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畏骂名不惧生死,唯有不甘,他若是有一日死也该是血流漂杵,而不是如此窝囊的倒在病榻上苟延残喘。
他要活着。
可他无法控制这怪病,只能看着自己神智消散,一日日沉睡下去。
直到今日他的耳边响起了让他感到舒服的轻咛声。
他想睁开眼可始终差一点,还差一点……
*
越王府邸内。
“这些日子边疆动荡,王爷为国鞠躬尽瘁但也该注意自己的身子好生修养才是。”
越王赵晖烨是先帝最小的弟弟,今年二十有六,府上有一王妃膝下暂无子嗣。
都道天家无父子兄弟之情,先帝也确实与其他兄弟感情比不好,可唯独对这个比他小了一轮几乎能当儿子的弟弟格外的宽厚亲近。
不仅从小养在身边,登基之后封他为越王赐了浙南一带为封地,可见对其荣宠。
先帝驾崩之前立了遗诏要传位给太子,可先帝驾崩的突然当时太子仍在西北平乱,得到消息赶回京时却在路上遇伏,一行人马一并被诛杀。
瞬间朝堂风云变幻,就在此刻一直不受宠无人关注的赵渊横空而出,踏着血路登上了皇位。他登基之后靠着雷霆手段迅速的压下了京中的乱局,不仅杀伐果决手上更是没少沾染鲜血,一时之间无人不知赵渊乃是个实打实的暴君,皆畏惧之。
直到几个月前赵渊得了一场怪病,药石无救只能躺在床上成了个废物,他登基时日尚短,后宫既无妃嫔膝下也无子嗣,群臣们便开始押宝新帝。
其中呼声最高的便是太皇太后宫里养着的七皇子以及越王赵晖烨。
越王原本是进京为太皇太后贺寿的,没想到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他和先帝感情好,本就觉得先帝驾崩其中有些隐情,又不满赵渊为帝,心中对那个位置也越发虎视眈眈,就顺势留在了京中。
赵渊卧病不醒,朝中有很多人是支持越王的,自然没人会提让他回封地的事,如今赵渊的病越发的重,越王的手也越伸越长。
这几日正在谋划除夕祭天之事。
北赵国自古就有习俗,除夕当日皇帝会亲自前往太庙祭祖,自开国以来从未有过例外,既然赵渊病重那就一定要另选其人前去祭祖。
若是越王能顺利代天子祭祖,身份地位自然就能确立下来了。
越王与先帝有七分相像,眉清目秀温文尔雅,很多人喜欢私下喊他贤王。
此刻正一手抵在案桌上撑着下颌,温和的露了个笑,“是本王疏忽了,多亏了温大人时时提醒。”
温远道是兵部侍郎,是最早投靠越王的京官,早就与越王暗通款曲,如今更是光明正大在越王府内出入。
“不敢当不敢当,王爷不怪老臣僭越多言才好。”
“本王年轻气盛做事冲动莽撞,正需要温大人这般有阅历之人在旁秉言直书方不会走弯路。”
赵晖烨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把玩着手中的笔墨状若无意的问道:“听说今日国师去了慈宁宫,也不知所为何事。”
“王爷这几日操劳国事定是还不知道,国师寻来了一个小姑娘,说是要为陛下冲喜,人今日已经悄悄的从偏门进宫了,可还没进乾清宫就先被太皇太后召去了慈宁宫。”
“哦?冲喜?”
温远道讥讽的嘲笑了几声,“正是冲喜,依下官看,国师这是黔驴技穷了,竟然相信起这等民间的小技,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赵晖烨只是微扬着嘴角,依旧面容和煦只是眼里也带着些许的笑意,“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如此有幸入了国师的眼。”
“是户部侍郎沈德楠家的五姑娘叫沈如年,说是从小身子弱一直养在乡下,想来国师也是费了些功夫,还真被他找到了八字相合的姑娘。听说沈德楠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家闺女进宫了呢。”
“沈如年?”
