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情况下,很多外省‘罗漂’就需要克服语言关了。不少人在自己的老家就学了拉丁语,但也有一些随家人迁来的,是临时学的拉丁语。
卢基乌斯曾经见过这些人学拉丁语,所以对其中的进度稍微有一些了解。相比起这些人,陈嫣可以说是进步神速!特别是她的母语,就是卢基乌斯他们这些学者始终还在熟悉的汉语,这是一种和拉丁语差距实在太大的语言(体系都不一样),这是会增加学习难度的!
这样一看,她的进步速度实在是可以狠狠表扬一番了。
然而,卢基乌斯这样想,陈嫣却没有这方面的自觉——陈嫣身边的人也不知道学习一门语言怎样算效率高,怎样算效率低。若是拿那些学习外语的海运号雇员相比,陈嫣又觉得不太对,毕竟她有后世学习外语的方法,又对字母很有熟悉感(别小看这种熟悉感),这样起点就高多了,等于开了作弊器,和他们比不公平!
而和裴英相比呢,那纯属找虐,差的太远了,根本没有比的必要!
如此,陈嫣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效率很高了…
相比起普通人,她更懂的总结语法,对字母的感觉本能地比较好…她在后世学的外语是英语,虽说现代英语和古英语差别已经很大了,更别说和公元前的拉丁语了。但他们好歹同属印欧语系,再加上‘拉丁语’作为一种通用语,即使是文艺复兴时期也为贵族、学者、神职人员使用,可以说拉丁语对西方各民族语言都有不同程度的影响,这一点即使是现代英语上也可以看出一些蛛丝马迹。
其中最明显也最普遍的是词汇,有超过一半的英语词汇来自拉丁语,虽然不是完全相同,而是‘源自’,但这个比例也很惊人了。
这种情况下陈嫣学习拉丁语,很多时候都会有一种熟悉感——这个好像见过,那个好像连蒙带猜也能猜出意思…别小看了这种模模糊糊的记忆与熟悉感,这在语言学习上别提多有用了!
为什么学习语言非常强调语言环境,不只是这能逼迫人爆发最大潜能、直面一门陌生语言。也是因为一个充满外语的语言环境下,每一个接触到的人、事、物其实都是在重复‘语言’,重复地多了就熟悉了,熟悉了之后也就不需要内心按照语法之类翻译,而是能够直接‘不假思索’地说出来。
这就像是使用母语,谁会在心里思索语法、词汇呢!
这种情况下,课程进展地很顺利。虽然因为陈嫣回不夜县不久,上课时间也不久,没办法立刻学的很深入,卢基乌斯依旧充满了信心…用不了多久,他这位女恩主就能拥有合格的读写能力…
为了这个,卢基乌斯之前还不安过——两年前,陈嫣就开始学习拉丁语了,那个时候也是他刚刚见到陈嫣之后。
当时的陈嫣从外地回来,立刻见了他们这些学者。卢基乌斯和那些同来的学者都非常兴奋,那段时间他们已经充分意识到他们的女恩主有着怎样的能量了——她在这个庞大的国家有着非凡的影响力,同时她还拥有一条沟通东西方的航道。
这个航道上或许有其他人的船,但是只有她完整掌握了整条航道,其他人最多就是掌握这条航道上的某个部分而已。
相比起华夏的学者,这些学者们显然要了解海洋的多。所以他们更能明白这其中的意义,这代表的是权力、财富,代表的是强大的力量!
卢基乌斯这些人很快达成了一个共识,即他们只要讨好了他们的女恩主,他们想要的东西都能得到。
他们中的少部分人想要深入地了解‘丝国’,这个不难,只要稍微取得信任就应该可以完成这个理想。而更多的人想要在给女恩主做工之后回到家乡,要知道在家乡‘丝国’更像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
向西方世界介绍真正的‘丝国’这无疑是一个好主意!
如果可以的话,他们也不拒绝探索由西方到东方的航路——虽然他们搭船从西方而来,但是没有海图就什么都不是!暗礁在哪里?每年的季风和洋流情况如何?…所以还是得重新探索航路!
不过,他们这一路也不是一点儿收获也无,至少确定了确实有这条航路存在!
可别小看这个,看的到终点的赛跑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终点的赛跑差别是很大的!只要有一个确定的终点,就算爬都能爬到!看不到终点的心态就不同了,个中体会也不难明白。
只要能够带领船队抵达东方进行贸易,肯定能收获巨额的金钱——和华夏的普遍氛围不一样,即使是学者,在西方也是不耻言利的。通过海上贸易发财,这几乎是任何人都不会拒绝的!
