她形成了利益团体,她不干了?这辆大车却还是会按照惯性继续向前驶去。没办法,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
所以说,陈嫣一开始的决心也没那么强,她是在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有多危险的时候一脚踏进来的。而在意识到有多麻烦的时候她也有过退却的心思,想过老子不玩儿了!反正她这辈子肯定是能舒舒服服过完的,何必那么累,那么担惊受怕?图什么呐!?
“这些人要做什么?背后到底是谁?”陈嫣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一个,直接问督管此事的手下——交通号现在还没有彻底站稳脚跟,眼下想要搞事情的人多着呢!而这也是最需要费心费神的时候,真等到交通号铁打的江山,这些人也就不会冒头了。
此人是被马魁派来向陈嫣汇报情况的,低声道:“不过是跳梁小丑,不值得翁主动手,马先生让禀报翁主,不日便能料理完毕,只是来知会翁主一声。”
话说的很平静,但无法忽视的是语气中一丝隐隐约约的血腥气…相比起泰和系、聚宝阁,又或者别的生意在扩展时的杀人不见血,交通号的扩展可能是暴力最多的了。这和交通号的特点有关,其他的生意等于是在某地下一枚钉子,交通号则是要一条线横穿。
而且交通号做的生意不是新鲜生意了,很多既得利益者怎么可能放手?打起来自然也就格外大动静。
还有,交通号做的是运输生意,这个生意用了大量的车夫…说实话,别的跑运输车队情况也差不多——车夫们脾气暴躁,横穿运输通道的时候,遇到劫道的盗匪也好,遇到当地沾便宜的刁民也罢,都是能操起马鞭不吵吵,就是上的!
这直接导致了交通号与别家的车队起冲突的时候械斗特别多,多的时候一场械斗每方都能纠集数百人呢!刀剑倒是不会用,可是半人高,有手腕粗细的木棒谁都会备一根!等到械斗之时下手毫不留情,比一般刀剑还好用!
车夫到底不是士兵,用刀剑的时候总会犹豫,可是用这木棒就不同了,打下去就是下死力气。一棒一个,打在身上往往就暂时丧失了战斗力。
这种规模和程度的械斗,几乎每次都会死人。
马魁手下的人常年料理的都是这种程度的暴力事件,时间久了,什么场面也不在话下——长安这块地,天子脚下,波涛暗涌不少,可是闹到明面上了都得控制‘烈度’!这块地闹事,他们会怕?
“说与吾听,也好心中有数。”陈嫣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她当然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所有让她不太适应的‘脏活儿’都交给手下的人去做,甚至不必清楚其中如何运行,以此假装自己‘干净无瑕’…听起来是自欺欺人,但有的时候人只需要骗过自己就行了。
自己心里舒服了,还管其他?
但陈嫣终究不是那样的人,她没办法将自己需要背负的东西全都丢给别人,她做不出来那样的事。
她曾经动摇过,干脆抛开一切,过她大汉贵女普通而舒适的小日子,但只是想一想她就否决了!
大汉贵女们都是如何生活的?在家的时候学习礼仪规矩,只要不会给自己家族和姓氏抹黑,就能得到父母差不多的待遇——衣食住行、未来的婚姻安排,这些是早就安排的清清楚楚的。处在这个环境中,没有几个人能跳出固定的圈子,也没有几个人想过要跳出去。
她们物质生活得到了极大满足,也没有人敢给她们不顺心。嫁人嫁的是门当户对的贵族青年,做的是当家夫人。丈夫或许不爱自己,自己也不爱丈夫,但是在家庭中依旧是有地位、有尊重的。
当家主母、小君,和丈夫一起成为家庭的主人。
如此,没有什么波澜,但也足够让世人艳羡的一生…至少相比起世界上其他女人,她们已经足够‘幸福’了。
而陈嫣,她只要想想那一眼看的到底,每日重复着的平庸的日子,就有一种呼吸不过来的窒息感。非要说的话,她一开始为什么要做这些堪称‘出格’的事情?是闲来无聊,是不想浪费自己的知识……
其实说的直白一些,她就是不甘于平凡而已。
她曾经是一个再平凡没有的女孩子,她的人生乏味而空洞,更糟糕的是她根本无力改变什么,只能在平凡中沉沦。不只是她,实际上世界上大多数的人都是如此。又有谁想要平凡,扎在人堆里挑不出来?只是现实生活中活下去就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没有余力再去追求别的什么了。
来到公元前的西汉,她并不乐意…即使她身份尊贵。但真要说的话,公元前的不夜翁主陈嫣和公元后现代社会的UP主陈嫣,谁能活的比较舒服,说不定还是生活在现代社会的那个。不只是物质上,还有个人的自由等等方面。
但在只能接受这个事实之后,她心中未尝没有过类似欣喜的情绪。
她的人生、她的一切,终于可以摆脱平庸了。那些只会在书里面出现的波澜壮阔的人生、跌宕起伏的经历、伟大辉煌的事业,一切的一切都成她的个人注脚——她的每天都会和完全不一样的东西打交道,做的也是‘很厉害’的事,而不是什么鸡毛蒜皮家长里短。
而现在,要回头吗?
