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如此顺利,鲁铁杵心里高兴的很,面上却不敢表现地过于明显,只恭敬地说道:“谢谢云叔,那我去帮忙宰杀兔子吧,我们今天在山上打了一只野兔,晚上刚好炖了吃,给您当下酒菜。”
云梓里连忙摆手:“兔子你留着明天带回家里吃吧,就别杀了。”
“我们家还有我前两天打瘸的一只兔子没吃呢,这只咱们一块吃了吧,云叔您千万别跟客气,要不然我都不好意思叨扰了。”大石匠人长得五大三粗,心却没那么粗,说出话来还挺周全。
云海早就盼着今晚吃肉呢,赶忙拉着鲁铁杵去了院子里,从厨房拿出菜刀、水盆,开始宰杀野兔。
苗氏这才发现家里来了客人,低声问云朵那人是谁。云朵把今天的事情简单一说,就忙着烙自己的煎饼,不去看院子里。
很快,鲁铁杵和云海料理好了兔肉,送进厨房里来。鲁铁杵洗净了手,规规矩矩地给苗氏鞠了个躬:“婶子。”
起初苗氏隔着厨房的窗户,看到他高大壮硕的身影,觉得这人可能挺蛮横的,不好惹。现在人就站在面前,才发现竟是自己误会人家了,小伙子挺和善,也有礼貌。
厨房里渐渐飘出肉香味,在这个闹了两年饥荒的村子里,这简直就是世上最美的味道。饿的唉声叹气的小浪村人,隐隐闻到肉香味,起初吸吸鼻翼以为是自己闻错了,待仔细分辨,才知道是真的。
云家隔了两户的斜对门是里正胡老黑家,此刻胡家二闺女胡牵娣正站在庭院里使劲吸着鼻子。“娘,这是谁家炖肉了呀,咱们村竟然还有能吃上肉的人家?”
胡大娘咽下一口口水,不屑地扁了扁嘴:“管他谁家呢,反正你快要嫁到鲁家河村去了,那鲁铁蛋是独子,又是里正的亲侄子,以后你过的就是天天吃肉的日子,我们都能跟着沾光,现在这点肉味儿根本就不用羡慕。”
此刻,云家的饭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主菜自然是喷香软烂的炖兔肉,里面有大块的萝卜干,还有一碟凉拌榆钱,一摞红薯面煎饼,每人面前还有一碗不太粘稠的大米粥。
云梓里今天挺高兴,叫云海把南墙根儿底下的半坛子酒拿了进来,要跟客人喝两盅。其实,云家是有家底的,这两年颗粒无收还不至于让他们家伤筋动骨,不过,全村人都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若是独独自己一家整日大吃大喝,肯定要成为全村的眼中钉肉中刺,恐怕还要招贼。
云梓里受过苦,知道财不外露的道理,也有意让儿女们体会一下过日子的不易,这两年闹水灾就和别人家一样吃糠咽菜,这半坛子老酒在墙根底下放了两年了,今天借着客人上门才拿出来喝两盅。
作者有话要说:
撸二哥:庆祝成功进入老丈人家门,喝两杯
第3章 攀亲戚
“云海,你也不小了,陪着客人一块喝两杯吧。”云梓里淡然开口。
正在倒酒的云海一愣,继而便欢笑起来:“好啊,我长这么大都没喝过酒呢,鲁二哥,今天沾你的光,我也能尝尝酒是什么滋味了。”
鲁铁杵笑笑,偷瞄了云朵一眼,感觉云家二老对自己的印象还不错,赶忙顺情说道:“是我沾了你的光,要不是你肯带我回家借宿,我也喝不上云叔的酒啊。”
三个酒杯倒满,云海便着急地端起酒杯:“鲁二哥,咱们俩一起敬长辈吧。”
云海没喝过酒,不知道酒场的规矩,按照东峰县的风俗,是要主家长辈先举杯的。鲁铁杵端端正正地坐着,恭敬地瞧着云梓里,等着他发话。
儿子莽撞,不过这是在自己家里,倒也没什么。这初次登门的客人,倒让云梓里刮目相看,年纪轻轻却是见过些世面的,没有局促紧张,也不显得小家子气。
云梓里端起酒杯:“云海,你没喝过酒,不懂规矩,以后自己不擅长的事情就要少说话,看看别人是怎么做的。你瞧人家鲁二郎,多稳重,来咱们一块喝一杯吧,欢迎客人。”
