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落本跟在两人身后,听得凌宋儿这话,忙去了蒙哥儿眼前跪了下去。先磕了三个响头,方才一把捂起来自己一双袖子。白皙细弱手臂上,狠狠数道伤痕。才开口对蒙哥儿道,“今日晌午,王妃刻意诬陷落落偷了她家中羊肉,鞭责于我,还伤了公主。若不是合别哥来解释清楚了,还不知道她想如何肆意妄为。”
蒙哥儿望着落落身上伤痕,本已拳头紧握。听得还伤了旁边的人,眉头蹙紧,直问她:“伤哪里了?怎的不听你做声响?”她被达达尔劫走,怀着孩子颠簸了大半个大蒙。他本就愧疚,眼下更是心疼着。
凌宋儿只小声,“只是一道儿鞭伤,定是不及落落身上那些。”
蒙哥儿目光流连在她身上几许,确认无碍。方才先将这事放在一旁。对一旁哲言道,“赤岭贪婪凶残无度,蛮不讲理。留着于草原无益。剩余之人,全贬为奴仆。面上烙上奴字,自送去草原三十六部,以儆效尤。”
“哲言领命。”
茵茵摇着头,“赫尔真,你不能这样。你怎变得如此凶残?我错看了你了。”
话未说完,人已经被兵士拖了下去。和一干赤岭族人跪在火旁,烙印。
蒙哥儿直将身边的人一把横抱了起来,便寻着马车去。身后兵士们起了哄,直喊着些许蒙语助威。凌宋儿亦是听不大懂的。只小声对他道,“我身子重了,放我下来。”
他只抿着嘴角笑了笑,“抱得动。”
天还黑着,风也大。马车缓缓行出去了赤岭。车里,凌宋儿被他捂在怀里。他的铠甲又硬又凉,抱得她多有不舒服。只好挣了挣,抬手捂着他面庞来眼前,就着外头行军火光,触上他眼角下的青色痕迹,“睡的不好?”
“嗯…”他淡淡答话,直将她手拿了回来自己掌中,“我身上凉,你靠去软枕上,歇着。”他说着,将她扶了过去。目光扫在她襟子一角,果真一道儿鞭痕。他眉头一紧,伸手翻了开来外襟,见那道鞭痕从脖子旁边一直爬落去了后背,上头依稀可见白色药粉痕迹,伤口该是被人处理过的,他却难止心疼。
“乌云琪在明王山上,等到了,让她再给你好好看看。”
她早听闻神山来了萨满,原就是乌云琪。想来这阵子他身边无人相助,有的她来,也是好事。
她只答着:“好…”
几分疲累。早就过了该睡的时辰,重回来他身边,却是不想睡。“三十六部族长,你可该都放过他们了。”
却忽见他眉间拧着,喉咙里冷冷哼嗤,“给了神山三分薄面。此次先是放过。”
她听来方才安心,“我只担心你树敌,会对自己不利。”
他手中拳头拧起,“他们若敢,我亦不惧。”
凌宋儿只见他眼中闪过一丝杀机,忙伸手来,抚了抚他手背。那里青筋密布,如虫如蛇,透着他滚烫的血液,充斥着恨意。凌宋儿只好拉着他的手来,放在自己肚腹上,“你探探他。他也许久没见得你了…”
蒙哥儿拳头方才松开,大掌覆上她肚腹,里头小人儿忙着踢人,正是一拳一脚,落在他掌心上。他心口停跳了一拍,却看了看凌宋儿。“他踢你?”
“嗯…”她却是辛苦,却也只看着他笑了笑。“夜里不睡觉,尽踢人。白日里却是安安静静。出来了,定是个皮猴儿。”
蒙哥儿方才紧锁的眉头这才松了开来,直扒去了她肚子上仔细听着,“阿布来晚了,你莫再吵你额吉。早些睡了。”
凌宋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话他该听不明。”却是奇怪,腹中小人儿动静消停了,也没再动。她方才觉着浑身松软下来,再也是撑不住了眼皮,无奈打了个哈欠。
蒙哥儿这才起了身,掀着一旁被褥盖着她身上。“你且睡吧。需得明日下午方才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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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凌宋儿自四周看了看,马车还在行者。一旁蒙哥儿却不见了踪影。她忽的心急,昨日方才重逢,不莫他又走了。直掀了身上被褥,起来身,撩开来帐帘往外头探了探。
他一身玄衣,骑马走在马车旁边,察觉着车窗里头动静,原本肃穆一脸,却忽笑了笑。“醒了?”
凌宋儿自摸了摸肚子,“可有吃的?我饿了。”
蒙哥儿听得,指了指前方山头,吩咐一旁哲言道,“那边山脚下歇息,让大家做些伙食。”
片刻,马车停了下来。蒙哥儿寻着来车里,“下来走动走动。一会儿吃些东西。”
凌宋儿依着他,被他扶下了马车。轻鹤和落落方才赶了过来。轻鹤问着。“公主可还好?”
