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忧轻叹,“没有人喜欢战争,然则古人云,明犯国土者,虽远必诛。利可让,身可殒,唯独家国天下,寸土不可相让。”
也金儿微微一怔,这病怏怏的少年人,竟然也能铿锵有力的说出这样义正词严的话,还真让她刮目相看。深吸一口气,也金儿瞧了一眼桌案上的棋局,“我喜欢大邺的文化,也喜欢大邺的很多东西,就比如这下棋。赵大人能解开我这棋局吗?”
闻言,赵无忧上前作揖,“赵无忧可以一试。”
不但聪慧有骨气,没想到还是个有气魄的。这病怏怏的躯壳里,装着极为倔强的灵魂,不卑不亢,倒是让人有几分期待。
“这棋局是早年一位高人留下的,他说能解此棋局者,必定是天人下凡,有天赋异禀之能,当礼而待之。”也金儿意味深长的望着赵无忧。
面无血色的年轻人,轻咳了两声,定定的望着桌案上的棋局,似乎是在思考什么问题。
素兮在旁边候着,不敢多说什么,只是下意识的抱紧了怀中的披肩。她在想着,公子会不会解开棋局呢?照王后这么说,如果解开了棋局,那么公子想要什么,这王后大约都会成全。
所以,公子应该会解开吧?
公子虽然不喜欢下棋,可这棋艺却是大邺数一数二的,若她有心,大概会解开。
第634章 夫人所言极是(1)
然则出乎素兮的意料,赵无忧捏着棋子想了半天,也只是起身作揖,毕恭毕敬的道一句,“赵无忧惭愧,帮不了王后。这棋局,我解不了。”
也金儿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去,身旁的女侍们逐渐退出了亭子。
这一瞬间,气氛冷凝到了极点,尴尬与冰凉在彼此之间穿梭。
王后将视线落在使臣身上,而这位年轻的使臣始终没有抬起、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使臣还是使臣,王后还是王后,只不过王后的脸上,有不少情绪波动,似愠怒之色又似颜面尽失过后的尴尬。
素兮下意识的握紧手中冷剑,若是王后生了气,会不会突然下令把公子抓起来呢?毕竟这荒澜都是野蛮人,一言不合就动手,也是情理之中。
然则也金儿盯着赵无忧看了良久,这手中的棋子捏紧了一次又一次,最终没有下令抓赵无忧。
“听说大邺是礼仪之邦,可我没想到会被人拒绝。”王后冷笑两声,“看样子赵大人也是徒有虚名,不过是浪得虚名之人,腹中无点墨,连这棋局都解不了。”
“赵无忧很愿意陪王后下几局,然则这副棋局还是留给王后娘娘等待的那位天人吧!”赵无忧轻描淡写,笑意温和。
闻言,王后骇然一怔,僵在当场。
“今日我身子不适,改日吧!”也金儿拂袖而去。
一旁随侍走得干净,只剩下原先那名女侍还等在亭子外头。赵无忧轻叹一声,坐在了亭子里,瞧了素兮一眼,然后瞧着外头的女侍。
素兮环顾四周,确保四下无人靠近,这才上前压低声音道,“公子,你当真解不开那棋局?”
赵无忧瞧了一眼缓步朝着亭子走来的简衍,示意素兮回去再说。轻咳两声,她敛眸不语。
“这世上还有你解不开的棋局吗?”简衍问,面色担虑,“赵大人,你到底是怎么了?”
“看样子,王后说的话你都听到了。”赵无忧意味深长的笑着,“说不定简大人就是王后口中的天人,极具天赋异禀之能。”
简衍一怔,“赵大人何必挖苦我。”
“那简大人,何必自以为是?”赵无忧吐出一口气,徐徐站起身来,“素兮,陪我好好走一走吧!”
素兮一怔,“公子不回去吗?若是议和”
赵无忧轻飘飘的瞥了简衍一眼,“人家摆明了是不希望我参与议和,我还要拿自己的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不是闲得慌吗?”
