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夏听了这话,真正的震惊万分,又觉得心里解恨至极,心说临死了才知道这事儿,怕是那兰嬷嬷死也闭不上眼睛了。
屋子里,主仆二人癫狂一般地算着往日里的旧账,没完没了,屋子外,福儿和翠夏到底捱不住,就靠在一处都睡了过去。直至天际吐出了鱼肚白,福儿才猛地一颤,醒了过来。
推了推旁边儿犹自沉睡的翠夏,福儿道:“里头没动静了,八成是闹累睡着了,咱们赶紧去看看,好歹占着王妃的名儿,不好这般慢待,到时候叫人知道了,又要传出风言风语了。”
两人揉着睡眼惺忪的眼进得屋里,却是一下子瞠目结舌,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屋子里鲜血四溅,王妃秦氏斜躺在床上,衣襟凌乱,胸口上插着一根笔直纤长的万事如意金簪。脚踏上坐着兰嬷嬷,仰着脸瞪着眼,脖子上也插着一根万事如意金簪。
这金簪是一对儿的,是秦雪娥诞下三公子曹诺的那一年,京都的秦家叫人捎过来的贺礼,平素最得秦雪娥的喜爱,如今却分别插.在了这对儿主仆的身上,要了她们的命。
“天哪!”翠夏终于缓过神来,双手盖住了口鼻,往后退了两步。
福儿忽的叫了一声,然后转过脚扑在门框上,凄声喊道:“来人呢,快来人!王妃出事了!”
曹凌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刚刚在东侧间里换了衣服,又净面漱口,正准备出门。
马进忠小心翼翼凑上前低声言语了一番,曹凌眉头皱起,却又忽的展开,转头同如灵道:“同你主子说,本王有个重要的客人远道而来,这几日便宿在庄子上不回来了,叫她好好养胎,莫要忧思多想。”
如灵福了福应道:“是。”
进了玉堂斋,曹凌一面用膳,一面同马进忠说:“把她们两个叫进来,本王要亲自来问。”
翠夏和福儿很快就被带了上来,跪在地上,异口同声地磕头问安。
“说罢,究竟怎么回事。”曹凌放下筷子,拿起一旁温热的帕子擦了擦手,又将那帕子扔在了桌面上。
福儿忙又磕了个头,回道:“夜里原是奴婢守夜,只是去的时候兰嬷嬷也在。后来王妃忽然醒了,嘴里念叨什么秀儿,又说起什么推人进了枯井的呓语。兰嬷嬷一听就变了脸色,后来两人相争,奴婢听了个大概,好似是兰嬷嬷的女儿叫秀儿,被王妃推进枯井摔死了。因着此为阴私,兰嬷嬷便叫奴婢守在外廊下,不愿奴婢听了去。当时翠夏也在,奴婢二人虽是担心,也不敢进去相劝,后来靠在墙上就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王妃和兰嬷嬷已经出事了。”
曹凌端起桌儿上的茶碗吹去了表面的浮沫,慢慢喝了一口,问道:“你可知王妃为何推那个秀儿进了枯井?”
福儿忙回道:“仿佛是兰嬷嬷因着有了自己的女儿,便待王妃不上心了,王妃气不过,便推了那秀儿进了枯井,害了她的性命。”
曹凌搁下茶碗,唇角勾起冷漠的讥笑。果然是个毒妇,犹自年幼便能做下这等害人性命的事情。
“你们两个下去吧!”曹凌摸了摸下巴:“把李嬷嬷请来!”
李嬷嬷很快就来了,曹凌废话不多说,直接道:“秦氏的丧事就叫张氏去操办,有劳嬷嬷费心在旁扶持。至于兰嬷嬷这个弑主恶仆,叫人拿了薄皮棺材装了,拉回京都秦家。那兰嬷嬷是秦家的下人,怎么处置就叫秦家自己看着办吧!对了,叫那两个丫头跟着一道儿去,秦家的人总是要问个前后缘由的,她们俩一个是秦氏的贴身侍女,一个是兰嬷嬷最为器重的丫头,正是不二的人选。”
这些事儿李嬷嬷都应了,面露迟疑道:“那三公子?”
提起儿子,曹凌冰冷的眼中露出了几分温情,想了一会儿,问道:“嬷嬷觉得该当如何?”
李嬷嬷说道:“眼下张夫人要操劳王妃的丧事,楼侧妃又被禁足,李夫人那里才添了个四公子,孔儒人倒是性子和善,只是她品阶太低,不能抚育公子。”
府里头有位分的女人说了个遍儿,只剩下了孙侧妃孙婉悦,被李嬷嬷故意漏了下来。她抬眼觑着曹凌,眼神微微轻闪。
曹凌深知李嬷嬷意在何处,淡淡道:“就叫孔氏先带一阵,以后再说其他。”
李嬷嬷知道王爷这是不肯宽恕孙侧妃了,想起孙氏哭得凄惨,大公子哀求的眼神,没柰何叹了口气,轻声应了。
关雎楼里,薛令仪醒来时便发现曹凌已经走了,没有惊动外头伺候的丫头,安静地瞪大了眼望着帐顶出神。
梅氏就这么死了,死得还不如一条狗,听说那铃铛还被收拢在棺材里埋了,她却被扔在了乱风岗,被野狗啃食了尸身,死后也不得安息。
心里是恨极了梅氏的,可薛令仪还是生出了淡淡的怜悯。命薄如纸的女子,再不聪明点儿,这就是她的下场了。
薛令仪忽然就想起了早逝的亲娘,她也该算得上是红颜薄命了,生父犯了事儿,她怀着自己跟了养父当了小妾,心里其实也是不愿意的。她既不愿为妾,又记挂着原来的丈夫,一辈子活得左右为难,闷闷不快,最后还因此而死,也实在是叫人唏嘘。
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薛令仪抬手拂了去,轻轻抽了抽鼻子。
那她呢?她也算的上是命薄如纸的女人吗?
