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令公只见她收起那香囊入了袖口。想再要回来却口舌作结,却见她兀自去一边提起来灯笼,对他再是一揖。
“公主和赫尔真该还在和盛园外头,不莫让他们等急了。芷秋便先走了。”芷秋说完便走,到底不打算留了情面。提着灯笼的手腕,却是被他一把拉住了。
“香囊我留着还有用,你若不想换,便还与我,我让下人们来。”他自幼恋物,东西只用最好的,用久了便也舍不得换。
芷秋被生生捏着疼,却是咬牙不吭声的。袖口香囊重新拿了出来,直扔去了花草丛中。黑夜无光,香囊顿时不见了踪迹,令公心头吃紧,松了手去寻。
那灯笼却被她提走,忽的没了光线,什么也寻不来。抬起身来,只见那抹微光穿梭幽绿园林之中,缓缓往和盛园门外而去。他却只背手叹了口气。自往偏殿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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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宋儿在东宫已然住了数日了,身上衣物换了遍,次日晨起,只好又让芷秋回慧安宫中给她取新的。想来蒙哥儿在东宫养病,怕是无聊。便让芷秋带上那多,好将她那些笔墨纸砚和古琴也拿来,到底能解解闷子。
御花园中,凌扩早朝完,正带着令公游赏御花园。一行还特地喊了凌婉作陪,也好让二人相熟些。
令公昨夜难眠,今日一早陪皇帝赏花,心中懒懒。却远远见得芷秋从花园外头来。她却是清瘦的模样,面容皎洁却从来不会抬面示人,原本体贴温慧的脾性,也不知昨日夜里,怎会生了脾气。
凌扩却在一旁提点,“誉亲王今日精神不好,怕该是和盛宫住得不惯?可想去城外鹤庆宫走走,那边多有木南好景。或也能让誉亲王多见见。”
令公这才回神来,对凌扩一拜,“皇上有心,只是初来乍到确是睡得不好,该过两日便能适应。无需麻烦。”
一旁凌婉上前行了礼,“父皇,儿臣也好久没去过鹤庆宫了。若父皇不方便,儿臣可替父皇招待誉亲王去鹤庆宫游玩。”
芷秋和那多走来御花园,只远远望见圣驾,不好打扰,只在一旁候了一会儿,远远望见皇帝身边令公也在,芷秋便又拉着那多借假山绕道而行。好早些回慧安宫办了差事,回东宫交差。
凌扩听闻三公主说辞,只道是好。“说来你母妃也许久没出过宫了,也带她去逛逛。我且让昀儿安排此事,不知誉亲王觉得如何?”
令公看着远处两抹身影,缓缓入了假山后头,不觉眉头已然蹙起,不记得答话。还是一旁苏云青提点,“誉亲王,皇上问您话呢!”
令公方才回神过来,“听皇上和公主安排,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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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由得凌昀安排,领着西夏使臣和德馨宫家眷,去鹤庆宫游玩三日。于凌宋儿来说,鹤庆宫不是什么吉祥的地方。权当做陪同太子出游。蒙哥儿身子见好,也好让他多享享山间灵气,更能养着精神。
这日,凌宋儿晌午回了趟慧安宫,看了看小妹。恩和的药浴管用,泡着她人都精神了,脸上还有两朵小红晕。从慧安宫里出来,下午便随着太子的马车后头,一道儿出来了皇城。
喝了几日恩和的汤药,她身子方才好了些。蒙哥儿自在她旁边陪着,昨夜下了一场细雨,新泥香气夹道,二人便敞开了车窗帘,好寻些山间气息。
皇家出行,排场礼节繁琐。一行人走来鹤庆宫,已然入了傍晚。凌宋儿也是下了马车才见着,因得太子和贵妃出行,鹤庆宫早就来了好些人,装点一新,园林修剪得体,又有好些夏花开了,芍药坠枝头,几分别致好看。
凌昀体谅大家沿途辛苦,只叫了自家院子里各吃各饭,也好修整一番。慧安宫这边,自是芷秋和落落在伺候着。只两人用膳,桌上菜肴却十余样,该是按着皇家的礼数来的。
令公院子里,却是多了三公主一同用膳。贵妃也未多打搅,只将女儿送了过来,说是让他们二人好于婚前增进增进感情。
令公却是望着桌上菜肴,几分难以下咽。他来时车撵跟在太子后头,知道前面是长公主的马车。下车之时便多看了两眼。见得芷秋陪在凌宋儿身边,他方才安心了几分。
