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事,干嘛不各自吃完以后再谈?”李凤鸣吸了吸鼻子,眼泪还在扑簌簌地落,“萧明彻吃饭时又不怎么说话的。”
淳于黛想了想:“许是之前在行宫那段时间,习惯了和您共餐?”
“那也是。一个人吃饭,到底还是冷清寂寥了点。”李凤鸣心有戚戚焉地嘟囔着,泪涟涟去沐浴更衣。
其实,李凤鸣从小也被诸多规矩约束,“食不言、寝不语”当然也是其中之一。
但自从“那件事”后,有一年多的时间里,她形同被幽闭。
苦闷过,彷徨过,不甘过,甚至绝望过。
那时每日能见到的人只有淳于黛和辛茴。
她俩听她哭闹,陪过她痛骂,任她将一屋子的东西砸个精光,由得她尽情宣泄。
后来她渐渐平静,也慢慢释然,想明白了自己余生要怎么活,就成了如今这样的李凤鸣。
她之所以在遭逢巨变后,依然没有丧失和人交流的能力和意愿,泰半要归功于她身边始终有淳于黛和辛茴。
而萧明彻……
看他如今这性情,就知他这一路撑过来有多孤独。
李凤鸣用力揉了揉泪眼,心道,若他愿意,往后还是和他共餐吧。
*****
李凤鸣的院子与北院虽只一墙之隔,但两边的院门却隔得老远。
她本想自己过去,但辛茴今日又失手将她打得泪流满面,很是歉疚不安,坚持要护送她。
她在辛茴的陪同下走到半途,正好遇见从演武场回来的萧明彻。
虽然方才沐浴时已经敷过眼睛,但李凤鸣临出门前照过镜子,知道自己还是可怜兮兮的红眼模样。
反观萧明彻,同样是早起练武结束,人家就神清气爽。
水蓝织锦武袍窄袖束腰,同色发带束发,无多余赘饰,装束干净又利落。
精致俊美的五官被衬得愈发清隽,那双被朝阳点亮的琥珀色眸子更是锦上添花。
虽神色寡淡,但身移影动间,就是藏不住的凛然少年气。
李凤鸣酸溜溜地偷撇嘴。
萧明彻真好看,这话她都说倦了。可惜她就只能看看,这话她也说倦了。
她遗憾叹息,旋即随口关切:“昨夜的金莘酸枣茶有效吗?你睡得可还行?”
“一般。”萧明彻显然不太想聊这个话题。
他略收步幅,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与她并行,同时向她投去奇怪的一瞥。
“你在院子里练武,不觉局促吗?”
她那院子比北院小些,院中又多花木和养鱼石缸之类,在其间过招,处处都会腾挪受限。
李凤鸣习惯地吸了吸鼻子,瓮声应道:“是局促了些。毕竟不如演武场开阔,我都没施展开。”
她当然知道演武场才是更合适的地方,这不是不想在众目睽睽下丢人现眼么?
在行宫时,萧明彻可是亲眼见过李凤鸣被辛茴打哭的场面。
此刻看她这副样子,心知今日多半又故事重演了。
他略略回头看向辛茴,公允纠正:“应该是她没施展开吧。”
李凤鸣心中仿佛被扎了一刀,登时有点恼羞成怒。
你这人究竟是吃什么长大,才养成了这么张不会说话的破嘴?!
虽然说的是事实。
“淮王殿下,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她咬牙假笑,“有些事请看破不说破,给我留点面子。如此对你我都好,懂吗?”
她要是打得过辛茴,还用得着辛茴做贴身护卫吗?!
萧明彻沉默地走了好几步,才说出一句不太自然的安慰:“人和人之间,术业有专攻。”
这话勉强还算有点人性,李凤鸣神色缓和许多,闷声问:“听说你有事要找我商量?”
“不是商量,是有人想向你请教一件事。我更衣后再和你细说。”
请教?
