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在宫门处已经等了顾之澄许久,心情已经有些不大耐烦。
一个小孩子出门也要忙活这般时辰,光阴珍贵,早知道就懒得带他出宫了。
但见到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团子踩着雪一脚一个浅坑,明明是平地却走得跋山涉水似的朝他走来,他顿时好像又没了脾气。
陆寒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替顾之澄挡住了正面宫门大开而来的凛冽寒风,淡声抬手道:“陛下,马车已准备妥当,请。”
凛冽的风鼓得他一身墨色长袍猎猎而动,风正肆虐,他高大峻拔的身子挡在顾之澄的前方,却如巍峨大山不动。
顾之澄抬起头,从绒绒的毛里露出了一张白皙如玉的小脸,因这兔儿风帽两侧还竖了一对耳朵,正被风吹得一动一动,配上她清澈水润的大眼睛,活像了一只可爱无害的小兔子。
这么可爱的小孩......真让人想捏一把脸上那软嫩嫩的肉。
陆寒不着痕迹地将垂在身侧的掌窝成了拳,转身上了马车。
但他并没有径直进到车厢里去,而是侧过身子半蹲着朝顾之澄伸出了一只手,想要拉她上来。
他的手掌宽大而修长,在日光照耀和白雪映衬之下,竟有些细腻透明的玉石质感。
明明是极好看的手,在顾之澄眼里,却如同修罗地狱里伸出来的一只魔掌,横亘在她眼前。
曾在无数个梦魇里无情掐着她脖子的手,惊得顾之澄后退了好几步才停下。
她抬起眸子怯生生地看着马车上的陆寒,澄澈如洗的眼睛里浮现起如雾如蒙的畏惧之色。
陆寒在半空中的手微怔,不明白这小孩为什么这么怕他。
他实在没做过什么伤害他的事儿,他小时候明明还抱着他玩过几次的......
陆寒思忖片刻,眸中闪过一丝冷光,一定是太后。
小孩子耳根软,太后不知在顾之澄跟前说过他多少坏话,才让顾之澄怕他怕成这样。
明明只是一件小事,但不知为何,在陆寒心里就仿佛成了一块过不去的石头,堵得慌。
陆寒微微眯了眯眸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偏要和一个小孩过不去,看到顾之澄一脸藏不住的防备和畏惧远远看着自己,他再次抬了抬手,朝顾之澄重复道:“过来。”
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嗓音冷冽低沉,仿佛冻人的冰珠子,直往人心上坠。
顾之澄最会察言观色,当然知道陆寒此时已经十分不悦,她自然不敢不听。
原本见到陆寒就腿软的她,只好慢慢一寸一寸地挪了过去,心中万分后悔为何要跟着陆寒出宫。
她就是一辈子没出宫玩过,也再不愿跟着陆寒出宫了嘤嘤嘤。
可现在,她总不能临时反悔,只好硬着头皮,到了马车跟前。
陆寒仍旧半蹲在马车车板上,正垂眸看着她。
她不敢抬头看他,却能感觉到迫人的寒气从头顶一直浇到了脚底,比这凛凛寒冬还要冷上几分。
顾之澄咬了咬唇,还是颤巍巍将手抬起来,放进了陆寒的掌心里。
只是一刹那,陆寒掌间发力,将她扶了上来,很快便松了手。
在陆寒看来,不过是件寻常小事,顶多是觉得小孩的手太凉了些,像块冰豆腐,又冷又嫩,寒得沁人。
可顾之澄,却是进了马车坐定后,也半天缓不过神来。