落落却望见兵士们生了火,忙道,“公主该饿了,我去给公主做些吃的。”
凌宋儿忙将人拉了拉,“你昨日伤着还发热了,该让恩和来看看。吃食的事情,便就随着军中的兄弟吧,不稍多操劳了。”
蒙哥儿一旁吩咐着兵士,去将恩和喊来。
见得恩和给落落再看了回伤势,凌宋儿方才放心。兵士端了两碗羊肉面来。蒙哥儿直送来她眼前,“快吃。”
方才醒来,腹中小人儿便踢得不停,该是早饿了。凌宋儿拿来面碗抱着吃得矜持,却是抵不住胃口,吃完面条,又将碗中汤也喝了干净。放下来碗筷,又摸了摸肚子,小人儿还在吵闹。蒙哥儿见状又吩咐一旁兵士,“再多煮一碗羊肉面来。”
吃下两碗面条,方才觉得饱了。原是前阵子他不在旁边,胃口都不大好,如今方才发现已经渐长。
大军继续前行,方才入了下午,便徐徐盘着山路往上而行。
黄昏之前,马车停在一处小院前头。凌宋儿方才被他扶下了马车。蒙人多爱逐水草而居,住宿多用的是营帐,可此处山上,竟是有间如此的别院。看来不大,却依着山势上上下下足足修了三五处小院。
凌宋儿直问着:“我记着你提过,边境处有些房屋地契的。这里可是?”
蒙哥儿边扶着她的腰身往里头走,边解释。“早年没存的什么东西,我不在汗营常驻,牛羊也是守不住。只好全都置办成了地。这里小行宫,本打算着战乱完了接母亲来住。如今她在河蜜,另嫁河蜜族长,到底也用不上了。”
“我此行回来,无处可去,只好带你回来这里。”
“怎么会无处可去?”她几分迟疑,“汗营呢?北平逼你的是三十六部,阿布尔汗该还是想着你回去的。”
他叹了声气,“那日北平城楼上,我见着了蓝石。自也不知是不是阿布尔的意思。我身上八万兄弟性命,自也当小心行事。事情尚未明朗之前,我定不能回去汗营。”
凌宋儿听来微微点头,“你也是有打算过了,我便不多问了。”她却想来,那日博金河匆匆回去了汗营,便就没了消息,蓝石是他父亲,若在北平也参与了倒戈之争。也不知道博金河和蒙哥儿再会过面了没有。
方才要开口再问,却是被他一把横抱着起来,“走着太慢,你一路颠簸该要累着了,抱你回去。”
她只得搂紧了他的脖颈,如今身子重,她怕摔着。
进来最上一层的小别院,她方才见着这里建得简洁,却又多有几分贵雅。院子里该是许久没修剪过了,重了些许花木,却也有野草丛生。方才走来寝殿前,只见乌云琪如今一身玄色衣袍,立在门前等着。
走得近了,乌云琪方才赶了过来。“公主可算是找到了。你不知道,可急坏了赫尔真。”
凌宋儿道,“多谢了乌云琪,从神山赶来。劝着他…”
“进去再说。”蒙哥儿直抱着她进了寝殿,送去了榻上。方才拿着被褥给她盖好,才问着乌云琪,“你帮她看看身子。背后还有道鞭伤。”
“嗯。”乌云琪答了话。只寻来凌宋儿手上探着脉象。
半晌,眉间起了愁容。蒙哥儿望着她神色,心头一紧,“可是有什么大碍?”
乌云琪抿嘴起了身,寻着桌上笔墨去写了药方。“公主这一路该是都不大稳当。气血虚弱,腹中胎儿亦是…”
蒙哥儿忙将人扶着到自己怀里。又问着乌云琪:“如何是好?”
乌云琪只道:“唯有好好静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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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着数日,蒙哥儿没准她下床。吃食他亲自喂来床边,时而凑去她肚子上听着,阿布、阿布,自己叫自己个不停。直到乌云琪再来请脉,只说公主身子已有七月,还得多走动,三月后方才好生产。
蒙哥儿方才每日里扶着她在行宫中上上下下来回走几步。
这日午膳,他还特地选了行宫偏殿处的小亭台,来给她做食。临着山风,能看山下草原,五月风暖,几分惬意。自从山上一来,吃食便没有怠慢过。每日牛羊肉管饱,多有几回,还来了鸡鸭肉。原是蒙哥儿让人去商道上买了鸡鸭,养在院子后头。道是过两个月坐月子,也好补身。
凌宋儿胃口大,就着酱牛肉和羊杂汤,吃了两大碗米饭。再又添了四五根羊排,才算是饱了。吃完肚子发胀,便要起来走走。蒙哥儿陪着她。却有人从外头来报:
“赫尔真,博金河回来了。在行宫外头,说是带着阿布尔汗的亲笔书函。想要求见你。”
蒙哥儿只问:“他还带了什么人来?”