不要!不要!绝对不要!!!
她给自己挑选了新的人生,只要想到那些童年小伙伴的大汉贵女是怎样生活的她就只想摇头——她们大多已经定下了婚事,短则一两年,多则三四年,都要出嫁了。现在都在家中过着每日穷极无聊的贵女生活,而嫁人后则成为与丈夫站在一个的一个摆设。
照管家族,照管丈夫,照管儿女(包括丈夫与妾室的儿女),打理家业(家伎舞伎也是家业的一部分)。然后一生就这么过去…大概等到年纪大一些的时候可以有点儿自由?因为男人往往活不到那个时候。而华夏民族古代没有女权,却有母权。
作为家里的‘老祖宗’,可不是家里说一不二的人物么!
想想这样的一生,陈嫣甚至觉得有些恶心!
曾经的她就是一个年轻女孩,心远没有到枯萎的时候。她喜欢那些鲜活明亮的东西,喜欢意外中的怦然,一潭死水只要想想也觉得可怖。
于是事情没办法回到原点了,她只能接下去做。而既然选择了接下去做,她就没办法将其中阴暗的一部分交给别人了。将本该自己背负的阴暗丢给别人,然后就假装不存在了?如果她真的那样做了,她才会真的看不起自己。
听着马魁的属下报告种种情况,陈嫣心中也在分析。其实事情很简单,就是几个搞运输的被交通号挤兑地活不下去了而已。这些人将来要么不做运输了,要么被陈嫣收编,然而无论选择哪一种都会损失一定的利益,这是当然的。
交通号在搞收编的时候很受散户们的欢迎,因为散户在接单上没有什么优势,更没有大的靠山可以依托,在进入交通号之后日子反而过的比之前要好。但这些原本属于大商人所有的车队就不同了,交通号只会摧毁他们现在舒舒服服的生活。
被交通号收编?或许这也是一条出路,说不定会比过去的发展更好。但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他们展望不了这么多,他们想到的只是自己被吞并了!
现在几个被交通号打垮的家伙纠集在了一起,准备合营一个类似交通号的生意出来…怎么说呢,这些人必定是不会成功的,陈嫣根本没有担心过这个。
学一个样子佷容易,但也就是一个样子而已。陈嫣人后为此做的工作外面的人是看不到的!新造的马车,规划的路线,正在建设的货栈,到处联系单子签订契约,借用现代管理学搞的搞笑管理调动机制……
当初陈嫣为了这个死了多少脑细胞?每一条都是花了大功夫的,是她和身边的智囊一条条抠出来,然后一条条完善,最后底下人千难万险才执行到位。这中间,每一步都充满了艰难与惊险!
说实在的,中间哪里失败了陈嫣也不会觉得奇怪,因为事情正是有那么难!事实上也确实失败过。只是失败了之后陈嫣又再来,于是有了现如今的交通号。
很多人只看到狼吃肉,没看到狼挨打呢!
“此等人不过是邯郸学步罢了,自以为学交通号就能有交通号的样子,却没有想过交通号背后做了多少事儿!别的不说,翁主在交通号正式做起前准备了多久?两年是有的!他们能准备这许久?”属下语气中有些不屑。
这也是如今陈嫣手下人有的一种心气,对自家所做事业的自信。这一方面是陈嫣的产业在业内确实优秀,另一方面则是陈嫣系统内向来强调能者上,无能者下,没有关系情面可讲,也很少有人明明有才却怎么都出不了头。
这在这个时代是很少见的!
