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婉兮微微诧异,她自忖着,那厮瞧着一副性急好色的样子,昨儿虽是被她撵出了房去,府中现放着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儿,他竟没有过去?
她面上只怔了怔,旋即明白过来想必是与她口角一场,败了他的兴致,方才如此。
陈婉兮想着,一眼瞥见杏染脸上那副兴奋雀跃的神情,便冷冷开口道“想必王爷远道回来,一路辛苦,所以独个儿安歇了。”
杏染拍手道“啊呀,娘娘,您就总这般想。王爷满心里分明只有您一个罢了,昨儿若不是您把他推出去,王爷就留在这屋里了。就是出去了,王爷也没到别处去,自己独个儿歇宿了一夜。可见,王爷心里只有您一个呀。”
陈婉兮冷笑了一声,欲待要说——当真如此,那边放着的琴娘却又是怎么回事?但细想这话又好似自己吃了醋一般,索性没提。
她开了香脂盒子,一面匀脸,一面说道“昨儿夜里说的,今日务必请个大夫来家替豆宝瞧瞧。那等哭着,我也是揪心。”
正说话间,却听外头廊下传来语声“你既是王妃的贴身侍婢,怎么不在屋中服侍,倒在这里洒扫?”
这话音落,另一道柔软女音响起“回王爷,娘娘近来不缺人侍奉,所以将我遣在这里。”
听这话音,一个是于成钧,另一个却是柳莺。
陈婉兮柳眉微扬,暗道了一声这丫头还真是按捺不住,这才第二日罢了。便说道“去将她叫进来,免得她在王爷跟前胡乱搬弄舌头。”
杏染答应了一声,提步走了出去。
陈婉兮面上镇定,心中却有几分惴惴的,昨儿夜里她才跟于成钧闹了一场,今儿一早于成钧便又过来,是来兴师问罪的么?
王府传闻,昨儿夜间肃亲王进了王妃的房又出来,独个歇宿在书房里,到了子时忽然怒吼绝不肯饶恕王妃。这消息,在下人堆儿里传的极快,一个个说的有鼻子有眼儿。有人便猜是王爷夜里同王妃谈论琴娘名分一事,两人谈不拢,王爷这方大怒,毕竟白日里饭桌上的事,大伙都瞧见了;亦有人云,这王爷是个武夫,又在军中待了三年,举止必定粗鲁,夫妻两个夜里相处必定不能相谐,王妃偏又是个脸酸的性子,不知说了什么,惹怒了王爷。
众人揣测纷纭,说什么的都有,只是大伙心里都一个念头王爷才回府,就同王妃闹得这般僵,往后这府里情形如何,还真不好说。
只有那两个在书房上夜、今晨替于成钧收拾被褥的小厮,从书房出来时满脸的古怪之情。
这消息,也传到了陈婉兮耳中,她只下了严令不许人再乱嚼主子的舌根,这心中却也不怎么踏实。
这厮是个莽夫,又是沙场上打过仗见过血的,莫不是越想越气不过,走来打她吧?
她心中默默思忖着,在脸上匀了几点胭脂,手心里竟出了些薄汗。
杏染走到廊下,果然见于成钧正同柳莺说话。
柳莺穿着一件银红色对襟薄罗小衫,腰中系着一条嫩黄色烟纱裙子,虽是旧日里的衣裳,却显然是精心搭配过的,明媚春光之中,显得格外娇俏。
然而,她的脸上却是脂粉未施,一张素净的脸蛋,沐浴着晨曦。
柳莺两眼望着于成钧,眸光之中流泻出一些痴意,还有几分说不清的心绪,她轻轻开口道“王爷不记得了,那时……”
她话未说完,就听得两声冷笑。
柳莺仿若被撞破了什么,脸霎时一片雪白,她垂下头去,微微躬身向一边退了两步。
于成钧瞧着她这幅模样,微有不解,不知这丫鬟适才好端端的说话,怎么杏染一来便畏缩如此。
杏染快步上前,先向于成钧道了个万福,笑盈盈道“王爷快请入内,娘娘在里面候着呢。”
于成钧扫了这两个婢子一眼,一个畏手畏脚,一个又似有几分跋扈,他是闹不明白这些女人搞什么把戏,摸了摸下巴便往屋里去了。
独留下两个婢子,站在院中。
柳莺望着于成钧那宽阔的肩膀,目光流连不已,正自痴想出神时,忽听得身后一声嗤笑“狐媚惑主的东西,才一日的功夫,尾巴就露出来了!”