凌婉来用膳,亲带来了自己的玉碗和玉筷。令公眼见着了,确是他一向喜欢的素雅之物,此时却是失了心思品味。草草称赞两声,便算是寒暄过了,之后便再也无话。
凌婉却是主动了几分,起身夹菜到他碗中。却是被他推却回去,“公主金枝玉叶,这些事情还是由得婢子来吧。”提及婢子,他便又想起和盛宫那日晚上芷秋的话来。直放落了筷子,什么胃口都不剩。
饭吃到一半,便算是罢了。令公起了身,让人将三公主送回了德馨宫的院子。他自己则寻来了凌宋儿的庭深小院。
小院中,也方才撤了晚宴席。蒙哥儿早挑着灯笼,借着夜色,带着凌宋儿出去散步了。芷秋和落落,合着几个小太监,还在屋子中清扫杯盘。芷秋方才让人清理好了屋子,才温好了热茶,等着主儿回来了好有得享用的。屋子里出来,便见着令公等在门口。
她忙垂了眼眸,作了一揖,正要去厨房里找落落。却是被他拦住了去路。
芷秋忙退后了两步,“令公怎的寻来这儿了?赫尔真带着公主挑灯夜行散步去了。令公若要找他,该要晚点儿来才是。”
“我…”令公见得一行小太监从旁边行过,几分欲言又止,等得人都走远了,方接着道。“我来寻你的。”
“还寻我做什么?”芷秋只叹气要走。却又被他拦在跟前。他伸手来握着她的手臂。当巧落落从厨房端着蒙哥儿的药汤回来,见得这番阵仗,忙喊着,“这可是哪儿来的登徒子?长公主的人也敢动?”
落落却是没见过令公,自是不认得。芷秋这才忙过去,从她手中接过来药汤,“药汤给我吧。这人是陛下贵客,怠慢不得。你且只将他劝出去就好,莫扰了公主和驸马清净。”
“……”当着落落要过来劝他走,令公方才大声道,“你可是恨我?不莫跟我直说。”
芷秋听得这话,方才回了身,端着药汤对他一揖。“这儿是个长公主小院儿。令公就快是三驸马了,夜里寻来这里,可是要给我家主儿添麻烦的么?”
“快走吧。长公主也你无关,芷秋也与你无关。…你若乱了公主的名声,徒给她招惹来贵妃宫中嫉恨。”
他脚下几分踉跄,往身后院子门退去。这一句“无关”,看似无形却如利剑,锥入心底。一旁那多却见得有人闯进来,走来芷秋身边,直问:“何事?”
“你来得正好,将这西夏使臣请回去罢。也不知寻来这里做什么的。”芷秋说着,自端着汤药进了屋子。方才合上屋门,汤药放去了桌上,撑着案台却不知所想。收拾了几分心情,寻来屋门边上,听着外头那多正请着人出去,这才定心又死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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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消遣时光,凌昀带着令公山上游玩。蒙哥儿夫妇二人却依旧躲在屋子里不舍得出门。只开着小窗,弹琴作画,也算是静养。得来傍晚的时候,似是要下雨了,天气几分闷热。
凌昀身边的人想得周到,让内务府从宫中运了好些冰块儿来,却得由得丫鬟们去前院里领。芷秋方才从庭深小院儿里出来,便遇上隔壁太子院子里的晴熙,二人便一道儿结了伴儿。
凌宋儿下午的时候,去了趟太子院子里议事。晚膳方才回来,见得蒙哥儿等着她吃饭,她心情却是极好,只吩咐着上了壶暖酒,要和驸马一同对饮。
蒙哥儿知她这段时日忧心小妹病情,一向没得这般好的心情。等得下人们都出去了,方才问她,“可是得了什么喜事?跟我说说。”
凌宋儿这才将在太子哥哥那里听来的,史相病重吐血的消息说与他听。
她说完又觉几分畅快,兀自端起酒杯来饮了两杯。却是被他劝了下来。“再欢喜的事情,酒也是伤身。不喝了。”
被他抢回去了酒杯,凌宋儿忙起身要抢。蒙哥儿却是不让。凌宋儿这才借着几分酒意,坐来他腿上,手勾上他脖颈,“蒙郎,酒杯可得还我,我们还没喝过合卺酒呢。”
“……”蒙哥儿自知道她是骗酒来喝,没让,又劝着。“合卺酒自是要喝的,你先吃些饭菜。”说着将她抱回去,放在座椅上。又忙着抬手给她夹了菜。
凌宋儿只好依着他,吃了好些肉菜,方才见得他将酒杯放回来桌上。又端着一旁酒壶,给两人的酒杯都满上了酒。
凌宋儿扶着自己袖角,直举着酒杯到眼前。才见蒙哥儿也端着酒杯起来,环手共饮。酒毕,凌宋儿酒杯还未来得及放下,身子便是一轻被他横抱了起来,酒杯不慎滚落去了地上。叮咚直响。
凌宋儿双颊绯红,直问,“饭菜还没吃完呢,你做什么?”