实际上哪怕是古希腊甚至更早的地中海世界,海上贸易都是很成熟的…海上贸易本身就代表了滚滚如流水的财富!
其中不乏想的很美的,觉得能从陈嫣手上搞到海图作为赏赐…在他们看来,女人是不明白海图的价值的!或许陈嫣确实做出了不错的事业,但在他们眼里就是个女人而已!
就像罗马的贵妇人们,她们中很有一些能自己经营产业、插手一些权力上的角逐,但男人们始终觉得她们最多就是小聪明。在真正的大事面前,是很愚蠢的,需要男人的监督和指导才行!
古希腊、古罗马,或者说,直到现代文明诞生以前,西方世界对女性的‘愚化’其实是远远超过东方的!这一点,接触过西方历史,西方年代较早文学作品的应该都能感受到。
即使是《乱世佳人》的那个时代,世界已经不少地区进入工业化了,在美国南方的男人眼里,女人也应该是什么都不懂,只需要漂漂亮亮、柔柔弱弱就足够了…书中那个时代男人的普遍择偶观感觉上并不是在选择妻子,而是在选择一个漂亮的摆设!
这一点是远远比不上华夏的…别看‘女子无才便是德’流传甚广,但华夏一惯有‘才女’传统。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只不过是没有什么可攻击的时候,用来攻击才女的一种方式(也有可能是没有什么可夸的时候,用来夸奖没有才貌的女子的)。而真正的主流当中,这句话就是说说便罢,大家本能地还是会更推崇有才的女子!
这些人虽然知道陈嫣能力不俗,拥有这么多的财富和权力是值得钦佩的,但在想到对方是个女人的时候,始终无法避免产生一些轻视。
事实上,卢基乌斯一开始也有些这样想。但是在和其他人一起见到这位‘不夜翁主’的时候,他如同受了当头棒喝,这才明白他们完全想错了!
他听栌山庄园以及不夜县的普通公民谈起过他的女恩主,在他们口中她简直十全十美,就像是奥林匹斯山上走下来的神明——好吧,可能奥林匹斯山上的神明也不能比她更完美了,毕竟他们都知道神山上的神明到底是什么样子。
和华夏强调各方面都完美的神明不同,希腊神明的品德是根本不能追究的(罗马神明基本上脱胎希腊神明)。在神明这个问题上,大家走向了两个极端,东方神明更像是集中了人性中最美好的部分,西方神明则是放大了恶、放大了享乐主义。
若要说有什么共同点,大概就是力量强大,并且非‘正常人’吧。
这并不奇怪,神明本身就是要类似人,而在某方面达到人不能达到的极端,东方神明大多选择了极端的美德,而西方神明更多选择了极端的‘私欲’‘享乐’之类。人在造神的时候就是这样了,会造出一个像自己,同时又超出自己的存在。
西方人,至少这个时期的西方人是非常追求无尽头的享乐的。虽然他们也提倡美德,但在现实的‘人欲’面前,这是不值一提的!
而这些西方学者却在栌山庄园的‘奴隶’,和不夜县的‘公民’那里得到他们根本不能相信的信息——按照他们所说,这位‘不夜翁主’聪慧异常,有不少事迹为证。同时,她还非常慈悲善良,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
她总想着别人(如果陈嫣知道自己得到了这种评价,恐怕会相当不好意思)…正是因为有她,所以不夜县才能如此富庶、才能最穷苦的人也不至于吃不上饭!
甚至整个‘青徐扬’(卢基乌斯经过助理的解释,才知道青徐扬是这个国家某些统治区域的简称)都因此受惠,了解到这些地区有多大,人口有多少之后,卢基乌斯首先就是不相信!
按照这些人的说法,‘不夜翁主’从来不在粮食这种必需产品上多赚钱,一旦市场出现波动,她始终是平抑价格的那个人。不只是这样,像是农产品定金制度也是由她开始的,这很大程度上替小农规避了风险…这些年青徐扬破产农户少了不少,就有这一条的功劳!
她还兴办各种公共设施,从自己领地收到的税甚至会自己增添一些,用到这块领地上——办育幼院、办学校…
对于他们这位女恩主,他们听到太多太多的好话了,以至于他们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这样的人(陈嫣的所作所为,放在大汉其实不算特别扎眼,因为大家都会回馈乡里,热衷慈善,最多就是她做的多些、更有效率、更规矩一些,但对于这个时代地中海沿岸的居民来说就不是这样了)。
倒不是说,地中海沿岸的居民就道德败坏了,事实上,他们在公共设施上也是很舍得花钱的。以罗马为例,多的是大富豪自己出钱给罗马公民做福利。但排除掉极少数是为了奉献而奉献,大多数人都是有所求的。
说的更明白一些,其实就是‘拉选票’,此时是罗马共和国,想要入主权力中枢就得获得公民支持。就算是两千多年后,选民依旧好糊弄,更别提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如今了!
