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郦最后嗓音又快哑了,不知是因为那啥叫的,还是叫夫君给叫的,一个时辰后,天渐亮,裴钰安不用上朝,起床略晚,云郦也累,不过想到赵渔还在,她硬是凭借强大的自制力爬起床。
裴钰安先推开房门,见在院里坐着的赵渔,金乌初升,整片天穹都被笼罩在一层橘红里,她姿态随性地坐在石桌前,脚步声响起,赵渔直直冲他看来。
昨日裴钰安对她心情略有些复杂,倒不是讨厌她,而是云郦本来只有他,突然多了个姐姐,虽心底提醒自己云郦多一个姐姐疼爱是好事,可他清楚,在云郦的所有事上,他的情感往往是和理智相悖的,只极大部分时间,他可以用理智来要求自己。
今日却好了些,许是知道姐姐也比不过他的地位。裴钰安心中有些好笑,曾几何时,他竟然会有如此幼稚的心里,但一想到云郦,他又觉得理当如此才对。
赵渔请裴钰安在对面坐下,然后笑道:“我家秀秀出生卑微,不
知道裴世子看中了她什么。”
因是云郦的姐姐,裴钰安态度挺好:“若是让我细说,我却说不出来。”温柔乖巧,善解人意,聪慧柔顺的女郎太多,可云郦就是云郦,说不出任何一个可以被别人替代的点。
“裴世子可真会说话。”赵渔目含审视。
裴钰安答:“不是会说话,而是心里话。”
赵渔其实来长顺街,就是想看看裴钰安可靠与否,一两面她看不出来,接下来又接触了几次,赵渔倒是对裴钰安略放了心,他是喜欢秀秀的,毫无置疑。
在来京城之前,赵渔没想过把云郦带回西洲,是裴钰安出现才改变了她的想法,动了把云郦带回西洲的想法,可自己的妹妹她了解,细看下来,其实云郦看似对裴钰安百依百顺,可感情中,她要淡漠理智得多,如此,她不必担心她会在感情中受苦,赵渔放了心。
然后她把另外一个侍卫叫来,她叫孟拉,是个皮肤微黑,牙齿略白的姑娘,相处几日后,见云郦和孟拉并不排斥。
她道:“秀秀,等过几日我离开京城,就让孟拉留在你身边。”若是裴钰安不可靠,孟拉还可以是她的退路。
云郦身体微僵:“你要走了?”
“再过几日,我就得回去了。”她笑笑,安抚她道:“等明年,我还会回大安的。”
这几日裴钰安也查出了些消息,比如赵渔已经进京大半个月了,且她是和西洲东来的商行中入京,身边跟了十余个护卫,且那护卫个个武力过人,待她异常尊敬,不似寻常商户。
但都不是什么关键信息。
今夜裴钰安没来长顺街,但当夜,云郦又做了那个梦,赵渔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云郦抱着被褥苦思半晌,最后下了决心。
于是翌日,她直接对赵渔道:“我也要去西洲。”
赵渔一愣,抿了口茶,佯装随意道:“西洲距京城千里之遥,太远了,而且沿途辛苦。”
云郦盯着她,想要看清她到底是因路程遥远拒绝,还是别有原因。
“没事儿,我不怕苦不怕累。”云郦道。
见她似乎下定了决心,赵渔皱眉问:“那裴世子可同意你前去?”