“合卺酒是能随便喝的么?”蒙哥儿笑着,“你莫欺负我不知道,你们木南合卺酒喝完了可是要洞房的。”
“……你!”她却也无力辩驳,只被他抱着了床榻上,又见他回身,吹熄了烛火。侯在门外的落落,忽的见的屋子里灯火熄了,本还想进去看看,主儿们可需要添灯。步子到了门口听得屋里动静,又红着脸退了出来。
凌宋儿只被他逼得紧,衣物林乱,酒意情丝。窗外三五芍药打落,凉风入了帐子,得来懊恼的疼痛,又多了几分快意。方才倦乏,合眼困了过去。身子却又被他大掌捂入了胸膛。听得那缱绻耳语,她也难得安奈不住,只寻着他耳垂脖间,细细蜜吻。
得来□□愉,次日醒来。她身子倦倦。蒙哥儿亦是不舍,不让她起身。出了房门唤着芷秋打水来床前梳洗,在准备早膳。却未寻得人。落落侯在门外,几分忧心回报:
“驸…驸马,芷秋昨日夜里去了前院内务司哪里领冰块儿的,却一直没见着回来。”
“怎么回事?”蒙哥儿担忧起来,“可有让人出去找过了?”
“那多一早醒来便去找了。还没回来。”
方才说着,小太监从外头匆匆赶来,直到屋子门口见着蒙哥儿,跪拜道,“大驸马。前院儿里出了人命了。太子已经过去了,让我来喊长公主,要不要也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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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凌宋儿身子沉, 榻上躺着闭目养神,却听得外头来人说出了事。直忙自己爬了起来,去箱子里寻着衣物。蒙哥儿回来屋子里头, 见得她起了身, 忙来扶着。“外头事情我去便好, 你再躺躺?”
她却只翻出来自己外衣,“我都听见了, 说芷秋不见了人, 外头又出了人命。万一…”她不大敢往下说。只加紧了手上的动作。蒙哥儿见得劝不下来,只好也寻了自己衣衫,换好了,才带着她一同出来了小院。直往前院里去。
前院围了悉数一干大小太监。内务司派来随行的管事太监,钱然晋见得凌宋儿来了,忙带着一干小太监做了礼, “长公主,大驸马吉祥。”
“都闹出来人命了, 还怎么吉祥?”天还闷着, 她又多有些不安, 便也没多客气, “出事的到底是谁?”
钱然晋又是对凌宋儿拱手一揖, 道, “回长公主,是太子宫中的婢子,晴熙。”
听得不是芷秋的名字, 凌宋儿却是放心了几分。又问道,“可知道是怎么死的?”
“看起来是落了井水,昨日领的取冰块儿的盒子也一道儿沉了井。今日早起,太监们过来打水,方才看见的,约是昨日傍晚时候出的事情。身上也没有别的伤,该不会是自尽…”钱然晋还话落,却忙又是再跪了下去,一拜:“太子殿下。”
凌昀冷冷立在凌宋儿身后,他方才赶来,便听得晴熙的名字。手脚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一旁太监苏莲心忙扶着,“殿下,您悠着些,别伤心,啊!”
凌宋儿这才回身,见着是太子哥哥来了,忙也行了礼。“太子哥哥…”方才抬眸,却见得凌昀红了眼眶,目光直直望着不远处被小太监围着的地方。凌宋儿素来只知晴熙是太子宫中小婢,却不想太子哥哥因得她会如此失了神。她忙上前扶着。
凌昀捉着她的手臂,力道沉沉。却迈开了步子,一步一步往人群中去。围着一圈的小太监,见得太子来了,纷纷退后行礼。
人群围着的那具尸首,已然盖上了白布。凌昀却缓缓蹲下身去,亲手揭了开来。
凌宋儿一旁陪着,只见得那身子已然发肿,晴熙脸色青紫,让人肃然害怕。蒙哥儿只上前来护着她,到底不是什么好看的景象,怕她受不住。
凌宋儿却是担心着太子哥哥。凌昀伸手去探了探晴熙面庞,凌宋儿一旁见得他手中颤抖,落了泪,虽一字未提,该是伤心得紧的。凌宋儿这才发现,原是太子哥哥对晴熙,并非平平主仆,而是多有怜爱。她方才揪心了起来。
凌昀寻去晴熙手上,他给她的那枚玉戒却是不见了,徒留下一个红印,指头关节也生生被人拧断。他只觉疼在心尖上,忍无可忍,沉声哭了出来。
凌宋儿忙小心顺着他后背,“太子哥哥,别太伤心。晴熙若是被人害的,我们定替她洗白冤屈便是。”
正说着,一把妇人声音高扬,道,“我说一大清早,扰人清梦。原是晴熙啊?就这么一个婢子,死了就死了,埋了便是。有什么好声张的?”声音自是李银枝的,话传到凌昀耳朵里,正是怒火无处发泄,差些喷涌而出,却是被凌宋儿一把拦在身后。
凌宋儿迎了上去,对李银枝道来,“贵妃只觉得区区一个婢子,可也是活生生一条人命。晴熙还是我太子哥哥身边贴身的人儿。贵妃这话要传到父皇耳朵里,可还有什么德行可言么?”