“赵大人身为监军”
还不待简衍说完,赵无忧干笑两声,“简大人身为知事都知道跟着我这个监军,看样子我这个监军也该出城守着自己的军队才是。毕竟皇上赐我为监军,可没赐我为议和大使。简大人尚且知道坚守岗位,我这高高在上的监军大人,反倒渎职了。”
简衍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然则赵无忧这是拐着弯的提醒他,各自的官位与品阶。她终究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不再是曾经的赵合欢。
“下官明白!”简衍逐渐退出亭子,没敢再纠缠。
可有时候,简衍的知难而退,反倒让赵无忧心中不安。这阴测测的感觉,让人有些心中发凉。目睹简衍退出亭子,赵无忧回眸看着桌案上的棋局,面色微沉的望着那白色棋子的一方。
这荒澜的花园,多的是奇石嶙峋,少有大邺皇宫里的花团锦簇之景。这蛮荒之地,终究不比京城繁华,始终是少了点生气勃勃之景。
不过在这些地方,最常见的便是一些沙枣树,赵无忧瞧着那沙枣树很久很久,一直定定的站在那里,就仿佛看着久违的恋人,那般眷眷不舍。
素兮也不懂,公子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如此多愁善感?对着一棵树发呆,这是中邪了吗?北疆有巫族有巫蛊之术,难不成这荒澜也有?难不成是方才的王后?
“素兮?”赵无忧开了口,“你觉得这沙枣树好看吗?”
如今的沙枣树还处于花期,若是问好不好看,素兮只能摇头,“这还真没什么看头,沙枣树家家户户都有,也没什么可稀罕的。”
“你别瞧着这一点点的小花,来日结出红红的果子,一眼望去成片的沙枣林,会很好看。”赵无忧抿唇浅笑,“不管什么东西,单一虽然显得特别,可只有聚集在一处才能成为壮观。”
素兮蹙眉,不太明白赵无忧的意思,“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赵无忧苦笑两声,“没什么意思,大概是一个人孤单太久,如今逐渐摆脱孤单,一时间不太适应,所以有感而发吧!”
“公子不像是这样多愁善感的人。”素兮低语。
赵无忧报之一笑,而后轻叹,“因为以前觉得自己高高在上,什么都是唾手可得的,所以不曾放谁在自己心上,成了铁石心肠。”
“后来才明白,原来我也有人疼有人爱,原来我也不是一个人,渐渐的我便换了模样。素兮,心里暖暖的感觉,比身上感到的温暖更让人眷恋。”
素兮笑了笑,“公子这样真好,这才是活着。”
摘下一朵细小至极的沙枣花,细白的花朵,就那么一点点,可到了来日就能变成红色的果子,清脆可口甚是惹人欢喜。
修长如玉的指尖,微微颤动,脑子里却想起了那个死去的女子。
“她应该很喜欢沙枣树,只可惜大邺没有。”她自言自语。
素兮不解,“公子?”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没什么。”
逛了一圈花园,也该回去了。那女侍便领着赵无忧等人朝着原来的金銮大殿回去,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只字不提在花园里见过王后之事。
偏殿里已经没有了穆百里的踪迹,很显然,穆百里等人已经去了正殿商议议和之事。总体上的条件,早就商议妥当,只不过最后的结果在荒澜国君的许与不许之间,也没什么可参议的。
赵无忧进了偏殿里歇着,身子凉得厉害,轻轻的咳嗽着。
素兮快速端了热水递给赵无忧,简衍在院子外头站着,蹙眉望着殿内气息奄奄的赵无忧。见状,素兮上前,毫不犹豫的关上了门。
第635章 夫人所言极是(2)
“省得看着碍眼,到时候教那位瞧见了,公子估摸着还得多费唇舌去解释,真当是冤得慌。”素兮嘀咕着,缓步走回赵无忧身边,“公子不舒服,去一旁躺会吧?”
赵无忧摇摇头,“身处异乡为异客,不可轻易放松警惕,得时时刻刻都记着,旁人的刀子就在自己的脖颈上架着呢!”她轻叹一声,下意识的裹紧了身上的披肩。
素兮点点头,“卑职明白。”
“你方才不是问我吗?”赵无忧笑了笑,“那棋局的事。”
素兮蹙眉,“卑职的确不太明白。”
赵无忧轻叹,“我终是明白,这王后也金儿何以能得到荒澜国君的欢心,如此聪慧的女子,想必没有人会不喜欢吧!她那棋局其实是我大邺之内很简单的一个局,可是她说能解开棋局之人,必定事荒澜的贵人,是天赋异禀之人。”
“所以卑职不明白,为何公子不解开呢?”素兮不解,“既然是如此简单的事情,一旦解开了,咱们的事儿不就好办多了吗?”
赵无忧摇头,“你错了,她等的就是我的迫不及待。王后很聪慧,她想用一个棋局来试探我大邺的野心,我岂能让她如愿?”
素兮一怔,“若是公子解开了棋局,后果将不堪设想?”