收买人民…简单粗暴!
而收买人民有两种方法,一种是许诺,许诺自己当政之后如何如何。只不过许诺这种东西靠不住,罗马公民们也不是傻子,一而再再而三之后也会知道,政客的许诺就是放屁。所以,收买人民就得提前给好处了!
这种当选之前的好处自然不可能走公账,只能是自己出钱!
修一个广场、一座剧院、修整坏了的路、重刷脏了的城市墙…这些公共设施上面多下功夫,总能收买到公民——很多时候对于公民来说,选哪一个都没有差别,既然是这样,还不如选一个愿意出钱给好处的呢!
至少好处是实实在在的。
陈嫣这种,是不可能获得好处的(单纯公民的感谢是不值钱的)。他们也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善人,但是大都是苦修者,像陈嫣这样的‘大善人’,在他们原本的家乡是没有的(那个风俗环境下很难诞生)。
对于不符合自己认知的存在,只要拒绝相信就可以了…他们觉得可能是他们的女恩主会收买人心。这种在罗马也常见,政客们树立自身形象、收买选民的工作如果做的好,也是可以达到这个程度的。
所以在最初的‘欣赏’、惊叹、颂扬之后,他们听到过多对陈嫣的赞誉后,反而产生了反方面的影响——开始觉得这个‘不夜翁主’不过如此,只不过是故弄玄虚、虚伪精明而已。
当然,他们不会将自己这个想法说出来,毕竟他们现在也算是为这位女恩主做工。只不过不经意的一句话、一个眼神总会透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卢基乌斯算是比较谨慎的一个人,对此还持保留态度,他觉得应该看到人之后再做出评论。
不管他的女恩主是怎样的人,这些提前做出判断的人都显得太可笑了。
说实在的,他甚至很担心这些人会冒犯到那位女恩主…不管怎么说,他并不觉得这位女恩主会是一个愚蠢之人,会无法察觉这些人的真实态度。虽然他们已经获得了‘自由’,不再是奴隶了,但在这片土地上生活,还是得依靠那位不夜翁主。
如果他们留下了坏印象,那就糟糕了!
好在最后他的担心没有成真,并不是因为最后关头这些人中格外愚蠢的那些最后醒悟了过来,而是…很多很多东西,让他们下意识地紧张了起来,一旦紧张,很多其他的事情就会被放下。
首先,有奴隶过来接他们去‘栌山庄园’。和第一次登陆这块土地时遇到的情况不同,他们被真正带进了这座庄园,才知道这座异国庄园比他们想象的要宏伟、美丽的多!
非壮丽无以重威…这句话曾经用在未央宫上,现在用在陈嫣的庄园建筑商也一样。这本来就是少府最好的工匠用最好的材料修建,后来又经过陈嫣的不断扩建和整修,现在呈现出来的气魄对于这些西方客人来说,即使是不理解这种建筑风格,也是能体会到的。
普通人如果进入到一家过于豪华的饭店也会感到束手束脚,在阶级更加严明的古代就更不用说了。
这些人的气势首先就被压倒了!
如果居住在这样的建筑当中,主人也应该值得尊敬的,这就和先敬罗衣后敬人是一样的。
然后就是往来的奴隶、贴身仆人这些人,即使是做杂事的奴隶也显示出了良好的教养。他们是经过长期的训练、严格的规矩才有了现在的样子,一行女仆行走在庭院中,天然就带有一种韵律。
这让卢基乌斯想起了阿拉伯人的宫廷女人,听说也是这样的,不过他没有亲眼见到过。
这些人走路、说话、抬头、让路,就是很普通的一些事,却展现出了普通中不普通的一面——莫非这里住的是一位国王不成?很多人心里不约而同地冒出了相同的想法。
很快,他们又哑然失笑了,这里居住的确实是一位和宫廷关系很密切的女性贵族。如果考虑到这个国家的强大与辽阔,这位女性贵族确实可以和一些小国家的国王、皇帝相比。
虽然心里明白,这不是真的国王,但外界这一系列的影响是确确实实的。
等到去见他们的女恩主的时候,有些人已经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原本的一些轻视,这个时候再也想不起来。
他们这些人先是被安排在门外等待,带领他们过来的女性奴隶进去说明情况,过了一会儿,有人请他们进去。
这个时候他们才算真的见到人!