赵晖烨手中的笔尖点在白纸之上轻轻的晕开墨花,口中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随口道了句:“名字倒是不俗。”
然后抬笔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年字。
事情真是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
沈如年是被饿醒的,她在家里野惯了成天不是上山爬树就是去小溪抓鱼,饭量比一般的姑娘家要大。
昨夜御膳房准备的菜肴虽然美味又可口,但小小的碟子装那么点东西还不够她一口吃的,她吃完不过六分饱又不好意思说没吃饱,一睡醒就感觉到饿了。
刚睁眼的时候她还有些不知身在何处,只觉得浑身暖洋洋又软乎乎的有种如卧云端之感。
直到撞上了那张俊美的侧脸,沈如年才后知后觉自己现在在哪里。
她身边躺着的是陛下,好看的陛下。
然后她就发现自己的姿态实在是有些不雅,应该是火炕烧着有些热,不知何时她的小脚丫从这床被子里伸了出去,此刻正压在身边人的被子上。
她是这么多年和余妈妈睡习惯了,喜欢把脚挂在旁边,虽然每回余妈妈都骂她没有姑娘家的样子,可到了晚上沈如年又照旧,现在想想都是被惯出来的。
以往她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不好的,她喜欢无拘无束散漫又舒服,可不知为何此刻看着自己的脚丫子肆意的搭着,突然就有了一种羞耻感。
她以前可不懂什么叫羞耻的。
不仅觉得羞耻,沈如年还明白了什么叫做失礼没规矩。
恰好在这个时候外头传来了常福的声音,“沈姑娘可是醒了?若是醒了奴才就差人来伺候姑娘梳洗更衣。”
沈如年用了自己此生最快的速度把小脚丫收回到了被子里,同时把脑袋也躲了进去,闷闷的嗯了一声。
常福听到回应就出去喊宫女们进来,这会殿内就又陷入了一片寂静。
沈如年听着他出去的脚步声,才敢掀开了一条被子缝,偷偷的从缝隙里去看身边的陛下。
陛下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还是和她昨晚见过的一样,丰神俊朗一丝不苟。
沈如年那颗快要跳出来的心终于又吞了回去,还好陛下没有醒也没有人发现她做了坏事。
沈如年在心里暗暗下决心,从今天开始她一定要乖乖睡觉绝对不能越线碰到陛下,再也不能做这么失礼的事情了。
可等到了第二天早上醒来,沈如年发现自己的睡姿更加的豪迈了。
她的脸蛋朝下趴在枕头上,手臂随意的搭在旁边人的身上,她的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的手掌一缩就感觉到手下的触感滑嫩嫩硬邦邦。
好像是陛下的胸膛……
她现在要是说她不是故意的,会有人信吗?!
