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既认了许十娘做阿娘,自然是不能再叫甄榛姐姐,人也活泼了许多,成日里一口一个姨姨让吴娘子和甄榛心都要化了,连阿多和绒绒都挺直了腰板,做出一副疼爱小外甥的长辈样子。
甄榛看他被许十娘养得有些肉了的脸颊,轻轻捏了捏,说:“小山要保护好白耳朵哦,弄脏了就不好看了。”
认真地点了点头,小山便小心翼翼地护着耳朵去找十娘求夸奖。
而阿多这边就没有小山那么好哄了。
“这是什么东西!一点男子汉气概都没有,我才不要!”也是到了叛逆期,阿多嫌弃地看着略显幼稚的脑子,朝甄榛抗议。
甄榛懒得同叛逆期的中二少年计较,拉过绒绒将他裹得严实,又让他转了个圈,满意地点点头,说:“阿姐带你去大理寺,我们把帽子和披风一起给阿潼送去,省的她的耳朵又要长冻疮。”
说罢也不看阿多,牵着绒绒的手便迈出房门,只是甄榛留了个心眼,故意躲在窗后偷看屋里的情形。只见阿多等甄榛出去了,原本的不耐烦、不在意全都抛之脑后,迅速将穿戴整齐,臭美地在镜子前变换动作。
“哼,臭小子,我还不知道你?!”甄榛小声哼了一声,对阿多这样心口不一定行为表示不屑,这才牵着绒绒去往大理寺。
久未回大理寺,甄榛望见公厨后门竟还觉得有些生疏,等阿潼开了门,甄榛进屋见到了熟悉的环境,那股回家的感觉才算是重上心头。
刚在坐垫上坐定,甄榛便催着阿潼去换上披风。同这几个男孩子不一样,阿潼的冬衣是和甄榛一个样式的——红色披风衬着白色冬帽,披风领子边还镶了一圈白毛领,整张脸埋在毛领中更显娇俏。
甄榛拉过阿潼的手,竟突然生出一股老父亲的感叹,“阿潼也是大姑娘了,真是出落得越发好看了。”
可等阿潼一张嘴,便什么感叹都无影无踪,照样还是个傻乎乎的孩子:“小娘子,我明日就去饭馆帮忙,我想吃小娘子做的菜了,明天一定要多做些来吃,看我这几天都瘦了!”
望着阿潼越发圆润的腰身,甄榛这样能说会道的都一时有些失语,不知该说她什么好。
自然来了大理寺,怎能不见情郎。
将绒绒留在公厨,甄榛揣着做好的皮手套,偷摸地溜到前衙去找陆深。
没错,既然人人都有份,又怎么能忘记陆深的?不过甄榛没给他做衣衫,那是陆老夫人这个当家主母的活计,暂时还用不上甄榛。甄榛想着陆深成日里提笔批阅案卷,双手免不得挨冻,可陆深觉得皮手笼又“有损”大理寺少卿的威武形象,宁愿生扛着也不愿用手笼,没办法,甄榛就托绣娘给他做了一副皮毛一体的分指手套。
外面是硝制后染成黑色的软皮,里面衬了厚厚一层羊毛,戴到手上既不觉得受束缚,又特别保暖,还能兼顾陆深奇妙的自尊心,简直是一举好几得。
陆深立马将手套戴在手上,拉过甄榛的手踹进自己怀中,说:“小娘子只记得给我送手套来,怎么忘了自己?也不带个手笼,双手这样冰。”
甄榛不好意思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怎么使劲都抽不回来,只得让陆深继续暖着,“这不是着急给你送手套,把手笼全然抛到脑后了。你今日忙不忙,我在这打扰你批阅公务,还是回崇化坊去吧。”说着示意陆深松手,好让自己离开。
好久没能和甄榛独处,陆深自然不肯让她轻易离开,手上稍微用劲儿,将甄榛带到旁边棉垫上坐下,托腮凑近她说:“小娘子好无情,竟一点也不想我。”
甄榛见他越闹越近,赶紧往后一撤,瞄了一眼门外,紧张地连语速都快了几分:“靠的这样近,若是有其他大人进来怎么办?快些松手!”
见她慌乱,陆深越发的慢条斯理,“小娘子让我好生伤心,明明满寺同僚都知道我爱慕小娘子,偏小娘子要谈什么劳什子的恋爱。不若我明日便请媒人下聘,三书六礼一过,便再也不用怕有人说闲话了。”
甄榛终于将陆深的手挣开,起身朝他做了个鬼脸,“谁要和你三书六礼啊,连句甜言蜜语都没有,想得美!”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山:陆郎君好可怕,居然猎兔兔给兔兔做披风!
