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风平浪静。
骆大都督彻夜难眠,思量了许多事。
骆笙却睡得香。
在她看来,她可以去做的,尽力去做;她做不到的,那便相信值得相信的人。
转日天明,骆笙梳妆洗漱用过早饭,吩咐红豆把明烛几人叫来。
院中花木沐浴着明媚春光,雀儿在枝头啾啾叫。
明烛、负雪、凌霄、飞阳。
四个风姿各异的美少年在骆笙面前站成一排,格外赏心悦目。
哦,除了四个少年,还有一只半人多高的大白鹅依偎在负雪身旁。
骆笙沉默的工夫,明烛轻声问:“姑娘叫我们来有事么?”
他的眼里有光,闪动着期待。
骆笙扫过四人,笑了笑:“今日叫你们来,是有个事要说。”
除了负雪,其他三人都察觉到了不寻常,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们目不转睛望着骆笙,等她继续说。
“我昨日与长乐公主吵架,绝交了。”少女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说出的话对几人来说无异于石破天惊,“既然绝交了,当然就不好再留着长乐公主送我的礼物了。”
负雪眨眨眼,没反应过来骆笙的意思,其他三人却齐齐变了脸色,尤其是明烛,本就白皙的面庞越发苍白。
“明烛、凌霄、飞阳,你们都是长乐公主送我的,回院子收拾一下,我安排人送你们回公主府。”
“姑娘!”凌霄直接跪了下来,颤声道,“求您让小奴留下吧,小奴保证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看着跪地乞求的少年,骆笙心中一叹。
对凌霄这样只求一处栖身的人,她不是容不下,奈何骆府众人马上要逃离京城,不可能把他带上。
“你起来吧,我做的决定不会改的。”
骆笙的平静冷硬让跪地的少年没了话说,只知道仰着头流泪。
明烛轻声问:“姑娘真要把我们送回去?”
骆笙扫他一眼,没有吭声,只是微微点头。
明烛眼帘微颤,嘴角溢出一丝苦笑。
他以为被关在一方小院子里终老是他的结局,没想到还有更糟的。
唯有飞阳眼底闪过笑意,喜不自禁。
太好了,他终于可以回到公主身边了!
“红豆,安排人送他们去公主府。”
“嗳。”红豆脆生生应一声,催促三人,“三位赶紧去收拾一下吧,不要让姑娘不痛快。”
眼见骆笙起身往屋门口走去,负雪这才如梦初醒追上去,拽着她衣袖求道:“姑娘,求您让明烛哥哥留下吧,明烛哥哥很喜欢您啊——”
“负雪!”明烛开口打断负雪的话。
负雪回头,无措看着他。
明烛勉强笑笑:“不要惹姑娘生气。我只是回公主府,又不是见不到了。”
“可是公主很凶……”负雪忍不住哭了。
他不是公主府出来的,可长乐公主去酒肆时他觉得很可怕。凌霄哥哥虽然没提过公主不好,却分明很喜欢大都督府的生活。
如果那位公主是个好的,怎么会这样呢?