柳莺满脸热烫,猛然回首,目光冷厉。
杏染倒是全然不惧,将小巧的下巴一扬,与她对视。
半晌,柳莺忽叹了口气,扭身要走,杏染却扬声道“两面三刀、不知羞耻的下作玩意儿,娘娘真是白疼了你了。这才几日,娘娘眼皮子底下就闹腾起这个事来!你不觉得亏心吗?!”
柳莺自小到大,哪里听过这等重话,气的浑身颤抖不已,回了一句“我亏心不亏心,统不与你相干!”丢下这一句,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杏染看她自回房去,啐了一口在地下,方又转了回去。
柳莺倒没去旁处,而是走回了自己房中。
时下正是清晨忙碌时候,一应人等都出去当差,房中空无一人。
她进了房,便扑倒在床上,痛哭起来。
她的命是不好,可也不是合该天生叫人作践的。打小儿,谁不夸她生的好,将来必定嫁个好人家?谁晓得她亲爹老子经营不善,硬生生败了家,只得把她卖入侯府,与人为奴。她本该是小姐太太的命,却变成了服侍人的奴才。
如此也还罢了,凭着她的聪慧天分,她该是能为自己挣条路出来的,并且她也是有这个机缘的。
然而如今王爷回了府,娘娘却把她吊了起来,不上不下,不冷不热,倒叫杏染动辄来折辱她,甚而连那些二三等的小丫头子们也敢跟她顶起嘴来,这软刀子杀人,无形却又诛心。
从进肃亲王府起,她便是最有脸面的一等丫鬟,哪里受得了这个气?
娘娘把她当贼一样的防,当年的事也都绝口不提了,她怎能甘心?
这翻身的机会,就近在咫尺,她却偏偏只能看着。
柳莺哭了一阵,自床上爬了起来,揉了揉眼睛,拿窗台上的镜子照了照,在眼下盖了些脂粉。
窗户外头,有人低声喊道“柳莺姐姐,你家里人来瞧你了,还在老地方。”
柳莺忙答应下,坐了一会儿,自床下摸出了一个包裹。下地走到门边,将帘子掀了一条缝,瞧外头无人行走,便闪身出去。
她一路走到了东角门处,一路索性并未遇到什么人。
这东角门,是王府里每日晨间倒夜香的所在,开门出去是一条背街的窄巷,巷中无有人家,寻常也无人走动。
柳莺走来,果然见一条瘦长的身影在门边等着。
一瞧见那人张头张脑的样子,柳莺心中便生出了几分不耐。她走过去,将怀中的包裹塞给他,一语不发。
那人是个青年男子,颀长的身材,穿着一身灰色长袍,生的倒是清秀。
他接了包裹过去,捏了捏,颇有几分不满“这个月,怎么才这点子?”
柳莺冷淡说道“知足罢,以后越发没有了呢!”
那人摸了摸鼻子笑了笑,说道“妹妹别气恼,我这也就是随口一说,能多卖些,那不是也能多贴补些姨爹姨母?”
