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
薄云岫面色惨白,额头有冷汗涔涔而下,身上如万蚁啃噬,五脏六腑若千刀万剐。喉间腥甜浓烈,眼前的一切都在晃荡,视线愈发模糊。
恍惚间,他听到了黍离的声音。
“王爷?王爷!王爷……”
…………
猫窟的事情交给了府衙处置,但自从那一日之后,离王薄云岫一连数日都未曾回府。
“郅儿,你没见着王爷吗?”春秀问,推着沈郅荡秋千。
夜色垂沉,沈郅摇头,“没有!我问过少傅,少傅也说不清,只说王爷这几日都没上朝,政务都是丞相大人和太师在料理。大家都不说,我也问不出名堂。”
“那就奇怪了!”春秀不解,“王爷为什么也会失踪呢?难道是跟你娘吵架了?”
“毓青姐姐也不知道其中缘由。”沈郅歪着头,“连离叔叔亦不知所踪,真是奇怪。”“嘘!”春秀示意沈郅别再说。
沈郅一回头,沈木兮就在回廊里站着,面色略显沉冽。
“娘!”沈郅当即从秋千上跃下,疾步跑到沈木兮跟前,“娘,你是不是担心王爷的伤?”
沈木兮抚过儿子稚嫩的小脸,笑而不语,只是这笑容带着极为复杂的神色,连沈木兮自己都觉得可笑,这患得患失的感觉,为什么又回来了?
“沈大夫,你唇上的伤好了?”春秀试图转移话题。
可这话一出口,三个人都愣了,各自面面相觑。
阿落扶着门框站着,对于陈年旧事,阿落看得最清楚,是以自然懂得沈木兮的心思,“沈大夫,你若是担心,就进宫去求皇上吧!皇上仁德,一定会帮你的。”
“你们都在胡说什么?我是我,他是他!”沈木兮松开沈郅,面无表情的走进屋子,房门合上的那一瞬,她回眸望着梳妆台上的盒子。
那是薄云岫当日给的地契,从那以后他就没有再回离王府。
“我不会原谅的。”她顾自呢喃,可这鼻尖酸涩,又是怎么回事?
翌日晨曦,薄云岫还是没回来。
沈木兮在厨房里做早饭,不慎烫了手。待沈郅进了宫,她想着去医馆里坐诊,只待陆归舟带着药回来,就能研出解药,走半道上又差点摔一跤。谁知走了半天才发现自己走错了道,饶了两条街才绕回来。
一声叹,她今天到底是怎么了?这般心神不宁。
她前脚进门,步棠随后便跑了进来,“沈大夫,快,跟我走!”
“怎么了?”沈木兮错愕,“出了何事?”
步棠甚少有这般慌乱的时候,莫非是……莫非陆归舟出了事?
“带上药箱,快走!”步棠拽住沈木兮的手,压着嗓子低语,“陆大哥出事了!”
“好!”沈木兮急忙接过掌柜递来的药箱,“我去去变回,医馆里烦劳掌柜多照看。”
掌柜一点头,“可是沈大夫,到时候若有什么事,上哪找你?”
“城东,陆府!”步棠丢下四个字,扯着沈木兮快速离开。
掌柜站在门口,眉心微微拧起,“城东何时多了个陆府?”
沈木兮随着步棠进了陆府,这府邸甚是幽静,未见什么奴才行走,四处都是茂盛的花木,但看得出来人工栽培的痕迹。
“沈大夫!”知书就在回廊里,骤见沈木兮前来,当即哭出声来,“快,快救救我家公子,公子他……他快不行了!”
“人呢?”若只是步棠一人之言,沈木兮还不太相信,陆归舟会出这么大的事,毕竟在她的印象里,陆归舟素来沉稳至极,从不做没把握之事。如今见着知书都哭了,这才惊觉此事非同小可。
床榻上,陆归舟浑身血迹斑驳。
但见他双眸紧闭,面如死灰,好似真的快要不行了!
