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莲生长得可真俊呀。”
盈袖不由得赞叹,她笑着打量那个莲生。
身量窈窕,柔中带媚。
这丫头倒真勤快,一边清点行李,一边从大哥哥手中接过食盒等物。
忽然,盈袖发现有些不对劲儿,这个莲生在碰到哥哥手的时候,脸红了下,目光也有些闪躲,唇角还浮起抹羞涩的笑。
而哥哥呢,也趁着忙乱的功夫,偷偷给莲生袖中塞了支金钗……
霎时间,盈袖如同被雷击中了般。
在她印象中,哥哥是极敬爱嫂子的,哪怕后来不得已娶了二房,可也没冷落过嫂子……怎么会这样。
“大妹妹,你怎么了?”
陈南淮自然将方才那出看在眼里,男人唇角闪过抹嘲弄的笑,但装作没看见,颇有些关切地看着盈袖,柔声问:
“你脸色怎么不太好,可是身子不舒服?”
“没事,多谢公子关心。”
盈袖干笑了声,没敢再看哥哥。
她怕再看到让人不舒服的画面,低着头,随陈南淮往院里走。
果如陈南淮所说,这个宅子并不大,就一个院子,但胜在干净整洁。抬眼瞧去,上房的门帘忽然被人掀开,从里头走出来个三十左右的貌美妇人,她气质高贵,头上戴着支金凤钗,只稍稍妆扮了些,就胜过无数的庸脂俗粉,正是如意娘。
“嫂子!”
盈袖欢喜极了,也顾不得什么礼数,疾步跑上前去,一头扎进如意娘的怀里,搂住妇人不撒手,哭着撒娇。
“好啦好啦。”
如意娘亦动容,美眸含着泪。
这孩子是她一手教养大的,从未离开她这么久。
“别哭啦,让陈少爷瞧着笑话。”
如意娘轻轻摩挲着妹子的背,柔声安慰,同时冲陈南淮无奈一笑。
走进来的陈南淮瞧见此景,略微怔住,暗道:这妇人在南方生活了数年,言语间难免带些江南水乡的软懦,瞧瞧,她虽说年岁大些,但生的妩媚丰腴,即便和貌美无双的盈袖站在一块,竟一点都逊色。
“大嫂子。”
陈南淮笑着躬身见礼,轻声问:“咱们该开席了罢,大妹妹赶了许久的路,想必早饿了。”
“对对对。”
如意娘下意识将盈袖拉在一边,让出条道儿,颇有些尴尬地冲陈南淮一笑:
“瞧我,一看到袖儿净顾着欢喜,大爷,里头请。”
等将陈南淮迎进去后,如意娘微微踮起脚尖,招呼正往进搬东西的梅濂:“官人,莫要忙了,赶紧净手用饭,锅子里的炭火都加了第二遍了。”
“嫂子。”
盈袖搂住如意娘的纤腰,头窝在嫂子的肩头,抱着嫂子轻轻摇。
“我不要吃饭,想睡觉,你陪我嘛。”
“好啦好啦。”
如意娘趁着丫头婆子们不注意,轻轻拍了下小妹的屁.股,柔声道:“陈少爷今儿专门过来为你接风洗尘,你可不能任性。”
如意娘特意用南方话,低声暗示:“不管咱现在身份如何,总之不能得罪陈南淮,快进去。”
“可……”
盈袖斜眼,瞅向正在搬东西的俏丫头莲生和大哥,颇有些担忧道:“嫂子,我有话同你说。”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如意娘淡淡一笑,面上并未有多大起伏,她拉住盈袖的胳膊,带着女孩往里走,道:
“晚上说罢,先吃饭。”
才刚进屋,盈袖立马就被一股浓郁的鲜辣香味包裹住。
四下看去,这间上房并不算华贵,但该有的器具和瓷器摆设还都有,外间摆了张大方桌,桌上有只正冒着腾腾热气的黄铜锅,锅边是十多道菜,有切得极薄的羊上脑、用秘制酱料腌制的里脊肉,还有鲜笋、菌菇等各色蔬菜。
而陈南淮此时已经净了手,正用长筷子往锅子里添肉菜,与此同时,他还从热水里端起温好的酒,给空杯子里添上。
他几时变得这般好,不会又憋什么坏吧。
盈袖忧心忡忡地由丫头伺候着脱去披风,净了手,同哥哥嫂子一起入座。
“来,头一杯敬大妹妹。”
陈南淮举起酒杯,看向坐在他对面的盈袖,爽朗笑道:
“这一路辛劳了,如今平安归家,父亲和哥嫂都可安心了。”
“我不太会喝酒。”
盈袖只抿了口,就放下酒杯。
“那便不喝了。”
陈南淮笑了笑,也没在意,招呼着梅濂和如意娘吃菜。
男人暗暗腹诽:好么,当初在升云酒楼不是挺能喝的么,骚的连衣裳都脱了,这会儿倒装上腼腆小姐了。
陈南淮夹起一片生羊上脑,在锅子里涮了片刻,十分自然地递到盈袖碗里,笑道:
“大妹妹尝尝,这可是咱们洛阳最有名的美食。”
说到这儿,陈南淮熟络地招呼梅濂和如意娘,笑道:“哥嫂也吃呀,老爷子早都告诉我了,咱们是一家人,莫要拘束。”
梅濂夫妇连声称是,到底没好意思像在家那般尽情吃。
再者,他们也是近两个月没见盈袖了,这会儿在席面上,竟不约而同地给袖儿夹肉夹菜,满眼皆是慈爱。哥哥怕小妹喝酒烧心,让丫头倒些解辣去腻的酸梅汤来,嫂子瞧见小妹嘴边沾了辣油,笑着用帕子替妹妹抹去。
“大妹妹真有福气呀。”
陈南淮不由得感概,眸中闪过羡慕之色,心里也阵阵发酸。
袁氏不待见他,小时候从未抱过他一次,更别提喂他吃东西;而父亲呢,一直在外忙生意,又对他管教极严,也很少与他一桌用饭。
……
陈南淮轻咳了声,掩饰那抹愁绪,他招招手,让丫头给自己满上酒,男人起身,高举起酒樽,看向盈袖,笑道:“这第二杯,是特给大妹妹赔罪的。”
“啊?”