提到裴钰安,云郦有片刻凝滞,单说路程,京城到西洲来返一次就在三个月,还只是说正常路程。
可不管他同意不同意。
西洲,她一定要去。
第74章 西洲
“我会说服他同意。”云郦说。
蒋渔的唇动几下,云郦觉得她是有话要讲,但最后她什么都没说,云郦心中有底,赵渔应该不想她去西洲。
为什么会不想她去西洲,一是她过的不好,二是西洲有危险,看她的侍卫们,以及提起姐夫和侄子的样子,云郦觉得后者的可能性大。
但另方面,赵渔敢和自己相认,主动提出来长顺街住,说明危险不是很大,否则哪怕她逼她现身,她也不会和自己朝夕相处。
“姐姐,走吧,我们上街买菜,你今儿想吃什么?”云郦说。
赵渔看向笑吟吟的云郦,道:“买条鱼吧。”
云郦和赵渔去附近菜市,晨间东西都很新鲜,她买了两条鲢鱼,和其他时蔬,和赵渔边说边往回走时,突然听到前方哐当一声,然后是女子闷哼声。
两人立刻往前看去,然后一惊,只见前方十来米外倒了个妇人,她头顶好大个血窟窿,上面还有花盆碎片,沾了血。
周围热心人立刻跑去叫大夫,有胆大的见她双目圆瞪,手指搁在她鼻端,惊讶道:“没气了。”
这巷子距离云郦住的地就多拐个弯,午后捕快查验,云郦得知原因,原是二楼支棱窗前放了盆兰花,许是没放稳当,就那么巧合,那小妇人经过时,花盆掉落,正中脑门,一命呜呼。
云郦叹口气,见赵渔若有所思,云郦轻声说:“姐姐,你觉得我留在京城稳当,可天有不测风雨,你也瞧见了。”
赵渔倏地看向云郦。
云郦抱她胳膊道:“而且姐姐这么多年没见我,就不想和秀秀多相处几日吗?”
赵渔摸摸她头:“姐姐是为你好。”
“姐姐,我一定要去西洲看看姐夫和侄子,如果你不带我,我就自己去。”云郦松开她胳膊,目光执着地看着她,“我一个弱女子孤身上路,应该非常危险。”
赵渔心里一惊,她偷偷离开的想法竟然被她看出来了。她心情复杂,如果可以,她也想把云郦带在身边照顾,裴钰安现在对云郦情根深种,但她们两人选一个照顾云郦,她更相信自己,只西洲的确比京城危险。
赵渔难得纠结,看云郦进了厨房,她正皱眉苦思,这时候,阿路递给她一封信:“夫人,西洲来的信。”
赵渔利落地打开信封,待看到上头的内容,不禁神色一喜:“送信的人呢?”
“在客栈。”
吃过午膳,赵渔借口有事,出了长顺街,等听完送信人传来消息,她轻轻吐出口浊气。
赵渔回了长顺街,就拉着云郦讲:“秀秀,我的确有些事骗了你。”
云郦双眸一眯。
赵渔道:“你姐夫不是西洲普通行商,他是西洲陈家家主。”
因赵渔的缘故,云郦颇了解了些西洲的事,西洲陈家是西洲三大家族之一。
赵渔知道的消息比裴钰安详细很多:“这几年薛家薛不知怎么说动了近西洲的楼国,靠他帮扶,薛家权势渐大,想吞并我们陈、周二家,因此西洲有些动荡,说不准就……”
“但今日我收到消息,扶持薛家的楼国陡生内乱,自顾不暇,而薛家家主薛琅巡视乡野时中了埋伏,重伤不醒,实力大减,怕近几年都不能威胁我们。”
最后,赵渔总结道:“现在你不必担心姐姐了,也不必和我去西洲。”
云郦摇摇头:“既然没有危险,我更应该去西洲看看姐夫和侄儿。”
赵渔微顿,虽信上说的好事,但她刚刚对云郦的内容有些夸大,比如薛琅奸诈卑鄙,不可小觑,而且,三家和平虽相处近百年,但当和平表象戳破,再也不可能重归于好。
即使暂时平静,未来也风雨不止。
但云郦早怀疑她的身份,担忧她的处境,她越是欺骗她她越要和她去西洲。
因此她刚刚全盘告知,一是因为西洲递来的是好消息,二是她说真话,说对自己有用的真话,云郦心中不会担忧,就不会再要求和她一起去西洲。
“三四个月的时间我有的。”云郦浅笑道。
赵渔想了想,西洲消息来源可靠,所以就算不如她对云郦所说西洲会安稳几年,但几个月内必定平静,云郦和她去一趟应该不会有事的。
而且,她也能和秀秀多相处相处。
“你先和裴世子商量。”最后,赵渔仍旧迟疑。
裴钰安黄昏时从国公府出来,立刻驱车来长顺街,他今日穿浅青色儒衫,身姿颀长,俊眉修目,矜贵优雅。