(虽然但是,大家还是尽量穿人造皮草!)
第48章 长安冬·菜煎饼
“阿姐, 你说陆深最近怎么总是说起成亲的事,弄的我都有些心慌了。”趁着午食过后食客不多,将几个小的赶去后厢房睡午觉, 自己则歪在胡桌上,撑着下巴同吴娘子抱怨。
吴娘子到底是经历过一次婚姻的人, 虽然遇人不淑, 但终究是比甄榛这个小姑娘懂得更多些, 捂嘴笑着对她说:“陆郎君这是怕你被别的郎君惦记上,毕竟我们甄小娘子这般貌美如花、又有大本事的女子可不多见。若不早早定下来, 让人抢走了如何是好?”
“阿姐又取笑我!”甄榛跺跺脚,就要往后厨里去,吴娘子忙拉住她。
收起谈笑语气,吴娘子正了正神色,认真道:“我也不是那等迂腐人,下面的话不是为了催你成亲, 更不是收了陆郎君的好处。”
说罢继续道:“既然遇到了心意相通的, 为何要纠结个没完, 左右陆郎君也不阻拦你开饭馆,即便是成了亲也不妨碍什么。”
吴娘子话说一半,看到甄榛神色如常,不似生气的样子, 这才接着说:“且大理寺少卿虽说不像戍守边关的将军们一般危险, 但刀剑无情,终归是危险的, 万一受了伤,你没个名分,照顾他始终是不方便。”
这点倒是真的, 甄榛自己也深有体会。上次陆深受伤,虽说自己也去照顾了,可也是仗着厨娘身份和熟人掩护,真要论资排辈,是怎么都轮不到她的。
吴娘子一番话说完,说的甄榛心头疑虑都去了三分,刚想谢过她,没想到吴娘子又补了一句:“小娘子若是不满意,休了他便是,有你这手艺,还怕过不下去?到时候我们姐妹三人一起,照样快活过日子。”
幸亏甄榛没捧着茶盏,不然定是要被这一句“休了他”笑得茶都要喷出来。
饶是如此,甄榛一想到陆深苦着脸拿着休书的样子还是笑得直不起腰,赞同的点了点头,“阿姐说得对!就算是成亲,他若不让我开心,我就一纸休书,休了他!”
两人正笑得前仰后合,一位手扶拐杖、穿着朴素却不失风雅的老丈慢慢走进饭馆。
甄榛忙收了笑声,迎上前去招呼客人。
“老丈要吃着什么?”
“老朽初次来,烦请店家介绍一二。”
甄榛听着他虽然说着长安官话,却依稀夹杂着些鲁地口音,举止也是温和有礼,想来是离家做官,于是便开口推荐:“听闻老丈像是河南道人士,那儿今日就献丑了,便做个煎饼以缓乡愁。”
离乡几十载,虽已是耳顺之年,却从未忘记乡音乡味。只是唐朝不比现代,音信尚且难通,更不用说各地小吃,因此即便是他,也久未尝过煎饼,猛然听甄榛一提,倒勾起了少年回忆。
煎饼单吃有些噎人,甄榛取了现代山东的小吃——菜煎饼的做法,既能让老丈尝到煎饼,又不至只吃煎饼。
饭馆中没有专门摊煎饼的鏊子,还好用来蒸肉夹馍的炉顶铁平面可以勉强代替,免得甄榛在第一步就滑铁卢。
甄榛问过老丈,得知他更爱吃杂粮煎饼,便用杂粮面调了面糊。
先在铁面上薄薄的刷上一层油,舀出一勺面糊,用长条状的竹劈将面糊均匀地抹开,旺盛的炉火下,没过几秒钟一张煎饼便摊好了。
前两天腌完冬菜,还剩了些菘菜、罗菔、昆仑瓜之类的蔬菜,甄榛皆将它们切成细丝,放到碗中加入油盐辣椒粉,用木箸搅拌均匀。只可惜没有粉条,不然煎饼口味会更加丰富。
拌好的菜丝放到铁面上翻炒,等略微变色就可盛到碗里备用。
这时,刚刚摊好的煎饼就派上了用场。取一张煎饼放在铁面上,若想营养更丰富些,就再放个农家土鸡蛋摊匀,而后把翻炒完的菜铺满圆形的煎饼,另取一张煎饼盖在上面,在铁面上慢慢煎成双面金黄的模样。
做好的菜煎饼外酥里软,咬上一口,杂粮煎饼的韧劲辅以蔬菜的咸香,虽有猪油却并不显得油腻,反而别有一番风味。
甄榛将折叠切成小块的菜煎饼端上胡桌,大致快速地介绍了菜煎饼的做法,示意老丈快些动筷,以免放久面皮塌软,失了风味。