首先,他们觉得确实如那些人说的,这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女恩主。
审美观这种东西,其实是后天和先天综合的结果。而因为现存的人类都是同种,形成所谓的人种是很晚的事情了(几十万年左右,以生命进化的角度来说,确实不算长),所以先天上的审美差距其实不大(所以才会有全人类的共通审美)。
而后天,这就是一个自信的问题。华夏人自信的时候,在小说中描述白人是夜叉一般,而后来有了民族衰落,再看白人就是另一番感受了。
此时的西方相亲们对东方‘亲戚’们并无心理上的优越感,当然,也不会觉得他们比东方人差,毕竟罗马共和国花开正红呢!他们也不欠这点儿自信!所以这个时候的感觉是比较客观的。
纯粹从审美的角度,这位女恩主身材修长、头发丰密、皮肤富有光泽、牙齿整齐洁白…除了和他们不一样,其他都符合他们的审美。
第350章 沔水(5)
“Iānus、febris、Mars…Augustus、septem、octō…”陈嫣念念有词。
一旁的桑弘羊听着, 什么乱七八糟的啊!他虽然是算学一道上的天才,但在其他的事情上却不见得多出众。比如这‘外邦话’什么, 在他耳朵里就完全是另一回事儿。虽然大汉内部的方言也经常天差地别, 但一般也能找到相似的影子。然而这外邦话不同,听在耳朵里与天书一般。
“这都什么什么?”桑弘羊忍不住发问。
裴英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正在用功中的陈嫣,淡淡道:“是十二月份的叫法。”
说到这里, 裴英抬了抬眉:“学的还算快。”
“裴公子这是真话假话?”陈嫣听到这里,也用功不下去了,干脆放下课堂笔记, 反问裴英。指了指自己, 然后道:“学这些东西,阿英你再容易不过了, 这话说出来倒像是戏我。”
“并不是。”裴英依旧是淡淡的,几个字就给陈嫣打发了。
不过不要觉得他太怠慢,实际上他就是这个性格。往常有什么误会、玩笑之类,他根本懒得解释搭腔。这个时候能说这句,已经算是相当给面子了!
陈嫣也知道他,所以笑笑就不再说这事了,转头看向桑弘羊:“说来,你怎么又来我这里了?今朝也没什么理由罢…怎么弄的这么闲呢?”
“本来就清闲…怎得,主家您看不惯?”桑弘羊扯了扯嘴角,反问陈嫣道:“财务司清闲的时候不多,翁主您且放过罢!”
财务司主管的财务, 一年到头都有事做不假,但总有个旺季淡季。因为每个季节都要总账,所以三六九十二月这四个月是很忙的。然后年账是来年春天总完,所以整个春三月也别想安生。
如果考虑到年前要封笔、年后要放假什么的,冬天也很不得闲,得做春天总账工作的提前准备什么的。
这样算下来,一年到头能稍微清闲一点儿的也就是四五月、七八月了。而这几个月再有什么临时的项目需要处理,财务司的人就得从念头绷到年尾。桑弘羊最忙的时候往往是人住在办公室,出了名的‘劳模’人物。
陈嫣之所以那样说,是为了玩笑。而桑弘羊那么回她,也大抵玩笑…
嬉笑了几句,桑弘羊提议大家玩竹牌,他自己对这个是有瘾的。陈嫣回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谁来玩儿?”
桑弘羊掰着手指头算给她看:“你、裴英、我,再随意找一个!”
陈嫣拿看傻子的眼神看他:“若是我们三人玩儿,谁肯做牌搭子?”
这并不是随便说的,桑弘羊自己是竹牌高手,算无遗漏,典型的技术流。至于裴英更别提了,他的记忆力简直可怕。靠着这样的记忆力,在牌场上可发挥的余地多了去了。还有陈嫣,她的技术不坏,毕竟是由她传出来这游戏的,但是她运气好啊!
打得好的也怕手气壮的!别看桑弘羊技术高,真要陈嫣和他同桌,两人的胜负也实在五五开。牌运好到她那份上,能起牌完毕就能糊——桑弘羊就算再能算计,在她这样的牌运面前也算不了什么。
和这三个人坐牌搭子,这摆明了是做散财童子的,除非再找一高手来,不然真凑不成局!
看着桑弘羊似乎有点儿牌瘾上来了的样子,陈嫣想了想,对陶少儿道:“少儿,将我内室窗下小橱第三格的小匣子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