“谢云叔!”鲁铁杵双手捧杯,却不像云海那样高高举起,而是放的比云梓里杯沿低了一寸,起身与他轻轻相碰,便喝了起来。他一边慢慢地喝着,一边观察着主家的喝法。
若是长辈一饮而尽,自己当然不能矫情,就是被酒辣死也得一口干。可是在农家,酒是奢侈的东西,不是你酒量好就可以玩命喝的,也许人家的酒还想留着多喝几回呢。
所以,他观察着云梓里的喝法,见他浅酌一口就放下酒杯,自己也就只喝了半盏,便放下了。
云海不知这些道道,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第一次喝酒,辣的他嘶嘶哈哈的,放下酒杯,用手扇了扇冒火的唇舌。
云朵被弟弟的熊样逗乐了,夹起一块炖的肉汁满溢的萝卜给他:“快吃口菜。”
“我要吃肉,有这么多肉,你干嘛让我吃萝卜?这都是两年前晒的萝卜干了,我早就吃够了。”云海夹起两块兔肉放进自己碗里,大快朵颐。
苗氏知道女儿是个有分寸的,不用提醒,小儿子却是个愣头青,完全不像长子云起那么成熟稳重,需要提点一下。“云海,这是鲁二郎打的兔子,你不给人家夹肉吃,反倒自己抢着吃。”
长子云起已经成家,新房子在村边上,离家里比较远,云梓里夫妇也算开明,就让他们小两口单独开灶,不用到这边来吃饭。家里的八亩地分给他们三亩,收成自己留着。云起跟着爷爷念书识字,这两年地里没收成,他就去镇上给商户王员外家做账房,挣钱贴补家用。云起三五日才能回家一次,小妹云落就去跟嫂子作伴。
以往家中有好吃的,都会给大嫂和小侄子端去一碗,刚刚兔肉熟了的时候,云朵也问母亲要不要给大嫂送去。苗氏觉得这是人家的肉,自家跟着吃几口就行了,不能占太大便宜,就没让她送。
此刻,苗氏是刻意提醒云海,这是人家的肉,不能吃太多。
云海并未会意,两年没怎么吃肉了,对于这个正在长身体少年来说,能痛快地大吃大喝一顿,简直太美了。“鲁二哥,这是你的兔子,你就不用客气了,快吃吧。”
鲁铁杵并未急着吃肉,而是拿起筷子给云海夹了两块肉,笑呵呵说道:“不过是一只野兔罢了,不值什么的,多吃点,你们的救命之恩我还不知怎么报答呢。”
苗氏有些诧异:“什么救命之恩呀?”
鲁铁杵见云朵只吃萝卜,不肯吃肉,心里特别着急,明知道自己不该跟人家过于亲近,却还是没忍住给她夹了两块肉,厚着脸皮笑嘻嘻说道:“妹子,你也吃呀,你么俩费了那么大劲儿推开石头,我应该好好谢谢你们的。”
一说推开石头,云朵就想起了自己扑在他身上的情景,一张白净的小脸瞬间飞起两朵红云,低下头吃饭,不敢看人了。
鲁铁杵跟云家二老解释了他们推开石头救了自己的事情,见云朵脸色有些异样,赶忙解释:“我这筷子是干净的,还没用过。”
“我不是……”云朵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知该怎么解释才好,索性不说了,低下头继续吃饭。
酒是个缓解尴尬的好东西,云朵话说半截,饭桌上的气氛就陷入了尴尬,鲁铁杵赶忙举杯:“云叔,我敬您一杯。”
云梓里与他碰了碰杯:“这杯你干一个吧。”
“好!”大石匠痛快地答应了,一仰脖一饮而尽。
推杯换盏,气氛愈发热烈,香喷喷的兔肉吃进嘴里,也能让人心情愉快。鲁铁杵酒量不错,并无半点醉意,想趁热打铁,多留在他家住几天。
“我每次找到好的石料,若是离家远,就在附近找个亲戚家住下,或是找个破庙,把石器做好了再拿回家。不知道咱们村里有没有可以住人的破庙,如果有,明天云海就带我去吧。”石匠看向云海。
云海十分热情地说道:“还找什么破庙呀,你就住在我家吧,我想瞧瞧你怎么做石狮子呢。”
“咳!”云朵轻轻咳了一声,在桌子底下踢了弟弟一脚。
云海不解其意,皱着眉头问道:“你踢我干什么?鲁二哥又不是坏人,在咱们家住几天怎么了,跟我睡一间屋子,碍着你什么事了?”