“是。”赵无忧轻咳着,面色素白如纸,“她先是责问,然后以利诱之。人在慌乱之中,很容易暴露自己的真实目的,被别人察觉自己的弱处。可惜,她没能在我身上找到弱处,反倒让我把自己的立场说得清清楚楚,想来今日我对她说的那些话,很快就会一字不漏的落在荒澜国君的耳朵里。”
素兮忙道,“那公子会不会有危险?”
“危险倒不至于,只不过会引人注意罢了!”赵无忧轻咳着,喝一口热水,胸口里的干涸才算稍稍平息。咳嗽稍平,赵无忧掀了眼皮瞧着面露担虑的素兮,“其实这样也好,我与他分担,或者让所有人的目标都落在我身上,他的行动才能更妥当周全。”
素兮沉默点头,不置一词。
赵无忧还在咳嗽着,估计是空气太干燥,日夜温差大,让她这风寒之症时常反复,着实令人不太舒坦。她无力的伏在案上,眼皮子半阖着。
“公子歇一会,卑职会守着你的。”素兮低低的开口。
赵无忧阖眼歇着,脑子里有些浑浑噩噩的。想起了成片成片的沙枣林,想起了那个日升日落的美景。荒芜的沙漠与戈壁,却有着最动人的笑容,让人为之沉醉。
沙漠上,那女子翩然起舞,翻飞的衣袂裙角,灼灼了谁的双眼。
有泪从眼角滑落,无声无息,却是心到动情处,曲终不散只为她。
素兮一怔,公子怎么哭了?
赵无忧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哭了,一觉醒来,满脸是泪。好在除了素兮,无人看见,倒也能遮掩过去。只不过这发红的眼睛,若是教人看到,难免要问几句。
风沙迷了眼睛,也算是个好借口吧!
议和这种事情不可能一蹴而就,是个极为漫长的过程,条条框框都得细细推敲。是故今日的议和还停留在双方的君臣问题上,始终没人让步。
这一让步,就关系到一个国家的兴衰荣辱,是故谁都不肯松口。
文丞相李毅来偏殿的时候,赵无忧已经站在了门口,也打算离开。她已经看到穆百里领着人,冷着脸离开了荒澜王宫。至始至终,穆百里都没有瞧赵无忧一眼,这样很好!
轻咳两声,赵无忧裹紧了披肩,笑吟吟望着李毅,“李大人是来通知我,有关于此次协商的破裂结果吗?”她轻笑,“我已经看到了,就不劳烦李大人多费唇舌。”
李毅笑得有些尴尬,“赵大人说笑了,我这厢是来送赵大人出宫的。”
“既然如此,那便走吧!”赵无忧轻咳着,面色不太好。
李毅颔首,送赵无忧出行,“其实大王并非不愿见你们,只不过文人喜欢咬文嚼字,尤其是你们大邺的文人,不是很喜欢称呼我们荒澜人为蛮夷吗?是以大王怕到时候一言不合起冲突,倒不是刻意避开,只不过有些事情还是你们内部解决,到了这殿上,还是让千岁爷那头出面为好。”
赵无忧顿住脚步,“李大人的善意提醒,我会铭记在心。”
闻言,李毅轻叹着,朝着赵无忧作揖,行的是大邺的礼节,“多谢赵大人明白老夫苦心。”
“我身为监军,本就不该参与议和太多,虽然是文官,但这件事皇上交付给千岁爷,理当千岁爷全权处置。李大人提醒得对,有些事的确不该我插手。”赵无忧轻咳着,一脸的谦卑恭顺。
“这千岁爷怎么也不等一等?”走到门口,李毅蹙眉。瞧着东厂扬长而去,脸上有少许不悦之色。
赵无忧眸色微沉,站在阳光底下淡淡然笑着,“东厂自然有东厂的规矩,我赵家还不屑与这帮阉人为伍。”语罢,她抬步上了马车,不愿再多说什么。
瞧着渐行渐远的马车,李毅微微眯起了眸,大将军赤铎缓步走过来,瞧着马车离去的方向冷笑两声,“没想到大邺朝廷里,也是内忧外患一大堆。这两大高官,原来也是面和心不合。”
“赵无忧说赵家?”李毅冷了脸。
赤铎不解,“赵家又怎么了?这大邺皇朝,姓赵的人多了去。赵无忧姓赵,自然要说赵家,难不成要说是你李家?”
李毅深吸一口,意味深长的望着赤铎,“那你可知一直以来跟东厂不睦的赵家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