她到底已经是二十多岁姑娘家的心思,早就知道男女授受不亲,自然刚刚和陆寒短暂又亲密的接触,在她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上一世,顾之澄活了快二十年,都未曾和任何男子有过一点点亲密接触,到了此时此刻,她才知道,原来男子的手那么宽大,那么暖和,还有一层薄薄的茧,带着灼人的气息。
和女子......是完全不一样的。
陆寒瞥了一眼顾之澄,总觉得她自昏迷后醒来,便有些不对劲儿。
许是那昏迷之症留下的后遗症,也不知何时才能好。
“陛下。”陆寒冷冽的声音在马车内响起,一下便让顾之澄回了神。
“啊?”只不过顾之澄仍旧处于怔忡之中,小脸藏在绒毛蓬松的风帽里,只有被冻红的小鼻子耸了耸。
越来越像只小兔子了。
陆寒淡淡的眼风扫过马车内烧得正旺的银丝炭炉,而后把手里抱着的暖手炉子递给顾之澄,一面说道:“出了宫为免暴露身份,微臣只能喊您小公子,望陛下海涵。”
“嗯。”顾之澄原本心不在焉的轻声应了,但接过陆寒递过来的暖手炉子后,心尖又止不住的颤了颤。
这炉子极暖,捧在手心里直发烫,但她总忍不住去想,这手炉到底带了多少分陆寒掌心的温度。
再联想到方才掌心相触,便越发觉得手心的炉子灼得吓人。
顾之澄很快便将那梅花手炉还回了陆寒怀里,磕磕绊绊地说道:“谢......谢谢小叔叔好意,朕......朕不冷。”
陆寒冷峻的眉峰微蹙了蹙,眸光掠过她冻得通红的小鼻子,还有颜色淡得不能再淡的唇色,完全不明白这小孩在坚持着什么。
是不愿在他面前示弱么......
陆寒眸中掠过一丝无奈,看着顾之澄冻得有些瑟缩发抖的小身子,故意板起了脸,将梅花手炉重新扔回了她手里,“好生拿着。”
“......”顾之澄噤了声,看到陆寒冷得似冰块的俊脸,好看的眉眼间尽是寒光凛冽,自然不敢再与他争执,玩些将手炉扔来扔去的把戏。
她只好捧着手炉,垂着脑袋,安分地坐着不再说话。
虽然身子没那么冷了,但出于对陆寒本能的恐惧,心里却仍然颤颤巍巍的,不得安定。
她真是脑子坏了,被出宫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才答应和陆寒一同出宫,如今遇上个这么骑虎难下的境地。
陆寒垂眸看着顾之澄小小一团乖乖巧巧捧着手炉坐在那儿,也没再同他闹腾,唇色渐渐有了血色,小鼻子冻红的颜色也慢慢褪.去,终于满意地微抿了抿薄唇。
看来小孩不乖,哄不管用,还是得靠凶。
他这样凶神恶煞的,管小孩,最合适。
作者有话要说: 小孩闹腾不听话,凶一凶就安静了。——第一回 带小孩出去玩的陆寒感言。
嗯,很久以后——
陆寒:当年是我错了,跪搓衣板,两块够吗?
第10章 第 10 章
马车直接到了临仙楼,澄都里最具盛名的酒楼,神秘低调却又人人皆知。
因临着澄湖,又地势偏高,依山傍水,偶有雾气缥缈如临仙境,故名临仙。
但这临仙楼,随随便便一顿饭便要花上百两银子,并不是一般寻常百姓能来得起的。
不过这儿的饭菜精致美味,环境也十分雅致飘逸,倒是很得澄都内王公贵族们的追捧,愿意来这儿花费上百两银子吃顿饭的不在少数。
当然,顾之澄并不知道宫外这些事儿,就连临仙楼,她也从未听过。
所以下了马车,她便仰头打量着这栋酒楼,澄澈的眸子里映着门前两盏石榴红灯笼,似星辰燎燎,晶亮又纯粹。
陆寒淡淡的眼风扫过她下车不过须臾片刻便冻红了的小鼻子,眸光一凛,冷声道:“快些进去。”
这小孩难怪容易生病,这般不会照顾自己,刚痊愈的身体就杵在门口对着冷风吹。
陆寒可不敢让她再在凛冬的寒风中胡作非为吹着,若出了什么岔子,那帮老不死的在朝堂上又要说上好一阵了。
顾之澄被陆寒冷冽的眼神吓得一凛,差点腿软摔在了雪地上。
再也不敢抬头乱看,连忙低头盯着地面进了临仙楼。