“陆大哥?”沈木兮忙放下药箱,疾步走到床前为陆归舟探脉。
知书哭哭啼啼,“公子就是刚才回来的,只留了一句话便再也喊不醒了。”
步棠忙道,“我带他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神志不清了。到了陆府,他留了最后一句话,找兮儿!所以我就马不停蹄的去医馆找你,所幸你真的在医馆。沈大夫,他到底怎样?”
气若游丝,脉象几近消失,体内隐隐涌动着一股难言力量,外伤不足以导致这般,可见是中毒?!眉心陡蹙,沈木兮快速翻看陆归舟的眼皮,然后费力的打开陆归舟的嘴,一股芳香味瞬时迎面而来。
沈木兮大吃一惊,“怎么……”
第92章 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为钻石过1500加更
“陆大哥可有带回何物?”沈木兮忙问。
“有!”知书慌忙将一旁的袋子拖出来,“就是这一袋东西,我还没来得及扒开看看!”
沈木兮起身,快速打开了袋子,里面装着一些杂草,但是扒开这些杂草,能看到中间藏着的一个小布袋,“是了!一定是这个!”
陆归舟之前就是为了这些东西而离开东都,如今身负重伤,恐怕也是因为这些东西。
“这些是什么?”步棠不解,“我看他昏迷之前,一直死拽着不放,难道就是你想要的东西?”
“是!”沈木兮握紧手中的布袋,里面这两味药极为珍贵,放眼天下都未必能寻着太多,是以就这么一星半点,亦胜过黄金万两,“有这两样足矣!步棠,你脚程快,我开了药,你现在马上回医馆抓药,我在这里调制药引等你。”
“好!”步棠颔首。
待写了方子递给步棠,沈木兮瞧了眼巴巴的知书,“你现在去帮我准备热水和浴桶,再帮我把你家公子放进去。”
“好!”知书点头,临了呐呐的问了句,“要、要扒衣裳吗?”
沈木兮捏着药材的手猛地一抖,竟是有了几分心虚,“哦……不用!”
须臾,待步棠抓了药回来,知书已经将还剩一口气的陆归舟放在了浴桶里。
内室薄雾氤氲,沈木兮让二人将药炉药罐搁在外屋,关上房门不许二人进来。
“你说我家公子,还能有救吗?”知书捏着蒲扇,一个劲的趴在门口张望,奈何就这么一条细细的门缝,而里面雾气太大,什么都看不清楚。
“哎哎哎,疼疼疼疼……”
步棠扯着知书的耳朵,笑得凉凉的,“你小子是不是活腻了,沈大夫说了不许靠近,你都当耳旁风?既然这耳朵没什么用处,不如掐下来与我下酒正好!”
“疼疼疼疼!你放手,你快放手!”知书疼得就差喊娘了。
步棠一脚踹去,踹得知书那小身板,在地上连滚了数圈,重重的撞在墙角,这会连疼都喊不出声了。
“再敢废话,我就废了你!”步棠冷哼,手中剑重重落在桌上,“沈大夫说不许靠近,那便是谁都不许!听明白了吗?”
知书只觉得骨头都断了,好半晌才从地上爬起,再也不敢趴着门缝偷看。步棠这死丫头是个十足十的狠角色,她说一,绝对不会做二,是以……知书是真的怕了她,老老实实的蹲在墙角。
“还愣着干什么,滚过来煎药!”步棠一脚将地上的蒲扇踢到知书跟前。
知书差点没哭出声来,狠狠的抽泣两声,捡蒲扇乖乖蹲坐在门槛上煎药,这女人如此凶悍,活脱脱一母夜叉,看以后谁敢娶!
“你最好不要在心里骂我,否则我就扒了你的皮!”步棠瞧着知书那小声嘀咕的模样,勾唇笑得邪冷。
知书手一抖,赶紧煽风、点火、煎药!