兵士忙如实答话,“带了吉仁泰来,还有个老妇人,我也不太认得。”
“让他去前殿等着我。”蒙哥儿说完,见得兵士出去,方才对凌宋儿道,“我先送你回去午睡。”
凌宋儿撑着腰杆笑了笑,“博金河我也不是不认得。阿布尔汗让人带了书信来,该也要提到我的。我且一道儿去听听。”
蒙哥儿拿她无法,只好扶着人,一道儿去了前殿。
博金河见得二人出来,忙笑着上了前来。“赫尔真,别尔根。”
蒙哥儿只先扶着凌宋儿去椅子上坐下,方才问着。“阿布尔叫你来何事?”凌宋儿一旁听得出来他几分生分,忙抬手拉了拉他的衣袖。
蒙哥儿收着眼神回来,看了一眼她的脸色,话语间方才转了几分温柔。“宋儿身子重,坐不得许久,一会儿还得午睡。若有事情,便快说。”他方才余光扫了扫跟在博金河身后两人,确是吉仁泰,另一个,是他那时在汗营,为凌宋儿请回来的汉人厨娘叶明。
凌宋儿也望见了叶明在博金河身后,想来多有几分亲切,只微微对着叶明和一旁吉仁泰,问问颔首。
博金河却是叹气道,“怎的几个月不见,赫尔真已经是翻脸不认人了。大汗还顾着公主有孕在身,怕你这里不够人手用,让我将吉仁泰和叶明带来,侍候着公主的身子。”
“怎的都是驴肝肺不成。”
蒙哥儿背着手冷哼,“你是来做和事老的?”
博金河仍是陪着笑,“什么和事老,多难听的话。大汗顾念着你,养了十余年的儿子,怎的忽的就不回家了。到底是家事,有什么事情,该得关起门来说的好。”
蒙哥儿直问:“那多的事情你可知道?”
博金河方才还笑着的面色,忽的顿了顿,“我自是知道。也难为了他。只这等事情,大汗也是不愿看到的。方才让我带来书信与你,是来和你言和。”
蒙哥儿撇着目光,在博金河手中地上来的书信上,却是没接。“该拿达达尔人头来与我言和。”
凌宋儿一旁听着,忙起了身。他原不是这般难说话的人,她忙来拉着他手臂,回了博金河的话,“到底那多的事情,他还在头上。大汗也不稍非得逼着他一时半会儿。该留着多些时日,他想明白了,自会有个说法的。”
博金河笑着对凌宋儿一拜,“还是公主想得周到。只这书信,和人,我便都留下了。怎么说,都是大汗一番心意。”
他说着起来身,却望着赫尔真几分不舍。
“你我安答一场,该也是我的错,你有难的时候我不在。可那多的事情,我同你一样痛心疾首。那人是该得报应。”
蒙哥儿只问着。“他所作所为,阿布尔可知道了?”
“若是知道了,为何不让你给我一个说法?”
博金河道,“你自去看信吧。”
“达达尔是罚了。可可敦病重,大汗也不敢罚过,只好让他在可敦面前多尽尽孝道。”
第115章
蒙哥儿哼笑了声, “苦肉计他还吃不腻。姨娘死的时候,可敦不也是称病?你回告知他,以前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北平倒戈、那多的死、宋儿被挟持, 这三件事情, 他为人父君的自要给我一个说法。”
“这…”博金河望着他几分为难, “你这般问话有违君臣之礼…”他想了想,方才拱手道, “也罢, 我便帮你带到。”
只又望着蒙哥儿。“你自己保重,小心。切莫心急。”
蒙哥儿听得他这话,方才几分心软起来。想来那时他因阿尔斯的事情,被蓝石急招回去凉汗营,也不知道后来是怎样。安答一场,他心念中有他。只如今他是汗营的使臣, 而他执念要求一个公道。
他终是没回话,身边凌宋儿却起了身来。
博金河忙向凌宋儿亦是一拜, “公主, 博金河这便回去与大汗回话了。大汗顾念着公主身体, 嘱咐着我来也问候公主身体。多休息养好身子, 腹中小人儿才能安康。”
凌宋儿直握去蒙哥儿手掌心里, 方才扶着他的手臂, 方才对博金河说,“博金河替我多谢父汗吧…”
“也不知父汗身子可好?”
博金河叹气笑了笑,“大汗身体健朗, 公主放心。”
凌宋儿只再看了看旁边的人,见他仍是一脸肃穆不肯服软退步,只好转眼回来对博金河说,“那,博金河阿台你也多多保重。此去汗营可是该有四五日的路程,一路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