这老丈看到不是原先吃过的煎饼还有些失望,见甄榛推荐的热情才拿起木箸尝了一小块,却没曾想尝到了意外之喜。
与外表的斯文不同,老丈三两下功夫便吃完了菜煎饼,而后才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拭净嘴角,端起胡桌上的热茶小口饮着与甄榛攀谈。
“小娘子这样年轻,家里人竟也舍得让娘子抛头露面地出来做营商,不若嫁得好郎君,就凭这一手厨艺也能栓住夫君的胃。”
得了,又是一个爱管闲事的食客。甄榛本觉得他言谈举止都不似常人,没想到芯子里还是个迂腐老头,又不好得罪客人,只能笑笑敷衍过去,不欲与他争辩。
没想到甄榛让步,这老丈却不领情,紧接着追问。
甄榛没法子,暗暗翻了个白眼,话中有礼却带着些火气道:“老丈不知,儿这饭馆虽说不大,也是接待过朱紫高官的。且儿虽不才,却也曾得了圣人的夸赞,别的不说,在这长安城里做个小有家业的富婆也不算困难,何必拘在后院那三分天地里看夫家脸色?况且就算成亲,也得找个心意相通的,夫妻间举案齐眉才是真理,莬丝花虽美,只依附他人却得不了长久,老丈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好,好、好!”本以为这老丈会继续纠缠,没想到他竟大笑着连说三声好,倒是让甄榛有些发懵。
捋捋胡子,他开口道:“景逸所言即是,小娘子果真不是寻常闺阁女子。”说着起身给甄榛躬身行礼,“是某唐突了,还望小娘子恕罪。”
景逸……听着像个男子名,莫不是找错人了?甄榛一边侧身让礼,一边在心里嘀咕,猜想这老丈应当是为自家小辈掌眼女郎,却找错了人,这才闹出了一场乌龙。
可那长者见甄榛面露不解,又补充道:“小娘子不知?景逸是深儿的表字,还是他耶娘一起取的,小娘子不曾听过大概是深儿母亲怕触景伤情,因此才叫的少了些。”
深儿……甄榛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并未猜错,确实掌眼女郎,只是这女郎竟就是她本人。
多少也是有些脾气的现代妖,被莫名其妙地上门观察,甄榛心中自然是有些不舒服,不过看他是长辈,又是在饭馆吃饭的食客,这才稍微按了按火气。
不过到底是多吃了几十年盐的人精,这老丈一眼就看出甄榛心中不悦,徐徐解释道:“某此次前来景逸并不知情,景逸的阿耶曾在某手下任职,只可惜天妒英才,他阿耶在走前曾拜托某多关照他们母子。因而某听到景逸有了心仪女子,甚至连家传之物都差点赠与给小娘子,这才有些好奇,想知道什么样的奇女子能让素来做事稳重的景逸成了毛头小子。”
说完再次躬身赔礼,“某听景逸对小娘子满口都是夸耀,连素有些挑剔的高近侍都对小娘子赞不绝口,这才想试探一二,是某失礼,还请小娘子莫要迁怒景逸。”
甄榛方才虽有火气,但主要气陆深不告知她有长辈上门,现下听了解释,知是长辈自作主张,还听了一连串的夸赞,七分火气也只剩下了一分,又听他说曾对陆深关照有加,更不好发火,只说:“儿不过是寻常妖,不过是机缘巧合才攒下这个饭馆,哪里能称的上‘奇女子’?至于陆深,不拘是高官还是走卒,儿只知道他人是个好的,其余一概不论。”
既已把话说开,也不好多留,只掏出银钱结了账,便向甄榛拱手道别。等他差点出了巷口,甄榛才想起问这老丈的名讳,遥向相问,只隐约听到一声“宋崇”。
等甄榛转身回了饭馆,却看到在一旁看了全程地吴娘子靠在胡桌上发呆。
在她面前挥挥手,“阿姐,回神了!这样出神,怎么倒像是你被上门询问了一般。”
吴娘子猛然一动,抓住甄榛的手,有些激动的说:“宋崇?竟是宋崇?!”