见负雪哭了,大白梗着脖子冲骆笙嘎嘎直叫。
骆笙皱眉睨了大白一眼。
“嘎!”大白夹紧翅膀,一路跑到月洞门才停下。
骆笙揉揉负雪的头,语气莫名:“负雪是个好孩子,带着大白早点去酒肆吧。”
红豆也道:“是呀,三火与四火不是还要教你站桩么。我跟你说,弱不禁风的人可不能跟着姑娘混,好好学才能早点长壮实。”
明烛被迫离开大都督府已经够难受,听了这话更难受了。
长壮实的面首……到那时负雪恐怕也要被退回去了。
骆笙回了屋,一直到明烛三人离开都没再出现。
骆玥听说了这事,忙把绿绮也送上马车。
用四姑娘的话说,绿绮是长乐公主送的,既然三姐与长乐公主绝交了,她自然不能再留着长乐公主的礼物。
骆大都督听闻两个女儿把面首都给送走了,哪怕处在虎狼之境也不由大感欣慰。
送走了好啊,若是能顺利逃到南边,女儿们在外人眼里不就成了正常的小娘子么,说不准就嫁出去了。
长乐公主收到一马车面首,气得冷笑连连。
骆笙还真是什么都敢做,什么都不怕,就连撕破脸都摆到明面上来。
单看这一点倒是与以前一样,她倒要瞧瞧等召骆笙入宫为妃的旨意传下,骆笙是个什么表情。
“殿下,明烛四人该如何安排?”心腹嬷嬷问。
长乐公主睨她一眼,淡淡道:“随便找个院子先关进去,别碍本宫的眼。”
等心情好了,她要问问四人在骆府的情况。
春光灿烂,京城大街小巷热闹又安宁,远方的战火暂时还没有给人们生活带来多少改变,近处的暗潮涌动也不曾被忙于生计或享受的人们察觉。
这是休沐日。
对于翰林院这样的清贵衙门来说,同僚们更要小聚一场,打发时光。
有间酒肆是去不得的,没钱。好在能让人畅快吃酒的地方不少,苏曜与几个同僚从晌午吃到傍晚,这才散了。
此时夕阳将落,微风习习,苏曜走在街上,没有丝毫醉态。
相反,他眸底清明,十分清醒。
与人吃酒时他也会表现出不胜酒力的样子,却无人知道他其实鲜少喝醉。
不过是不想显得那么特殊罢了,他太了解该怎样融入一个群体。
苏曜披着余晖往家的方向走,心头涌出几分得意:看透后便觉人就是这么无趣。只要他想,总能心想事成。
剧痛突然传来,正得意的苏修撰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闲云苑灯火通明,看起来与任何一个平常的夜晚没有什么不同,骆笙的屋里却多了一位“贵客”。
居高临下打量着躺在地板上的男子,骆笙唇边挂着浅笑。
既然要离开,总该与这位“老朋友”说一声,若能问清楚他在长乐公主面前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那便赚了。
骆笙拉过椅子在苏曜旁边坐下,抬脚踢了踢他:“还不醒醒。”
苏曜头疼欲裂,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唤他,艰难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美丽冷漠的脸,看起来没有丝毫情绪。
第509章 留下
苏曜觉得眼前很亮,又很暗,仿佛现实与梦境交错,令思绪一时变得迟钝。
“苏修撰不认识我了?”少女神色冷淡,语气更冷淡。
苏曜攸地清醒,脱口道:“骆姑娘?”
他左右看看,入目的陈设令他大吃一惊:雨过天青色的帘,花开四季的屏风,铺着锦垫的美人榻……这分明是女子闺房!
“我怎么会在这里?”苏曜试着起身,后脑处传来的疼痛令他不由皱眉。
看着晃晃悠悠站起来的苏曜,骆笙并没阻拦,而是舒舒服服往美人榻上一靠,顺手端起几上的茶盏喝了一口。
苏曜站稳了身,轻掸长衫,恢复了从容。
“骆姑娘这是何意?”
骆笙放下茶盏,不紧不慢道:“昨日我去公主府做客,苏修撰明明也在,怎么不出来相见?这可不是懂礼数之人做的事,毕竟咱们也算老朋友了,交情该比你与长乐公主深吧?”
苏曜听了这话,眸光微闪。
骆姑娘把他掳到此处,莫非是见他与长乐公主走得近心生嫉妒?
在金沙他就察觉到骆姑娘与以前判若两人,来到京城更肯定骆姑娘对他没了心思。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女子总是善变的。
苏曜不怕骆笙对他有意,只怕没有。
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局面,应对一个对他有意的女子总比应对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强。
苏曜弯唇,笑意温和:“骆姑娘误会了。我应邀去公主府上,并没遇到你。”
骆姑娘既然提到他出现在公主府,一味否认只是下策。
骆笙可懒得给眼前男人面子,直接拆穿:“苏修撰别瞎说了,我去公主府时就打发人盯梢了,可没看到你进去,只看到你出来。”
苏曜:“……”
这就太难堪了。
缓了许久,苏曜问:“那么骆姑娘把我带到此处是什么意思?”
骆笙笑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苏修撰。”
“骆姑娘说吧。”苏曜忽然发现如今行事完全出人意料的骆姑娘比曾经对他纠缠不休的骆姑娘要麻烦得多。
“第一个问题,在金沙时盛佳兰害我,与苏修撰脱不开干系吧?”
苏曜面上浮现几分惭愧:“盛二姑娘的事我有所耳闻,真没想到盛二姑娘会因为我做出这种事。说起来,我一直欠骆姑娘一个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