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长诀盯着魏时栋的后脑勺,夜色隐匿的阴鸷布满眉头:“那为何迟迟不准奏?”
至魏时栋的请兵书呈上,已是有小半月了。任他如何旁敲侧击,闻恕总能有意无意的挡了回来。
不拒,亦不允,态度着实叫人费解。
魏时栋果然是个行军打仗的,头脑简单的就像一条直道,连个弯都不会转,想也没想便回:“皇上自登基以来便不兴起战,只怕劳民伤财,想来是犹豫不决。”
说罢,他又没忍住说:“我瞧是临河街的事儿闹的不够大,若非你瞻前顾后…”
宋长诀冷冷望着他,紧紧握住了拳,若是功亏一篑,只怪魏时栋这颗棋子太自以为是!
不多会儿,殿内一阵嘈杂,是开始朝臣例行挨个行祝词了。
魏时栋睨了宋长诀一眼:“你随我一道进去,你一个府中门客,当有谁识得你?”
宋长诀眉头一紧,他怕就怕魏时栋已打草惊蛇,若是皇上起疑,着人查了他身边的人…那更要探一探了。
思此,少年眸色微沉,抬脚随魏时栋进了殿内,一时间叫那震耳欲聋的声乐声震的耳膜都在响。
须臾,他抬头望去,却无意撞上另一双干净的眸子。
宋长诀呼吸一滞,一瞬不错的对上她的目光,只觉脑袋嗡嗡响着,疼的他半边身子都在颤,像是要炸开来似的。
付茗颂却是微微一顿,好奇的多打量了两眼。
缘由无他,只因这人的画像,她好似在御书房见过。
忽然,虎口处刺痛了一下,付茗颂回过神,侧身望了眼掐着她虎口的人:“皇上?”
“别瞎看,喝点酒。”他顺手将自己的酒樽塞进她手里。
随即,他有意无意瞥了宋长诀一眼。
宋长诀微怔,直到那疼痛感散去方才回过神。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见到了
第42章
黑夜沉沉,圆月高悬,星眸无几,一簇烟火炸开,给本寂寥的黑幕添了几分人味儿。
除却皇宫里为皇后生辰所燃放的烟火外,依稀还能见宫外也紧随其后得炸成一片五颜六色。
宋长诀靠在凉亭角落的一根红漆方柱上,食指一圈一圈揉着太阳穴,耳边响起一道清脆稚嫩的声音。
——“哥哥对我最好,宋宋最喜欢哥哥了。”
宋长诀用力捂住耳朵,似是想赶走这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和声音。
他紧皱眉头,囔囔道:“宋宋…”
是谁?
须臾,他又蓦地想起方才在大殿上,皇帝意味深长瞧他的那一眼。
宋长诀不甘地弯了弯唇,果然…功亏一篑,魏时栋这个蠢货!
—
此时,大殿之上,宾客渐渐散去,沈太后也以身子乏了为由,亥时不到便回了永福宫。
闻恕则因周贤临时求见,不得不去一趟御书房。
付茗颂回到昭阳宫时,还未从那喜庆热闹的场面中回过神,只觉有些恍惚。
不是有些,是十分恍惚。
“娘娘。”素心走过来,面色颇有些犹豫,“付家大公子递了牌子请见,已在宫外候了好一阵了。”
付茗颂正饮茶解酒,闻言手腕处顿了顿,茶水洒了几滴出来。
今日宴上并未有付毓扬的身影,他却在宫外等着。
她隐约猜到缘由,心下缓缓一叹,咬着唇想了半响,直至素心又问了一声,付茗颂方才点了下头。
等付毓扬的这会儿功夫,她随手摘了发髻上的一只钗环,握在手中翻来覆去地把玩,神色有些呆滞。
不多久,殿门边露出一块深棕色衣角。
付茗颂抬头,便见一抹身量修长、体型清瘦的男子,与记忆里那个温润儒雅的人重叠。
她实在太久没见过这个哥哥了,瞧见这张脸,还十分的陌生。
“皇后娘娘万安。”他伏身下跪,声音干净嘹亮,一下将她的思绪拽了回来。
付茗颂顿了顿,还是开口唤他一声“大哥哥”,道:“起身吧。”
莫说付茗颂不习惯,付毓扬又何曾习惯?
本就不常回府,见到这个妹妹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可哪怕如此,他也未曾见过这样端庄隆重的她,眼尾那一抹被拉长的线,衬出她三分威仪。
“谢娘娘。”付毓扬起身,薄唇轻启,似有几分犹豫。
殿内静了一瞬,付茗颂抿唇浅笑,“大哥哥是为四姐姐的婚事来的?”