民间虽不像朝廷一样,常常是爹是官,儿子也是官,只要不犯错,能一直传承着做官。但多少也有类似的风气…不然还能如何呢?所谓做得好的升,做的不好的就下,那只是在主家看得到的地方,或者遇到了一个能识才用才的上司!
本质上太依赖‘人’了。
陈嫣则不同,引入了一系列规则。即使上司不喜欢你,根本看不到你的工作,但你做了工作就是做了工作,总能出头!
这种做法使得陈嫣系统内的人都充满着激情和自信。
别说如今只是长安的几个商人要联合起来搞事情,就算是有朝一日全长安的商人都联合起来对付自家又有什么呢?他们有的是折尽天下雄的豪情壮志。
创业团队有这种心气是很不容易的,陈嫣也很注意维护他们这种心气。这或许会有过于激进,过于目下无尘的风险,但其对整个团队的促进作用是巨大的,与之相比风险就显得无关紧要了。
这个世界是唯物的,但具体到某一件事上又会唯心起来。
当一个团队创业的时候,如果所有人都相信团队能够成功,甚至从来没有想过失败的事情,那么最终基本上都能成功。而一个团队在创业过程中,成员总是能想到不好的可能,表面上说是做最坏的打算,是理智派的风格,是专业的体现,少了许多草莽气。实际上呢,这已经在敲响警钟了!
很多人以为一个外界十分看好的项目直到失败前一刻都是无人能预料的,实际上并不是如此,其内部恐怕早就见到端倪了——那么为什么不去阻止、不去想办法改变?
因为根本做不到!身处其中的人只能眼睁睁地见证其一点点滑向深渊,而他们自己则是在逃避,只想快点结束手头这个已经没救了的项目。开始一个新的项目,开始新的项目之后就可以摆脱这个了……
不断的正向反馈能将整个团队的积极性调动起来,而积极性调动起来之后,消极的东西就会被掩盖。
都说失败是成功之母,或许在某些时刻是成立的。但更加普遍的情况是‘成功是成功之母,失败是失败之父’!成功的人受到鼓舞,能够不断地成功。而失败的人被打击,陷入到各方面的麻烦中,于是只能在失败的泥淖中挣扎。
“和交通号抢生意恐怕很难,更别提击垮交通号了…交通号本身就有自己的基本盘,再加上聚宝阁的关系,不费力就能让没有利益关联的商贾偏向交通号。”陈嫣自言自语,摸了摸下巴,叮嘱下属道:“回去与马先生说,盯紧一些。”
“翁主是说这些人会用阴招?”这属下脑子转的也很快,自然能够领会陈嫣的意思。
也是,来明的是明摆着斗不过的!这个时候还要来,如果不是傻的,那就是有后手了。现在己方在明,敌方在暗,确实得盯紧一些。
而且硬要说的话,在长安这种地方,动静闹的大起来的可能性是很低的,一般大家本来就很喜欢用各种‘阴招’。当然了,说是阴招或许有一些不太恰当,应该说长安这块地方各方势力实在太多,交织成网,这就给各种手腕的运用提供了空间。
“…也不用担心,真要用台面下的招数,恐怕是忘了我。”陈嫣摘下伸进屋檐的一支桂花,在手上搓了搓,然后扔进了池塘中,立刻被池中鱼儿争先抢食走。
“正是这个道理呢。”下属很是恭敬。
他也是这才想起来,自家这位老板平常是不适用台面下的招数,一切都按照商界的规则在走。也正是因为这些,其他商贾都很愿意和她合作!可要是真用台面下的招数,谁能敌得过她呢?
权贵做生意是最容易的,因为他们有着商人只能流口水的各种资源。打个比方来说,陈嫣若是一个普通贵女,现在想要经营一点儿产业,赚点儿零花钱吧。这个时候她就可以直接去找自己的姐姐皇后陈娇,低价从少府买下一个随便什么作坊,再加一些工匠和奴仆。
这当然不算违规,陈嫣可是花了钱的!少府低价卖这些东西都是传统了,本身就是给权贵们的照顾。普通人低价搞不到这些,提高价格也没用!这本身就不是钱的事儿。
然后陈嫣就可以让作坊开工了…因为她是权贵,市场上她同样可以得到无数优待。如果要一步到位的话,甚至可以拿到官方采购的单子——众所周知的,从古代到现代,做政府的单子都是最赚的!