沈如年飞快的把手臂收了回来,用最快的速度缩进被窝里躲了起来,小脸也不自觉的烧红了起来。
最古怪的是她蒙着头还是能回忆起那个触感,陛下穿着和她一样的细棉里衣,衣服软绵绵滑滑的,但那胸膛却是硬邦邦的。
沈如年偷偷的掐了自己一把,和她软软的肉真是一点都不一样,陛下果然是陛下,好厉害。
蒙着脑袋的沈如年当然也就没能发现,一直躺着没有醒来的赵渊眼睫挣扎着动了动。
第6章
国师算的吉日是在三日后,这两天沈如年就乖乖的在乾清宫哪里都没去。
但她也不是无聊的待着没事做,常福请来了教习嬷嬷吴嬷嬷日日都来教沈如年规矩。
沈如年除了穿进宫时的那身红袄子就只带了两件换洗的衣裳,虽然是新的但常福看了还是不停地摇头。
冲喜在本朝历代中都不多见,以往也只是民间不成文的迷信,宫中冲喜还是有史以来的头一遭,很多礼制都无史可考。
但肯定与民间冲喜便是娶正妻不同,今后她是妃还是嫔只能等陛下醒来亲自册封,就连太皇太后都做不了主,到底能不能得宠也得看她自己的造化。
虽然并无册封但也是给陛下侍寝的主子,尤其是陛下登基后第一个承宠的女子,该给她的尊贵和体面还是要有的。
平时穿的常服就从已经做好的成衣里面挑,直把沈如年挑花了眼,然后又安排了造办处制衣局的嬷嬷来为她量体裁衣。
衣服都很漂亮华贵,可沈如年看来看去还是最喜欢自己的红袄子,常福只能吓唬她要把她的小包袱给丢掉,沈如年才不得不闭着眼在那一排衣裳里随便的挑了几件。
好在她长得好看皮肤又白皙,不管什么样的衣服穿在她身上都很好看。
做完衣裳其余的时间就是跟着嬷嬷学规矩,这个吴嬷嬷很是严格,尤其是她野性难驯就更加大了力度,学的不好还要罚。
罚站打手板这样的惩罚沈如年都不放在心上,最要命的是学的不好就要罚她不许吃饭。
“姑娘记着食不言寝不语,用膳的时候眼睛切不可东张西望。”
“姑娘不可专门盯着一个碟子里的菜肴吃,奴婢为您布菜您不必自己动手。”
“姑娘已经吃了第二碗了,再多吃就该不雅了。”
原本吃饭是沈如年最高兴的事情,可吴嬷嬷不停地在旁边念叨,硬生生的把她的食欲都给憋了回去。
吃饭是多么热闹的事情,为什么不能东张西望不能说话呢?不把每一道菜都尝过去岂不是浪费御厨辛苦做出来的美食了。
要是说这些她都忍了,她被余妈妈养的很好,从来不挑食荤的素的她都爱吃,而且她不喜欢浪费粮食。
米面蔬菜很多都是余妈妈自己种的,每顿饭她和恒哥都会吃的饱饱的从来不浪费食物。
可在这里不仅吃什么菜要由她们说了算,就连吃几碗饭都要盯着她。
那个碗还没她家里的碗半个大,两碗下去才刚开胃就不许她吃了,简直是晴天霹雳。
“吴嬷嬷,我还没有吃饱……”
“姑娘是贵人,言行举止都要注意,若是饿了一会还有点心。”然后就看也不看她直接大手一挥,把饭桌全都撤了下去。
沈如年只能眼泪花花的继续揉着扁扁的小肚子,她觉得余妈妈是在她骗她,这进宫以后哪里是享福的,连饭都吃不饱还不如在家里的好。
常福不仅是陛下的贴身内侍还是乾清宫总管,管着许多事务,沈如年也不是个爱告状的人,就只好继续饿着。
期间沈家派人送了好几回帖子想要见沈如年,都被常福给拦了,明日就是吉日了,他不想突生变数影响到冲喜。
就算真的要见那也等明日之后再见。
对于其他人来说这几日就像度日如年那般的难熬,而对沈如年来说却与平时无异。
到了吉时当天,常福亲自伺候着昏迷不醒的陛下焚香沐浴更衣。
沈如年也被嬷嬷一大早就拎起来换上了红艳的衣裙,今日不是大婚也不是册封,沈如年自然还不能穿吉服。
常福怕小姑娘会难过还私下安慰她,“姑娘别急,等陛下醒了一定不会亏待姑娘的,到时候赏赐和册封肯定都会补上的。”
什么赏赐册封的沈如年一个都听不懂,但陛下会醒她听明白了,眼睛瞬间亮闪闪的点头说好。
心里忍不住的在想,等陛下醒了她是不是就能吃饱饭了?
晚上要圆房,吴嬷嬷就特意的摒退了宫人拿了本精美的册子拉着沈如年看。
“姑娘晚上要侍寝,‘侍寝’是什么意思姑娘可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