柳莺冷笑了两声,低声道“阖家子人,都指望着我一个人在这里赚银子。虽说都是他们自愿的,但弄穿帮了也不好看。这两日娘娘越发不待见我了,府里说我闲话的人也多。往后啊,我看这好日子,是越发到头了。”
这人,便是帮着柳莺发卖东西的表哥了。他本姓章,没上过学堂,取了个诨名叫章小四。柳莺的爹娘没养下儿子,唯一的一个女儿还卖身为奴,如今年老便将这章小四招在家中,充作养老儿子。
章小四亦是个光棍,连个栖身之地也无,乐得如此。
柳莺的爹娘寻了门路,将他送到杂货铺里做学徒。这章小四脑子活到,便想到了他表妹这条路子。
柳莺倒也不敢去偷盗物事,只是仗着内宅侍从消息闭塞,不知物价,来回诓骗,弄些他们手中的赏赐出来。
这般倒腾了一年有余,柳莺家中竟渐渐倒腾出了些殷实光景,章小四正是婚配年纪,看着生的一表人才的表妹,便动了心思。
柳莺多少知道些,又实在看不上他,如今肃亲王回府,越发瞧不上他了。
章小四陪着笑脸,蹭了上来,自怀中摸索了半日,掏出一枚点金发钗来,塞在她手中“妹子,这是前儿我在朱翠坊里买的。你瞧,这上面雕刻的莺儿,应着你的名儿呢。”
柳莺看着他那张小心奉承的脸,虽说也算清秀,但不知怎的,又想起王爷那昂扬的背脊,坚毅的面庞,便越发厌恶起来,她抬手将那钗子打落“我在王府里,娘娘跟前,什么好的没有?你还是留着,给将来的嫂子吧。”
章小四连忙去拾那钗子,听见“未来嫂子”一词,身子略顿了一下。
柳莺冷冷瞧着他“上头还等着我服侍,你也快点走,别叫人当贼抓着,说不清楚。”丢下这句话,她便将章小四推搡出去,就要上门。
章小四隔着门板,扬声道“妹子你等着,待攒足了银子,我一定过来赎你出去!”
柳莺一面落门栓,一面斥道“当初既把我卖了,如今就别想着把我弄出去。我好着呢,不用你们来管!”
她想起章小四黏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越发懊恼起来,她无论如何也不该是这样的人的妻子!
痴心妄想!
章小四看着那高墙红瓦,痴了一会儿,便抱着包裹匆匆离去。
于成钧踏进内室时,陈婉兮依旧坐在梳妆台前。
她一袭烟水色轻纱薄罗,发髻如云如雾,鬓边垂下的流苏轻轻打着光洁的额头,晨光之中,宛如一尊玉雕的神女塑像。
昨夜那吃闭门羹,独个儿过夜的火气,顿时就丢掉爪哇国去了。
于成钧浓眉微扬,双手环胸,靠在门边,打量着他的王妃。
陈婉兮知晓他来了,然经了昨夜那一场尴尬,她也不知说什么为好。
桃织向于成钧微微屈膝,见于成钧颔首不语,便又转去服侍王妃。
她旋开了一只白瓷小罐,里面是莹润红软的口脂。
陈婉兮轻拈了些,点在唇上,本就姣好的唇,便更加美丽起来。
时下京中女子,酷爱樱桃小口,一张唇只点中心,红红圆圆,显得小小的一嘟。
陈婉兮却偏反其道而行,将自己的双弓菱唇涂的饱满,红润香馥,浓艳妖娆。
“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
于成钧低沉的嗓音,忽然念了一句。
“这是《洛神赋》”陈婉兮颇有几分讶异,脱口道“原来王爷还懂诗文?”
于成钧既好气又好笑“你当爷没读过书啊?”
他好歹也是皇室出身,自幼拜大贤为老师,虽说书读的不怎样,但陈婉兮也总不至于以为他连《洛神赋》这样的名篇也不曾读过吧?
她到底嫌弃他到什么地步?
他快步上前,握住了陈婉兮那染了胭脂的手,十指纤纤,嫩如春笋,莹白如玉的指尖染着一抹红,嫩艳的挑动人心。
陈婉兮不知他是何意图,只是看着他的眼眸,本如点漆的眼中微带了几分红丝。
他昨日是当真没有好睡么?
她忖着,心头竟还不由生了几分愧意。
然则,她却没能愧上多久。
于成钧忽然低头,将她的指尖送入了口中。
她睁大了眼眸,惊道“你……”
她只觉食指温暖湿热,略有几分粗糙的舌正捻着她的指腹,麻酥酥的痒意顺着手臂向上爬去。
陈婉兮涨红了脸,她想把手抽回,却压根抗拒不得于成钧的力气。
好容易,于成钧才放了她,凝着她的眸子,低低吐了一个字“香……”
第2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