盈袖吃了一惊,她没听错吧,高傲的陈南淮竟会赔罪。
“公子折煞小女了。”
盈袖忍住厌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淡淡说了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都莫要放心上。”
“哎,我原也不想再提的。”
陈南淮叹了口气,摇头入座。他满面的愁绪,闷闷地吃着涮肉,忽而目光灼灼地看向盈袖,笑道:
“本不该再勾起大妹妹不悦,只是有一桩事,要明白同你说。父亲近日给我议亲,说定了原太医院院判的孙女杜弱兰小姐,我与杜小姐见过几面,觉得挺投缘的。”
“那不是挺好的嘛。”
盈袖大喜,登时松了口气。
这下,她可算不用嫁给陈南淮了。
“是挺好。”
陈南淮俊脸微红,难得有些羞色,转而叹了口气,道:“杜小姐品貌端庄,我十分敬爱她,着实怕她知道曹县发生那些事。大妹妹,你能不能……”
“我还当什么呢。”
盈袖坦然一笑:“曹县的事,对我来说就是一场梦,我早都忘了,绝不会在旁人跟前提半个字,公子尽可放心。公子瞧着是个大气量之人,想来那些不愉快的事,也不会放心上。”
“那就好。”
陈南淮大喜,激动之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有大妹妹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说到这儿,陈南淮温柔地打量盈袖,连连点头,目中满是惊艳,笑道:“头些日子,父亲还让我多替大妹妹留心洛阳的王侯公子,我就说嘛,大妹妹如此姿容品行,还有这般的开阔胸襟,怎会找不到良配。”
“公子谬赞了。”
盈袖干笑了声。
她总感觉哪儿不对劲儿,可又说不上来。
“多谢大妹妹原谅我的过错。”
陈南淮起身,冲盈袖躬身见了一礼,他回头,看向窗外,笑道:“天色不早了,想来大妹妹和哥嫂有许多体己话要说,我就不打扰了。哎,今儿是杜小姐十七岁生辰,我说好了去府上吃杯酒的,竟给忘了。杜家家规森严,再晚怕是就见不着她了,你们吃着,我先行一步了。”
说这话的同时,陈南淮连连摆手,让梅家人不要出来送了,外头实在太冷了。
男人笑着退出上房,在出了府宅的时候,俊脸瞬间拉了下来。
此时天已然擦黑,一弯狼牙月从遥远的东方升起。
陈南淮立在梅家宅院外头,略微回头,冷冷地瞅了眼灯火辉煌的小院,古怪地笑了声,大步朝自己的车驾行去。
“爷,您出来了。”
百善抱着大氅,一瘸一拐地跑上前来。
自打上次挨过打后,已经过去一个来月,他脸上的伤好了,可腿却落下了残疾。
“爷,您喝酒了?”
百善鼻头耸.动,闻了闻,他紧紧地跟在陈南淮身后,笑着说几句俏皮话:“小人怕梅姑娘见了生气,就躲在一旁,不敢冒头。那会儿瞅了眼,嚯,梅姑娘那通身的气派,越发像个大小姐了,真真美艳的叫人移不开目。”
听见这话,陈南淮停下脚步。
他闭眼,咬紧牙关,生生要将满腹的痛恨咽下去。
想想吧,方才他与那小贱人同坐一席,同吃一个锅子,还给她赔礼敬酒。
胃里忽然翻江倒海起来,恶心感逐渐升腾,陈南淮一把拽住百善,将百善的衣襟扯开,哇地一口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