这一进去,又有些诧然。
偌大的酒楼,竟然一位客人也没有。
酒楼里的伙计倒是十分热情,整齐一列排开站在门口,颔首弯腰迎接着他们。
因来这儿的都是达官显贵,所以临仙楼的一楼没有座位,都是在二楼设的雅间。
二楼风景好,也清幽安静,更对得起一顿饭上百两银子的价格。
但顾之澄不知道,为了她今日来,陆寒特意包了场,今日这顿饭,已不是单单上百两,而是价值千金了。
知道陆寒要宴请,知道陆寒的身份,酒楼掌柜的自然大约能猜到顾之澄的身份,所以不敢怠慢,亲自在门口迎接了顾之澄和陆寒,将他们请到了雅间里。
掌柜的是位女子,名唤宋思雨,不仅貌美,还很年轻,瞧起来不过桃李年华,约莫着和陆寒年龄相左。
她穿着一身松花色对襟小袄,俏丽若三春之桃,笑眼盈盈,酒窝深深,一瞧便让人觉得心里熨帖。
顾之澄正因为这酒楼的掌柜是位如此年轻貌美的姑娘而有些讶然,又见这位掌柜呈上一个玉筒,里头插着制式一样指头粗细的白玉签子,上头均用簪花小楷篆刻着各类菜名,倒是非常雅致精细。
顾之澄晶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好奇,出口问道:“这是何物?”
宋思雨抿了抿唇,笑盈盈地介绍着,“小公子,此为点菜竹筒,您若是看上了哪样菜,便将其从竹筒里抽出来,一应交予我便是。”
顾之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见宋思雨说话间用美眸偷偷瞟了陆寒一眼,眸含秋水转盼多情,便以为宋思雨是想让陆寒来点菜。
所以她动作小小地推了推那玉筒,细声说道:“小叔叔,你来点吧。”
她不敢点,万一点的菜陆寒不喜欢,花了那么多银子还惹恼了他,可如何是好。
“陆大人。”宋思雨适时地插上了话,“小店又制了几样新菜,您许久未来,还未曾用过,可要试试?”
宋思雨看向陆寒的眼睛里不自觉带上了几抹期待,秋水似的眸子里映着的都是陆寒矜贵峻拔的身影。
陆寒抬眼,淡淡的眼风扫过宋思雨脸上,最后落在对面顾之澄怯生生的一张小脸上,眉心旋即一皱。
他不知道顾之澄到底有何好怕他,明明坐在对面,却缩手缩脚仿佛恨不能缩成一个小球躲在墙角似的,就连眼睛也垂着,只是纤长细密的乌睫轻轻扑簌,暴露了她的畏惧和惶恐。
陆寒眸似幽谭,挥了挥手,“今日是你生辰,点什么菜,你自己做主便是。”
“......”顾之澄眨了下眼睛,也不敢再推辞,细小的手指攀上了玉筒,抽出里头的白玉签子来一根一根仔细看着。
这上头的字应当是宋思雨亲自写的,簪花小楷整齐又好看,落笔之间还隐约带了几分飘逸洒脱的自在,让顾之澄好生喜欢,忍不住指尖在温凉的刻字上摩挲着。
她也是女子,自然比起龙飞凤舞的大字来,更喜欢娟秀的簪花小楷。
可是她身为皇帝,只能写狂放不羁的字,以此来彰显她的博大胸怀,那群大臣们的字也是各有各的洒脱狂放,她就连欣赏簪花小楷的机会,也是极少的。
不止是字好看,上头的菜名也让顾之澄耳目一新,都是一等一的雅致。
譬如空山新雨后,譬如红泥小火炉,皆是用诗词名做的菜名,光看这白玉签子是完全看不出要点的是什么菜。
顾朝的达官显贵们皆追求儒雅之风,所以临仙楼可以说是得了许多人的欢心,就连掏银钱也格外心甘情愿了一些。
顾之澄看得慢,小小的脸儿上一对乌黑的瞳仁紧紧盯着白玉签子,仿佛能看出朵什么花儿来。
陆寒也不着急,只是一个姿势坐久了,难免腿麻,所以他侧了侧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