云梓里和苗氏对视一眼,都明白闺女的意思。若是家里只有云海这一个半大小子,带个朋友回来住几天也不算什么。可家里还有云朵这么一个没出阁的大姑娘,就算是父母都在家,出不了什么事,可是被同村的乡亲看到,也免不了落人口舌。
鲁铁杵也知道,非亲非故的,自己不方便在人家长住。若实在想要长住,就只能攀个亲戚了。大家都是东峰县的人,多年来几个镇子相互通婚,应该能找到一个联系得上的亲戚。
鲁铁杵垂眸认真地想了想,只恨自己平时对村里的婶子大娘们没有关注过,并不知道有没有小浪村的,只能犹疑着问道:“云叔,我们村好像也有小浪村嫁过去的姑娘,是哪个婶子来着……我爹是鲁家河的里正,是老石匠,家里串门的太多,我有点记不清了。”
云梓里唇角微翘,别看这个小伙子长得五大三粗的,脑子倒是灵活的很,开始攀亲戚了。“我们小浪村还真没有嫁到鲁家河的姑娘,你们村也没有嫁过来的。你们源水镇地好水好,姑娘们自然不愿嫁到我们这容易闹水灾的下游来。我们这边的姑娘虽是乐意往上游嫁,却也不容易嫁过去。据我所知,咱们两个村子还真没有通婚的。”
大石匠一听这话就有点上愁了,竟连个拐弯的亲戚都寻不着吗?
正在他挠头之际,苗氏在一旁轻声说道:“我娘家是苗家镇的,我们苗家有个妹妹嫁到你们村里了,她儿子好像叫鲁铁庆。”
愁眉苦脸的鲁铁杵惊喜地抬起头来:“婶子您说铁庆呀,那是我们本家五叔家的儿子,那这么说您是铁庆的姨母,也就是我的姨母了。”
鲁铁杵万万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峰回路转,赶忙起身离座,深施一礼:“姨母在上,请受外甥一拜。姨丈在上,外甥给您行礼了。”
云梓里抿唇忍笑瞧一眼妻子,抬手扶住大石匠的胳膊,让他快快免礼。
云海高兴地一拍手:“太好了,这么说鲁二哥就是我和姐姐的表哥了,我就觉得咱们特别有缘分,原来是亲戚呀。”
云朵停了筷子,水灵灵的大眼睛瞧瞧笑呵呵的爹娘,又看看殷勤行礼的壮汉子,总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
大石匠重新落座,脸上的欢喜比刚才更胜一筹,对云梓里说道:“姨丈,今日我在山上和表弟表妹偶遇,也没带什么见面礼,您若不嫌弃,回头我给您雕一方砚台吧,一瞧您就是有学问的人,定是识文断字的。”
云梓里哈哈一笑:“瞧着你年纪不大,眼光倒还蛮精准的,怎么看出来我识字的呀?”
“嘿嘿!咱们村子里大多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庄稼汉,他们身上可没有姨丈这般气度神采,您就是咱们这杂草地里的一杆翠竹呀。”
云朵默默地瞧着这个壮汉子在那里使劲儿拍爹爹马屁,刚开始还真没看出来,像这样的糙汉子,舌头竟然这么好使。他为了找个容身之所,真是脸都不要了。
鲁铁杵见自己相中的岳父十分欢喜,心里踏实了不少,暗暗思忖着:不知岳父有没有相中我啊?
作者有话要说:
撸二哥:我是为了你才把脸扔掉的
云梓里:谁是你岳父?别以为两句甜言蜜语就能把我哄好,老丈人不是你想认就能认的
第4章 看着她
云家的院子里有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一间,正房中间的屋子自然是厅堂,云梓里夫妻住的是东屋,西屋是云朵和云落的住处,今日云落去陪大嫂,便只有云朵一人住西屋。
云海的房间是西厢房,与姐姐的屋子隔着一个天井。晚饭后,大石匠就跟着云海进了西厢房,想到自己一见钟情的姑娘就在不远处,他心里怦怦地跳个不停,躺在床上也睡不着。
云梓里夫妇也没睡,正在低声说话。“你一向不爱管闲事的,今日怎么把个平日无甚往来的族妹都搬出来了?”