室内。
沈木兮已经划开了自己指尖,将鲜血滴在杯盏里,喂进了陆归舟的嘴里。
她的血,能解百毒,但是极损其身。可是解百毒,不代表能解百蛊,能解蛊的是用心头血,喂饲原蛊而在丹炉里生出的幽冥之花。然则心头血何其珍贵,不到万不得已,她是绝对不会去剜的。昔日留在心口的伤,早已完好如初,连半分伤痕都没留下。
热水浸泡,陆归舟面如死灰的容脸,渐渐的浮现青白之色,好似有了几分生气。
“陆大哥,你是怎么沾上美人恩的呢?”沈木兮皱眉,继而以银针渡穴,令毒汇于一处,以便她能引蛊出身,不至于蛊虫乱窜,否则……陆归舟必定心脉俱损而亡。
是那些人想要夺药?
他们知道她会解毒,所以百般对付她。
知道陆归舟去找药,所以千方百计要杀了他。
沈木兮的额头上有汗涔涔而下,施针是容不得半分疏忽的,否则扎错了穴位,会出人命。
事毕,她从自己的药箱里取出一枚丹丸塞进嘴里,剧痛瞬时从心口处传来,过了半晌才缓过劲来。因为这般疼痛,折磨得她有些气虚,便倚着浴桶坐定,以刀刃划开了陆归舟的掌心,继而又划开自己的掌心,两手贴合,双手紧握,置于水中。
血一点点的溢出,慢慢的晕红了浴桶里的水。
有东西从伤口处窜出,磨灭,再窜出再磨灭,周而复始,源源不绝!
脑子有些发沉,沈木兮伏在浴桶边的小桌上歇着,想着先歇一歇,待外头的药熬好了再说。
可这一睡还真是了不得,却不是被步棠和知书唤醒的,而是被踹门声惊醒的。匍一睁眼,是某人狠戾如刃的眸,就这么咬牙切齿的盯着她。沈木兮倒吸一口气,因着刚睡醒,又因失血,这会还有些发蒙,当即白了一张脸,望着门口捏着蒲扇直打哆嗦的知书,“怎、怎么了?”
薄云岫周身寒戾,眼神就跟刀刃似的,恨不能将眼前这两人千刀万剐。且看这两人,一个泡在浴桶里,满面红光,一个伏在浴桶旁,睡意朦胧。再看这两人的双手,饶是紧闭双眼,也不忘十指紧扣,真是“情深义重”得很!
他一去数日,她浑然不觉,还跑来这儿跟陆归舟同处一室,十指紧扣??!
“啊啊啊,薄云岫,你干什么?”
猛地一个倒栽葱,沈木兮已被薄云岫扛在肩头,他没有杀了陆归舟,是因为浴桶里的血色太过刺眼。
“给他喂药,一个时辰一次,连喂三次!”沈木兮喘着气,费力的喊着。
“记、记、记住了!”知书结结巴巴的回声。
黍离皱眉,瞧了一眼知书,又看了一眼浴桶里依旧昏迷不醒的陆归舟,轻叹着疾追主子而去。这次,王爷怕是不会轻饶了!
骤见月归罚跪在回廊里,关毓青差点一口瓜噎死,“这是什么情况?”
念秋忙道,“小姐您有所不知,奴婢方才去拿瓜的时候,正好看到王爷扛着沈大夫回来,而且一脸杀气,瞧着好像是要吃人!”
“那你不早说!”关毓青骇然,“可王爷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这几日不是……不在府内吗?”
“可不,一回来就扛着沈大夫进门。”念秋啃一口瓜。
关毓青啐一口瓜籽,“今天小郅不是在吗?”
“哦,沈公子跟春秀在管家那里领瓜吃呢!”念秋又啃了一口瓜。
“去把他们找回来。”关毓青皱眉,“若是出什么大事,还得小郅和春秀来兜着!”
“好!”念秋撒腿就跑。
一行四人,仰望着问夏阁高高的墙头,然后又齐刷刷的看着春秀。
没法子,谁让薄云岫进去之后,命人关了问夏阁的大门!!
可惜这会阿落在药庐里收拾,压根没办法通知阿落给他们开门,所以谁都进不了问夏阁。
春秀眨眼,轻叹着蹲下,拍拍自己的肩膀,“我当然知道,我胖嘛……肯定上不去!来吧!别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