事实上,这种操作只能说陈嫣算是规矩的了!真要是不讲究的,她打声招呼,多的是商贾愿意将自己的某个生意拱手献上!图什么?图的自然是陈嫣的保护!名下其他产业受到侵害的时候就可以来求助陈嫣。
这些商贾虽然有钱,但是没有政治地位,若是连个帮忙说话的人都没有,到时候被人欺负了也就是白白被欺负而已!所以别看长安斗食小官常常被人嘲笑,事实上,那些比他们富有的多的商人面对他们也是客客气气的。
古代商人地位本就低,西汉更是低的离谱!还有俗语说呢,宁做后汉卖油郎,不做前汉富家翁,就是这个道理了!然而现在日子还算是好过的,真再等两年,政坛真正进入‘刘彻时代’了,才会让商贾们有苦说不出!
之前还讲究一个无为而治、休养生息,就算大家看商贾不顺眼,但只要没有犯法,一般也不会有什么事。但是刘彻执政时代就不同了,也不知道是为了搞钱,还是为了打击豪强,又或者单纯的这就是刘彻的施政纲领,反正商贾惨的不行,进入历史最低点。
陈嫣的地位超然,用台面下的招数对付她名下的产业?她就能用台面的招数反击,这谁能受的住?
第145章 伐檀(6)
秋日风光正好, 娄起站在酒舍床边, 正出神。
不一会儿有两中年男子结伴而来,见到娄起纷纷拱手作揖,“原来娄兄已至。”
“白兄、沈兄, ”娄起也不敢怠慢,转过身来施礼,笑着道:“刚来不久, 本就是我邀请的, 该早到才是。”
这样说着, 请两人入席。
这三人可不是什么‘无名氏’,说起来在业内都是有一定地位的了。首先最早到的娄起,他是甘肃天水人,从小生活在边郡。家中本来是边郡良家子弟,只是边郡生活艰难,子弟出路少, 一般最常见的就是参军, 娄氏不少族人就是如此。
然而边郡普通良家子弟参军却有一个问题——边郡良家子弟以战斗力出众闻名,向来是最好的兵源。然而就是这样的边郡良家子,却一向很难出头,立功什么的全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这大概是和大汉的政治环境有关。边郡良家子只不过是重重政治斗争下的牺牲品之一。
娄起从小就善于思考, 耳闻目睹家中许多族人参军, 但最后却没有出头的,于是决定走一条家人都没有走过的路。
在尝试过一些路后,娄起做起了运输业。边郡的边区贸易做的火热, 他以同族基本盘,纠集起一些族人跑运输。因为做事诚信,而又颇有武力,在边区复杂的运输路上很少吃亏,很快打开了局面。
边郡那一亩三分地是典型的水浅王八多,各方势力都在那里浑水摸鱼!这甚至不比长安,长安的势力虽然复杂,却因为是在天子脚下很多事情得收敛着来,所以还能算是‘文明’。
边郡就不一样了,在那块地方,只要不在官员眼皮子下,其他地方甚至已经脱离文明世界了——没有什么规则,强悍的人崛起,一旦被打倒,立刻就会其他人争相分食的对象!
最典型的丛林世界。
这大概是因为边郡生存艰难吧…本身生活就不容易,还常常有异族入侵劫掠。时间久了,民众都会变得异常彪悍。如乡下的百姓,往往是在宗族的基础上结寨自保,半农半兵。要是匈奴过境,他们是真能死守的!反正匈奴骑兵讲究的是机动性,也不太可能在乡下地方停留太久。一时不能得手,一般也就离开去到别处了。
这也不是什么大智慧,就是生存艰难,被逼的!
要不是这样,匈奴过境一次,边境就死十之八九,落个十室九空,现在边境还能有人?
这么个地方,娄起带着族人讨生活,其凶悍是不必说的——若是不凶悍,当初如何能出头?如何能吃到运输这一块的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