苗氏抿嘴一乐:“还说我呢,你还不是一样,那半坛子酒两年没喝了,怎么今日就搬出来喝两盅?而且呀,喝的还不止两盅,若不是人家酒量好,只怕就被你灌醉了。”
“醉了好呀,醉了才能说真话,看真人。你说这算不算老天爷的心意,咱们家朵儿识文断字、端庄大方,本应是媒人踏破门槛儿,咱们好好挑挑的。可谁知,连续两年水灾,庄稼颗粒无收,咱们奔水镇的姑娘都倒了霉。竟没有好人家愿意娶。”云梓里一向把女儿视作掌上明珠,原本是想好好地挑一挑姑爷的。
“是啊,”苗氏也叹了口气:“老天爷不公道,可毁了这两年及笄的姑娘们了。原本都是五两银子的彩礼,男方求、女方嫁,如今可好,咱们这几个遭了灾的镇,男方拿不出彩礼来,别说彩礼,嫁过去恐怕连肚子都吃不饱。那上游的源水镇、清水镇却趁火打劫,不但彩礼钱一分不给了,还一个个的眼高于顶,一脸瞧不起人的模样。就算姑娘能嫁过去,也只是被人欺负的份儿。咱们家是不缺这五两银子彩礼的,只不过,高了怕闺女受委屈,低了又怕闺女饿肚子,这高不成低不就的,实在让人为难。”
云朵在西屋里隐约能听到爹娘在说什么彩礼、闺女之类的话,她把头探向门口仔细听听,却也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云朵心里明白,因为这两年的水灾,村里的姑娘们都没能嫁个好人家。爹娘舍不得让自己嫁到不合适的人家受罪,这才一直没有定亲。
不定就不定呗,反正年岁也不算很大,过两年再定也是一样的。和云朵自幼一起长大的好姐妹妞子和阿丹都没嫁人呢,自己又何必着急。
云朵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急,叫爹娘替你着急。
云梓里言归正传:“我瞧着这孩子不错,稳重大气,也会说话。他执意想留在咱们家,似乎就是想让咱们多瞧瞧他。”
苗氏赶忙点头,就像在暗夜中丈夫能瞧见似的:“对呀,咱们是得仔细瞧瞧他。家在源水镇,父亲又是里正,还有祖传的手艺,人长得也高大结实,模样不差,这么好的条件,怎么不早早定亲呢。别是有什么隐疾吧,咱们也不能光顾着高兴,千万别头脑一热,坑了闺女一辈子。”
躺在云海屋里的大石匠,并不知道未来的岳父岳母,正在议论自己。
他一心想着,明日究竟该如何说话做事,才能给她家人留下好印象。又忽然想起一事,他们村子里闹了两年水灾,家中粮食不够,姐弟俩才把一筐榆钱看的那么重要。自己饭量这么大,可不能白吃人家的,岂不太讨人嫌了。不如明日带着云海回一趟家,背两袋米来,顺便让云海瞧瞧自家给新媳妇盖好的青砖大瓦房,也让他见见爹娘,明白他们都是老实憨厚的人。
次日一早,鲁铁杵早早起来,穿戴整齐坐在床沿,瞧瞧一旁酣睡的云海,淡然一笑,默默聆听着外面的动静。
庭院中响起了脚步声,他透过窗缝一瞧,苗氏进了厨房,云梓里在院中洗脸漱口。
鲁铁杵这才走出屋门,跟云梓里打招呼,开始洗漱。
云梓里洗了脸,一边用棉巾擦着,一边说道:“这么早就起来了,你可真是个勤快的年轻人,我家那两个孩子让你见笑了。”
大石匠憨厚地一笑,把他用过的洗脸水泼在院子里,舀了一瓢清水进盆:“云叔,我习惯早起了。最好的石料都在山顶,我得一早起来,带上干粮,爬到山尖上去仔细寻找,才能找到最合适的石料。要是起的晚了,到了山顶就得午后,哪还有功夫仔细寻找。”
云梓里点点头:“业精于勤荒于嬉,你肯努力是对的,真该让云海跟着你好好学学。”
鲁铁杵低头洗脸,收拾利索之后,就从昨日带来的褡裢中拿出锤子、钢钎、錾子等工具,开始打磨那一块大石头。他先围着石头转了几圈,摸摸这又瞧瞧那,却始终没有动手。
云朵是在自己屋里梳洗的,昨日的衣裳在爬山时脏了,今天她穿了一套水红色的长裙,领口绣了几朵精致的小花,头上依旧是简单的发髻,只别了两根乌木簪子。
姑娘一出门就看到了庭院中那个高大的男人,这样一个陌生的大男人住在家里,还真是有点别扭,不明白昨日爹娘为什么那么热情。
“云朵妹子,你也起来啦。”大石匠左手拿着钢钎,右手执锤,见自己惦记的人终于出现了,就不再磨蹭,把钢钎放在早就找准的位置上,一锤下去,把石头开成两半。
云朵本是要去厨房给母亲帮忙的,可是刚下台阶,就被“咔”地一声响震住了。
他的力气也太大了吧,那么大一块石头,一锤下去就断成两截。他轻松地移走一半,对着另一半敲敲打打,勾勒自己想要的形状。
厨房的窗户是敞开的,苗氏望了一眼女儿的表情,心里有点担心了。自己和丈夫都看好的小伙子,自家闺女好像不是很喜欢啊。她脸上的表情并不欢喜,也无娇羞,除了吃惊还暗含着几分惧怕。
云朵从昨日就知道这男人力气大,其实也没什么可吃惊的。可是当她亲眼见到硕大的石头被他一下子劈成两半的时候,她还是害怕了,忽然想起好友胡妞子的一句话:我姐时常挨打,姐夫吃醉了酒,一巴掌下去就能把她的腰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