“长公主果真是牙尖嘴利。本宫不过是抱怨几句罢了,怎的话就要传去皇上那儿了?这宫里,还真是人心险恶啊。”李银枝说着,方才看向凌宋儿身后凌昀,笑着:
“太子痛失爱婢怎的还哭红了眼?我木南男儿可真是好柔情啊?”
凌宋儿听得她话语讽刺,只护着太子,“我看晴熙死得不明不白,这出游也了无兴致,不如先行回宫找仵作来查明晴熙死因。”说着狠狠看向李银枝,“不能让元凶逍遥法外。”
“怎的还有得元凶了?这宫中,主仆一言不合,逼着婢子上吊投井的大有人在。该不会是太子宫里亏待了人家,人家不乐意了…”
“你住口!”凌昀终是收拾了几分情丝,声音虽是低沉,却掷地有声,“晴熙是被人谋害。本宫定要让害她的人…偿命。”
李银枝本还要说什么,却是被太子这声偿命吓得往后退了一退。她早年还能仗着自己是长辈,欺负欺负这兄妹两人。可没想到,如今凌昀长大成人,做主东宫数年,竟然已有真龙之势。
凌昀接着说:“长公主说得有理。虽是婢子,也是伺候在本宫身边的人。幕后之人用心否测,伤了东宫,亦同伤了国体,该当九族同诛。”
李银枝听来吓人,却仍是撑着三分颜面,“这儿自是东宫说了算的。太子说要回宫,那便回宫吧。本宫这就带着三公主去鹤庆宫门外候着了。”李银枝说着,转了身,扶了扶头上珠钗,直往自己院子里走去。
凌昀这才回身重新蹲了下来,手轻轻划过晴熙面庞,“我陪着你,该不冷的。”说着又吩咐了一旁太监,“晴熙随我车撵回宫,本宫亲自为她驾马。”
大小太监们一一跪落请罪,苏莲心忙道,“这不可啊,太子。您千金之躯,怎可为婢子尸体驾马?您这可是折煞了我们了。”
凌宋儿也来劝着,“太子哥哥,如此回去,被父皇知道不甚妥当。还是让下面的人来吧。苏公公乃是苏云青义子,办事该是稳当的,你该是要对他放心的。”
凌昀拧眉却是望着凌宋儿,眼底氤氲,“我许她玉戒,便已经当了她是我妻了。身份有别,深宫之中不能言说,相惜依偎数载,如今她先走了,为人夫君,总该为她做些什么。父皇要责罚,我便认了。”
凌宋儿却是语结,深宫之中人人只为求生,人心冰冷,难得凌昀还有个知心人,她却是不好再阻拦的。只好由得他去了。
凌昀这才去将地上的人抱起,大小太监忙做一团,赶着去牵马的牵马,赶着备马车的备马车。凌宋儿留在身后,却是担心起来芷秋。只忙吩咐了跟来的落落和那多,“这就要回宫,你们且再去找找,芷秋她去了哪里了?”
“怎的昨日一夜未见得人。”
令公从外赶来。本就是出游,这鹤庆宫也不算大,骚动之中便能寻来事发的地方。听得凌宋儿说芷秋不见了,只觉心口吃紧,忙来询问,“芷秋不见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落落方才见得晴熙尸体,便已然觉得不好,等得人都散了些,这才敢跟凌宋儿说,“公主,昨日傍晚,芷秋好像是和晴熙一道儿去内务司拿冰块儿的。晴熙出了这样的事情,芷秋该不会…”
令公没等得落落的话说完,已然寻了出去。凌宋儿见得,忙拉着一旁蒙哥儿,“我不太放心太子哥哥,得去陪着他。你和那多随着令公去找找芷秋吧,也够让人担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