“世子,你
今儿心情很好?”云郦笑吟吟冲他走去,打量后道。
裴钰安佯装漫不经心地道:“今日午后我和青燕签了和离书。”他在陛下跟前磨蹭了小一旬,今儿陛下有些醉酒,他趁机上前再提,然后就得了几金口玉言,之后立马和刘青燕签和离书,当然明天他酒醒怕是有顿收拾。
云郦闻言微微怔了下。
裴钰安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失神:“你不开心。”
“我没想到会这么快。”云郦赶紧说。
裴钰安和云郦一起进房间,已是夏日,日头闷热,云郦绞干帕子让裴钰安擦脸,裴钰安接过帕子边道:“大理寺的王阵王主事我曾有恩于他,过些日子我会让他认你为义妹,然后便和我娘提你的事。”
王阵只是六品官,出生不显,但主要是给云郦一个官家出身的身份,当然他父母不会认可这个身份,给云郦官家小姐的身份,主要是为不影响未成婚的弟妹议亲,最起码对外说,他们嫂子兄长是当朝官吏。
“夫人他们会同意吗?”云郦忐忑不安地道。
“放心,我会让他们同意的。”裴钰安擦干净脸,帕子扔到水盆里,见云郦眼神不安,他安抚道:“我娘最开始肯定不会同意,但若是她不同意娶你,我便一直不会娶妻,等后头的庶弟成婚,她会接受的,若是她接受了,父亲不同意也得同意。”他说得很简单。
云郦琢磨他的神色,果断决定不要在他兴奋劲上泼冷水,她将这几日给裴钰安做的外衫取出来:“世子试一试,看大小合身吗?”
见她这几日又为他做衣裳,裴钰安心情更好。
到了夜间,床榻间一阵摇晃,裴钰安今日动作温柔磨人,折腾小两个时辰,才缓缓睡去。
云郦身体累极,若是往常,恐怕早已沉沉入睡,今日身体疲惫,她闭上眼,脑中却不停闪过各种画面,一丝睡意也无。
都是些小时候的画面,她几个月大娘亲去世,没多久她爹续娶林燕子,有后娘就后爹。
她小时候身体弱,差点养不大,她爹不管,是赵渔小小年龄去学抓蛇做活,赚钱给她买药看病。大姐十来岁就泡在山里,还是需要别人养的小丫头,就开始养她,从不说怕不说累,甚至几次被蛇咬,差点一命呜呼。
她没爹疼没娘爱,可她有两个姐姐,云郦觉得她也是被疼着被爱着长大的。
小时候,她想给她们做点什么,她们说秀秀小,秀秀长大了再保护姐姐,她很期盼长大。
那天大姐上山采药,临走前叮嘱她,她不在要照顾好自己,她乖乖点头,后来大姐坠崖,她有好好照顾自己,但却高热不退,恶疾缠身。二姐夜里偷偷地哭,白日却对她笑,又承担起照顾她的责任。
因存的几十两银钱因请人去山底寻大姐用光,二姐绣手帕荷包,京城里卖的银钱比附近乡镇多,她为了多赚几十文钱跑京里来。结果有次来京途中,被一恶霸看中,后来丢了命,临死前,她没担心自己一句,只死死地瞧着她,说姐姐不在,秀秀要照顾好自己,秀秀别害怕。
她给她合了半晌眼睛,她都没闭上,依旧担忧地看着她。
横死家外,又未成婚,赵全不让二姐进祖坟,她也不稀罕让她进。杀人偿命,可赵全拿了几十两银子就当没这事。
她要弄死那个坏人,只她还没来得及动手,第二天那人惨遭报应,惨死街头,再然后她被赵全所卖。
她记得大姐二姐的叮嘱,要照顾好自己,她不能让大姐不放心,让二姐闭不上眼睛。
她现在有了一切,金银珠宝,如意郎君,只要她继续,她还能得到国公府世子夫人的位置,她能过得很好。
她喜欢这些东西,可她知道,她最想要的就是在姐姐身边。
大姐那边危险,她不想她去,但她一定要跟着去,小时候她们照顾她,现在她长大,她得照顾她们。
哪怕她力量小,她只能给她做顿膳,陪她说说话。
云郦深吸口气,转过身对着裴钰安,这个男人是她费尽心思勾引来的,她也有些喜欢他。
但她更喜欢姐姐。
云郦闭眼,头往他脖颈蹭蹭,裴钰安下意识轻拍她脊背。
尚未黎明,裴钰安便觉有只小手扇风点火,他捉住那只手,睁开眼,云郦水润润的眼望着他,软软道:“夫君。”
裴钰安深吸口气:“郦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