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会试,考生的卷子是所有考官都得看一遍,每个人都打分,最后按照三场考试的综合分数以及主考官的意见来录取。
但乡试相对来说宽松许多,因为时间紧张的缘故,几个考官都是各自看卷子,最后合并在一起呈给主考官来评定优劣。
这个时间甚至还是并行进行的,王学士坐在上首,时不时就过来巡视一遍,确保下头的考官们认真批阅,而他们批阅完毕的卷子自有人会呈到他面前。
箫翰林荐卷给王学士的时候,心中还有几分紧张,毕竟这位王学士是出了名的严格,甚至有传闻这位曾经当面批评过陛下和太子!
递上去之后,箫翰林就发现除了自己之外,其余考官居然一个人都未曾荐卷,心中顿时有些懊悔,觉得方才太过于冲动一些。
但王学士没给他后悔的机会,伸手接过去那张卷子,还说道:“一日也不见有荐卷的,本官还以为青州府学子空有虚名。”
箫翰林只能咬牙等着,总不能将卷子抢回来吧。
谁料到王学士低头一看,就叫了一声好:“好字!”
“文章也好,不错不错,这才像是南方学子。”
他这么一提,箫翰林倒是想起来王学士其实也是南方人,虽然不是青州府人士,但往常惯有几分南方人的自豪在。
王学士不但夸了卷子,还笑着夸了一句箫翰林:“箫大人果然眼光毒辣。”
箫翰林只得微笑以对,正要再跟着夸两句,就瞧见王大人在试卷上写了一个中字。
上天怕给箫翰林的打击还不够,等撕开糊名一看,那份他十分称道、连王大人也赞不绝口的卷子,上头居然写着苏凤章的大名!
箫翰林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眼看着手底下的人抄写了名次出去发榜,他心中滋味百千,暗道怎么可能这么巧!
苏凤章不是品行低劣,才华平平吗,这叫才华平平?若他才华平平的话,那其他人写得岂不是都是狗屎?!
此时箫翰林便知道,自己大约是被钱同知骗了,虽然不知道这两人到底有什么矛盾,但苏凤章的为人才华肯定不像信中写得那般。
一时间他百般挣扎,一边觉得不可辜负了这般好才华,一边又觉得还了人情才最重要。
这般的挣扎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场乡试结束,又是一批卷子放到了他们面前。
再次看到那曾经令他欣赏的一手好字时,箫翰林暗道这莫非就是上天给他的机会。
最后,箫翰林一咬牙,苏凤章既然才华好,那再过三年来考一样能中举人,左右不过是浪费三年时间而已,钱同知不可能每次都给他下绊子。
他却不同了,这一次的人情不还了,谁知道下一次会遇到什么麻烦事儿,一件事牵挂在心里头食不下咽,只能委屈一下这位苏秀才。
带着一颗挑刺的心,箫翰林低头去看这份卷子,这一看心中不免有些叹服。
苏凤章还未弱冠,也不是什么书香门第出生,写得一手好字可以说是勤学苦练,但笔笔言之有物,见识不俗却是天赋所在。
一瞬间,箫翰林甚至起了几分爱才之心,心中万分的责怪那位钱同知,若不是他从中作梗的话,他何必要对这般的人才下手呢。
也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给自己找借口,箫翰林一边唾骂着钱同知,一边倒是看得愉快。
看完之后,他深深的吐出一口气,到底是没有再提起蓝笔来,有些可惜的将这份卷子放到了旁边,显然已经做出了决定。
这一叠放着的都是落卷,也就是他看不中的那些卷子,但苏凤章的卷子放在其中十分委屈,格格不入,甚至箫翰林都有些心虚了。
一直到临近结束的时候,箫翰林想了想,又把苏凤章的卷子从落卷中翻了出来。
上一场苏凤章还是头名,甚至是他荐卷的卷子,若是这一场直接落卷的话,未免过于牵强,尤其是王学士也曾夸过,若是问起他要如何说?