甄榛被吓了一跳,“我若是没听错的话,那老丈确是叫宋崇没错,怎么,阿姐认识?”
吴娘子用古怪的脸色看了甄榛一眼,说道:“你竟不知宋相公的名声?堂堂同平章事,当朝宰相,接连辅佐了三位圣人,连街边小儿都知他的事迹,难道你在镇魔司里未曾学过吗?”
一番话说完,甄榛这个名副其实的“黑户”干笑了两声,连忙解释自己只是一时惊讶没想起来,心里却给陆深记上了一笔:有后援团就算了,后援团成员不是寺卿就是宰相,个个都是专克她这个非土著黑户的高官显贵,这哪是给自己找了个男朋友,这明明是给自己找了个“麻烦”。
……
作者有话要说: ①唐代山东属于“河南道”;
②煎饼啥时候有的我也不知道,至于菜煎饼,是我家这边的小吃,昨天给我爸买了才想起来写的~
③宰相名是虚构的,俺不配让古代名人给我做工具人。
第49章 长安冬·糖炒栗子
长安冬·糖炒栗子
甄榛还在现代时, 就最爱冬日里街头巷尾弥漫着的糖炒栗子香味,偶尔捡到行人掉落的栗子,抱回树洞储存起来, 连睡梦都是香甜的。因此在甄榛心中,冬日就该捧着一袋热腾腾刚出锅的栗子, 听着路边商贩的吆喝声, 呼出的白气与热气一起, 氤氲出一副人间烟火气。
不过唐朝的冬日要更萧瑟些,家境不够殷实的舍不得烧柴, 一家人挤在屋子里互相取暖,更不敢出门,怕被呼啸的北风吹成伤寒,一场病痛下来就要搭上家中一年的收成。
还是深秋时节,宋家大郎就不敢再去河中捞河鲜,好在有甄榛的照拂, 他阿娘的病好了许多, 至少撑过冬日不成问题。
俗话说得好,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既不能下水,宋大郎就带着弟妹们一头扎进了山林中,也不求能拾捡到什么山珍, 哪怕是多捡些柴火也是好的。
也多亏他心思活泛, 没像其他人一般只想着找寻珍贵玩意儿,反倒是盯上了随处可见的山货, 栗子便是其中一样。
果不其然,就算甄榛没有栗子情怀,身为一只松鼠, 囤积坚果的本能也让她欣然将他得来的山货全部买下。
一笔生意做的双方欢喜,送走高壮了许多的宋大郎,甄榛唤来阿潼,叫她去西市定做一批略微厚实些的纸袋。
现在肯用纸做包装的商家还没有几个,虽说价格略贵了些,但好在方便,一兜能装好些栗子。来上香的富裕人家买上一袋边吃边走,一家人倒也快活,更不用怕糖霜黏住衣衫,等进了佛庙道观,袋口一封也不觉失礼。
炒栗子要的就是个热闹,甄榛干脆在巷口处架了口大锅,浑身裹得像个毛球一般,艰难地挥舞着大铲翻动锅中的栗子。
还别说,这幅架势倒真吸引了许多围观,尤其是年岁小的孩童,对绵糯的栗子本就没有抵抗力,更别提还有耶娘不许吃的蔗糖了,纷纷扯着长辈的衣角撒娇卖痴。
要说发明糖炒栗子的人也是精明,抓准古往今来的家长们的心理:你说小孩吃糖坏牙,我偏偏用营养丰富的栗子做搭,莫说孩童,连年纪轻些的女郎郎君们都有些抵挡不住,乖乖掏出银钱。
甄榛稍微松松脖间围巾,又用帕子拭去被火激出来的汗珠,瞧着面前鲜活的景象,忍不住笑弯了眉眼。任它什么泼天富贵都比不上这太平人间,想必陆深一心扑在大理寺上,为的也是守护这一方百姓的安稳欢喜。
只是这挥舞大铲的活计偶尔一做还能称作有趣,甄榛连着卖了三天炒栗子,双臂就酸涩的有些抬不起来。
这粗犷些的活计虽然简单,但也忒累人了,甄榛揉着自己酸痛地有些抬不起来的胳膊,不得不甘拜下风,回去做她的精致菜样了。
板栗不仅适合糖炒,用来配鸡肉更是一绝,甄榛将堂前的菜牌换上板栗烧鸡,揣着汤婆子坐在高台后面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