被看破了心思,付毓扬下意识抬了抬眸,才刚起身又跪下,秉手在前,“是,魏时均花名在外,母亲不忍云儿嫁过去受苦,日日忧心,恳请娘娘做主,回了魏家提亲。”
付茗颂抿了抿唇,眉头下意识一蹙,“这事儿我同皇上提过一回,皇上至今也未曾下过赐婚旨意,既是寻常下聘,四姐姐不愿嫁,母亲只管回了便是,家中有长辈,再如何也不该我插手。”
她这番话说的周到又周到,说起来,怎么都不该求到她面前。
付毓扬脸上有几分挂不住,抿了抿唇,“母亲若是能做主,也就,不求娘娘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其中究竟如何,再没有人比她更心知肚明。
当初,老太太能盘算将她与人为妾,如今,能攀上护国将军府,想来老太太亦是十分动心。
思此,“啪嗒”一声,钗环被轻放置小几上。
“母亲若是执意不肯,想来祖母也是无法的。我也不愿五姐姐嫁与魏家,可付家家事,我亦不愿插手,大哥哥请回吧。”
付毓扬没料到她这样三两句话便回绝了他,来之前姜氏反复强调,五丫头是个软心肠的,再多说几句,她必会点头应下。
可付毓扬瞧着她,竟是半个字也说不出,半响,他低声道:“祖母与父亲所为我已有所耳闻,是付家有愧。娘娘言之有理,云儿的婚事,至多不过母亲顶撞祖母一回,实在不该惊动娘娘。”
说罢,他低头下去,眉间似懊恼地紧了紧。
她说的确实不错,此事只要母亲硬气一些拒了老太太,本就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皇上还未下旨赐婚。
话落,又寒暄了几句,付毓扬并未久留,起身离去。
遮月见人走了才敢出声,忍不住道:“明摆着是夫人叫大公子来的,如今四姑娘的处境,与娘娘当初倒有几分相似,但那会儿,您可是自个儿回了老太太,从未叫旁人插手。”
闻言,付茗颂好笑的瞥了遮月一眼,“我能叫谁插手?”
她想了想,还颇有些羡慕的望向殿门外,“四姐姐比我有福分,还有娘亲与哥哥为她苦恼奔波。”
自小她便极为羡慕付姝云,骄纵也可,顽劣也可,姜氏虽日日念叨她,但却也总能给她善后。
而有付严栢从中对比,付茗颂一直便对付毓扬这个哥哥颇有好感,他那从骨子里露出的温和,怎么也不像是假的。
记得两年前付毓扬回俞州付宅,还给几个妹妹带回些姑娘家没见过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其中付姝云手中那串彩带铃铛,最为夺人耳目。
殿门之外,闻恕脚步微微一顿,眉头下意识颦起。
他抬脚跨进雕花门槛,甚至还能撞上付茗颂眼神中来不及收回的羡艳之色。
这叫他心中那点不快,更深了几分。
谁准她为旁人伤神的?
此时,付茗颂匆匆敛起神色,起身从铺着金丝地毯的台阶走下,“皇上不是去书房议事了?”
说话间,她给遮月打了个手势,遮月便及时递了盏茶过来。
闻恕并未伸手去接,动作熟练地拉着她的手腕,将人按在座上。
随即,一阵葱香味儿飘了进来。
几乎是同时,付茗颂藏在层层华服下的肚子,发出一道饥饿的声响。
闻恕瞥了她一眼,宴席上,旁人是吃饱喝足,倒是她端了一整晚皇后的架子,就算是吃,也只是朱唇轻启,尝了个边角罢了。
还被他灌了一杯酒,胃里能舒服才怪。
元禄捧了碗长寿面上来,似是因烫手,放下后便捏了捏耳垂。
他笑道:“娘娘今儿生辰,皇上特命御膳房多添了一道,这生辰,都是要食长寿面的。”
付茗颂面上划过一道错愕的神情,眼神怔怔地盯着这长寿面瞧。
直至银筷被塞到手里,男人语气清冷道:“怎么,不想吃?”
她下意识紧了紧手心,连连摇头,轻声道了句谢,左手手心贴在碗上,低头小口小口吃起来。
好半响,胃才恢复知觉。
一碗面见底,闻恕才缓了脸色,略有愉悦的弯了弯唇,肩颈一松,靠在椅背上。
他这副悠然的神情,却是叫元禄心下惊讶不已。
伺候在闻恕身边的宫人,几乎人人都知这七月初七是个需得提心吊胆的日子,每年这日,本就阴晴不定的帝王,比往日还要阴晴不定。
去年有个小太监在御书房当差,失手碎了茶盏,向来不理会这些小事的皇帝,可是足足罚了他二十个板子。
那小太监没了半条命,此后但逢七月初七,必是人人自危。
可也无人知晓,这大好日子,究竟哪里碍着这帝王的眼了?
然,今日破天荒的,元禄竟瞧见他笑了。
付茗颂吃完面,没立即叫人撤了托盘,反而捏着汤匙,一勺一勺喝着汤。
不得不说,御厨的厨艺极合她的胃口,同付家重油重盐不同,宫里的膳食大多清淡又不失鲜味儿。
她杏眸微垂,这么多年,竟是第一回 吃长寿面。
见她手中动作停顿,闻恕瞥了元禄一眼,低声一句,“撤了。”
付茗颂还没来得及放下汤匙,后头伸来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往后一带,她手上微松,汤匙掉进汤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