箫翰林琢磨了一下,又把卷子放在一大叠卷子的最后,这批也是第二场考试会过的卷子,越是往下卷子的质量越是一般。
王学士是个挑剔的人,对于差的卷子向来都是扫一眼就过去了,甚至有些看都不看一眼,上一场他就不曾搜落卷。
箫翰林将苏凤章的卷子塞到最后,放在王学士最可能不去看的卷子之中,到时候第二场的名次必定十分靠后,这般一来,第三场落榜便显得自然而然起来。
一张算盘打得精细,箫翰林定下了计划,心中暗道自己果然是心细如发一点把柄都不留。
果然如他所想,王学士并不是那种谨慎小心的主考官,或者说他对下属的几个考官较为信任,一般都是先看他们推荐的卷子,看完之后再往下刷。
这一次他倒是想起来搜落卷,结果一搜就大皱眉头,那些被落榜的卷子果然各有各的差处,有些实在是让人大长见识。
几份落卷看完,王学士觉得自己的双眼都要瞎了,暗道这般的人若是也能中举人,那才是大周的不幸,若不是朝廷的规矩,他才懒得看落卷。
看了落卷心情大不好,王学士就直接略过了那些名次靠后的卷子,左右这些都是过了第二场的,名次如何不重要,第三场结束还能看到。
眼看已经开始抄写发案,箫翰林心中窃喜,没料到自己的计划这般顺利。
倒是抄写发案的小吏心中纳闷,暗道这苏凤章难道是偏科,怎么第一场是第一,第二场居然落到了最后,这差距也未免太大了一些。
不过他一个抄名字的小吏,在几位考官面前毫无发言权,对此只是暗自嘀咕了一番。
考场之外,众多的秀才也等着第二场的名单出来,他们也好准备第三场考试。
站在苏凤章身边的是文竹,他此时无事一身轻,反倒是比之前还要精神一些,笑着说道:“凤章,待会儿我冲进去帮你看,这个我擅长。”
苏凤章听了无奈,笑话他:“这会儿你倒是龙马精神了。”
文竹连第一场都没过,榜单出来那天就在家装病,以求避过文先生的念叨。
文竹哈哈大笑起来,说:“只要我爹放过我,我就一直很精神。”
“哎,出来了,出来了。”
场外一下子热闹起来,瞧见人多,文竹忍不住吐槽道:“要我说本朝什么都好,就是乡试也一次次的发案不好,前朝那时候跟会试一下,都是三场考完了再发成绩。”
苏凤章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这般的话可不能让别人听了去。
文竹赶紧闭嘴,他说自己去看榜,但实际上个子矮力气小,三两下就被人推开了,还是苏凤章一把扶住他挤了进去。
文竹被挤得满头大汗,喊道:“凤章,咱们都是吃一样的米,你看着比我瘦了一圈,力气怎么就那么大,你是不是背着我吃肉了。”
苏凤章懒得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抬头去看榜单。这一看倒是微微皱眉。
文竹的反应比他还大:“这怎么可能,你的名次怎么这般靠后?”
这话引起周围人的注意,尤其是连这名单都没上的秀才更是嫉妒万分,苏凤章一把拽住文竹往外走,口中说道:“能上就不错了,走,回去吧,还得准备下一场考试。”
第99章 犹记在心
第三场乡试开始之前,文竹颇有几分忧心忡忡,暗地里说道:“第一场明明是第一,怎么到了第二次就吊在尾巴上了,难道出了什么事情?”
“凤章,会不会是你得罪了什么人?”
苏凤章无奈,道:“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考场里头,能得罪谁?”
“难道是进考场之前得罪的?”文竹托着自己的下巴推理道。
旁边的文先生受不了了,骂他:“胡咧咧什么,考场前得罪的话,第一场还能是第一?”