这个说法让李凤鸣很是意外,也很是受用:“好。”
*****
到了北院,萧明彻先去沐浴更衣,李凤鸣则在侍者的带领下进膳厅落座。
没多会儿,萧明彻便进来落座了。
他换了件银白暗纹袍,用掐丝银冠束发,整个人看上去少了先时那种少年气,多了几许令常人不太敢亲近的冷肃。
李凤鸣并不是“常人”,非但没什么不敢,反倒单手托腮,大大方方欣赏起他这另一番风貌的美色。
许是被她直勾勾的眼神滋扰得不自在,萧明彻轻咳了一声。
就在李凤鸣以为他要给自己讲“齐女规训”时,却见他竟不闪不避对上自己的目光,语气虽平板,却有那么点认真。
“我看了那封信。多谢你。”
“啊?”李凤鸣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是哪封信。
于是她抬眼望向房顶的雕花横梁,用这个动作掩饰自己正在翻白眼的事实。
“倒也不必谢,毕竟,那封信没起到它该起的作用。”
那封信,她相信萧明彻一定能看懂。
若在三月里接信就及时打开看,怎么也不至于白白挨顿打,还被禁足一个月。
萧明彻痛快认错:“是我不对,没及时看信,浪费了你的好意。”
他语气是一惯的平板无波,若是完全不了解他的人,定会认为他毫无诚意。
在行宫朝夕相处一个月多下来,李凤鸣确定萧明彻不傻,只是有时候思路奇诡。
若有能力靠谱的人在旁辅助好他,他可少费力走许多弯路。
她温柔浅笑,耐心引导:“淮王殿下,和人道歉时,你最好试着笑一笑。”
“哦。”萧明彻受教地点点头,勉强勾了点唇。
李凤鸣好笑地摇摇头:“行吧,聊胜于无。慢慢来。对了,你不是说有人要问我什么事?”
萧明彻未急于作答,而是先解释:“姜叔说你早膳过后就要去工坊,我只好在这时请你过来。”
“嗯。到底是什么人要见我?”
“一个有点笨、时常让我不知要他何用的谋士。”萧明彻尴尬转头看向别处。
虽他话中不认可那个人的能力,但对那人的忠诚是不质疑的。
李凤鸣促狭提议:“既你觉得他笨又无用,索性逐了吧?”
萧明彻以余光瞟她:“我府中就他这么一个谋士。”
他没有再深入解释,但李凤鸣笑容立时微僵,心里堵得厉害。
从前,李凤鸣的门下从来不缺智囊,所以她完全没想到,萧明彻堂堂亲王,门下竟只有一个谋士。还是个不怎么聪明的谋士。
就这样,萧明彻也没想舍弃那人。
因为只这么一个虽用着勉强,但让他信得过,对方也愿意效忠于他的。
毕竟,真正有才能的谋士,是世上最懂择木而栖的人。
谁会愿意投效一个不被皇帝宠爱倚重、完全看不到前途的皇子?
萧明彻这些年,是真的很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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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你那个谋士,此刻就在北院?”李凤鸣问。
萧明彻拿起手边银箸:“嗯,在书房候着。”
“他叫什么名字?多大年岁?”
“战开阳。今年十九。”
“和我同岁。”她点点头,就着小匙抿了一口豆浆,没急着要见那人,更不急于追问对方想向自己请教什么事。
“我想问问,你最初为何会接纳他?”
萧明彻浅声道:“他祖籍南境饮马河。”
李凤鸣怔了怔。
在行宫时,她曾听萧明彻随口提过,依稀记得饮马河是齐国在南境最重要的兵源地之一。
她歪头觑着萧明彻:“所以,他是忠烈将士之后?”
“嗯。”萧明彻颔首。
齐、宋两国在南境上有国土争议,双方已缠斗几十年,南境一带的民生凋敝得很厉害。
战家往上数三辈还勉强算薄有家底,到战开阳这一辈就生不逢时了。整个南境大多数人的日子不好过,战家自也难例外。
萧明彻虽语气平淡,但李凤鸣听得出他心中那份同情。
“他父亲与两位兄长都曾在廉贞麾下效命,却在四年内接连阵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