“说的也是,这进了考场考官也跟坐牢似的,不是,是你坐牢还难,不可能有人从外头传递消息进去啊。”文竹自己也打消了这个可笑的想法。
苏凤章也想不到自己能得罪谁,他自问为人不算讨厌,而且能影响科举的哪一个不是至关重要的大人物,哪里会跟他一个秀才过不去。
这般想着,苏凤章就笑着安慰道:“人上有人山外有山,考得不好就是技不如人。”
文竹十分佩服他这个心态,就他考之前觉得自己绝对考不中,但第一场没能过也伤心了好几日呢,苏凤章第一场第一,第二次却垫底,这个心理落差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的。
倒是文先生笑着点头:“凤章这般想就对了,你们才见了几个人,恃才傲物要不得,你啊,以后多学学凤章,坏毛病不少,好模样一个不学。”
眼看这火要烧到自己身上,文竹连忙吐了吐舌头,捂着自己的额头喊道:“哎呦哎呦,我不行了,头疼的快死了,我得去躺着歇一会儿。”
苏凤章看得哭笑不得,文先生都懒得搭理这个倒霉儿子了,转身又说道:“凤章,这第三场要全力以赴,只要尽力了,就对得起这些年的辛苦。”
“你才十九岁,多少人十九岁的时候,连童生都还未考中呢。”
苏凤章心知先生是怕自己得失心太重以至于失了分寸,当下说道:“先生,我省得的。”
若是能中了,他固然是高兴,但没考中的话,苏凤章也不会有多少难过,虽然他已经下定决心走科举仕途,却也从未觉得自己是世界中心,男主角振臂一挥天下皆从的事情,是不会发生在一个平平无奇的秀才身上的。
再一次进入考场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文竹的话带来了影响,苏凤章下意识的去看周围的考官,但仔细观察之下,也没发现谁对他有别寻常。
苏凤章摇了摇头,暗道他这是想太多,谁会为了对付他,在科举这种大事里头动手脚。
乡试的第三场一共有五道题,并且都是时务策,也就是结合经学理论对当时的时事政务发表议论或者见解,这才是科举考试的核心内容。
这一项的时务策不同以往,是院试府试中并没有的东西,要求也极高,许多童生考了一辈子还是秀才,就是因为过不了这一道坎儿。
在大周,考中了举人就有举官的资格了,所以从秀才到举人这一道坎儿分外的严厉,要求也更偏向于官员的时务。
别以为古代科举顽固不化,脱离现实,事实上科举原本就是为了选拔人才而来,撇除发展到最后的那种固化,一开始还是极具时代的鲜明特色和独特需求的。
苏凤章低头一看,也是有趣,当初府试的时候,考的内容是水患,如今乡试居然也没脱开水患的范围,一共五道题,三道都是围绕着水患来出。
他甩去脑袋中繁杂的心思,深深吸了口气开始答题,能不能考中举人就看这一场了。
另一头内帘之内,箫翰林内心也是忐忑不安,但是他不能表现出来。
第二场考试成绩一出去,箫翰林其实就后悔了,谁知道这第三场的考卷分配的时候,苏凤章的卷子会不会落到他这儿。
若没有分到他这儿,他想要动手脚可难了,之前他到底是怎么想的,那么好的机会不动手脚,现在反倒是落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待会儿考卷进来的时候,若是真的没给他,难道他要起身去其他考官那边瞧?
箫翰林心中想过万千种可能,对钱同知就更加埋怨了,你说你一个同知,想要收拾一个秀才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何必让他在科举中动手脚呢。
要动手脚也简单,为什么还不把他的手稿字体先递过来,不然也不会出现第一场那种乌龙事儿,闹得他第二场也得考虑。
箫翰林原本就是哥优柔寡断的性格,这会儿这种性格更是表现的淋漓尽致。
坐着坐着,他又开始安慰自己,第一场第二场都过了,先让那个苏凤章高兴高兴,等到第三场再落榜,自己也算对得起他了。
也不知道上天是不是跟苏凤章过不去,第三场卷子递进来的时候,他的卷子好巧不巧又分配给了箫翰林。
在看见那俊秀的字体时,箫翰林只觉得精神一震,心中暗道:“苏凤章啊苏凤章,三场考试,你的卷子每次都分到我手中,可见连上天都见不得你中举。”
“这次可怪不得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得罪了钱同知,偏偏运气还这么差吧。”
心里头这么想着,箫翰林其实应该直接把这份卷子扔到落卷里头,但不知为何看着那挺拔的文字,他又低头看起来。
这一看,他心中的可惜怎么都藏不住,“苏凤章确实是有几分才能的。”
即使有先入为主的坏名声在,箫翰林还是忍不住这么想,“若是三年之后他再来考,必定能够高中举人。”
可惜归可惜,但也没有自己还人情重要,一想到没有人情一身轻松的未来,箫翰林顿时闭上眼睛,昧着良心将这份卷子放到了落卷的底部,死死的压住。
大约是前一场落卷的质量伤透了王学士的心,这一次他并未提看落卷的意思,反倒是让他们将录取的卷子赶紧呈上去。
几个考官在他的催促之下,一个个将批阅完毕的卷子放到了他桌上。
王学士也是个秒人,一边看一边摇头,点评道:“这个不过是平平,勉强可中。”
“毫无新意,老生常谈,这个估计年纪大了,中了举也无甚用处。”
“这个倒是尚可,只是这一手字怎么跟狗爬似的,有碍观瞻,罢了,饶他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