如灵瞧了瞧香案上的漏刻,觉得时辰不早了,就起身进了里屋。悄悄拉起帘子,便瞧见了瞪圆眼睛正发呆的薛令仪。
“娘子醒了怎么不叫奴婢?”如灵笑着拉起幔帐,用银钩子挂了起来,又去服侍薛令仪起身。
薛令仪的肚子已经挺得老高了,被如灵托了腰身慢慢在床上坐定,说道:“心里乱糟糟的,就想一个人静静。”
如灵瞧着薛令仪情绪不佳,只是那事儿又不能不说,于是一面伺候薛令仪穿衣,一面小声道:“娘子,王妃凌晨时候没了。”
薛令仪一怔,而后又是一震,扯了如灵的袖子问道:“你说什么?”
如灵忙轻声道:“娘子莫急,先缓缓再说。”说着上前去给薛令仪轻抚胸口。
薛令仪怔怔看着如灵,犹自不能相信:“昨个儿不是还说有了起色,怎今个儿就突然没了呢?”
如灵低声说道:“说是兰嬷嬷得了癔症,拿着金簪把王妃扎死了。”
竟是兰嬷嬷?薛令仪只觉得无比荒唐,那兰嬷嬷有多忠心,这满王府谁人不知?
如灵知道薛令仪不信,叹道:“听说夜里头两人曾起了争执,吵得甚是厉害。”又叹道:“也不知道吵得什么,竟闹出了人命来!”
是呀,吵的什么架能到了夺人性命的地步,两个人还是这样的情分?
薛令仪伸手将肩上的黑发捋在了胸前:“洗漱吧!”
梳头的时候,薛令仪说她想吃珍珠翡翠汤圆,就叫如灵去厨房交代。又吩咐其他伺候的丫头都下去,只剩下了如锦,抬眼看看她,问道:“你可知道兰嬷嬷同王妃起了什么争执?”
如锦拿着象牙篦梳迟疑了片刻,低声回道:“说是兰嬷嬷以前有个女儿名叫秀儿,叫王妃推下枯井摔死了。”
原是杀女之仇,怪道主仆情深多年,竟是一朝翻脸竟到了要人性命的地步。
如锦又道:“兰嬷嬷的尸身叫送回了秦家,奴婢的姐姐也跟着去了。”
出了这事儿,自然是要给秦家一个交代的,福儿是秦氏的心腹,由她去说再合适不过了。
薛令仪犹自发着愣,如锦又开口说道:“奴婢的姐姐说,李夫人的孩子是兰嬷嬷下手除掉的,还有林氏的孩子,也跟兰嬷嬷脱不得干系。”
果然——
薛令仪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心说她当初的猜测果然没错,那躲在府里深处的黑手,真的是出在了常青阁。如此这般,这主仆二人,倒真是死有余辜了。
早膳的时候,如灵把曹凌吩咐的话告诉给了薛令仪,薛令仪随口问道:“可知是什么贵客,竟这么要紧?”
如灵回道:“奴婢听了一耳朵,说是京都来的,仿佛是个姓吕的大官儿。”
手上的调羹不受控制地掉在了桌面上,薛令仪只觉胸口憋闷,喘得厉害,唬得如灵脸色大变,忙叫人去唤了王太医来,又倒了温水喂给薛令仪喝。
第35章
折腾好一会儿, 薛令仪才终是缓过气儿来,抬头便问如灵:“你可听见了那大官儿的名讳?”
如灵惊疑不安地看着薛令仪,皱眉想了想说道:“奴婢没有听见, 只是听马公公说,那人好似是个太尉!”
是的, 前阵子那人才升了太尉的。
薛令仪脸色惨白,额上迅速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是他来了,真的是他来了,怎么办?她要躲到哪里去?
如灵等人吓得不轻, 忙抚胸抚背,又派了个腿脚麻利的丫头去请太医来。
薛令仪心慌地厉害,脑子里轰隆隆炸雷一般响个不停, 不断在心头翻涌而出的惊惧好似沸腾的水花, 叫她手脚无措,浑身忍不住的哆嗦。
过了好一会儿,薛令仪才渐渐缓和了情绪,少气无力道:“扶我去床上躺一会儿。”
等着躺在了床上,薛令仪摆摆手, 示意如灵等人下去。
如灵不放心,央求道:“好娘子, 奴婢就守在这儿,娘子要个汤水儿的,也方便些。”
薛令仪没有坚持,拧眉道:“那把帐子落下来。”
如灵忙伸手落下了帐子, 示意如锦等人离开,自己坐在脚踏上,眼神担忧地往床上看了看。
拉上了幔帐, 小小的空间里全是熟悉的梨花甜香,细细地闻,似乎还能嗅属于曹凌的杜衡清香,这让薛令仪惶恐不安的情绪得到了很好的纾解。
不怕,不要害怕,薛令仪两只手使劲儿地绞在一处,她现在有了曹凌的,他是手握重兵的王爷,他待自己那么好,她肚子里还有着他的孩子,他一定会保护她的,吕云生不可能再伤害到她了。
薛令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里渐渐变得平静。依着曹凌的性子,便是因此疏远了她,也不会由着姓吕的,再对她有所企图的。
“娘子?”如灵在外头小声喊道:“王太医来了。”
薛令仪又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来后说道:“请太医进来。”
王太医切了脉,又去看了脚腕上的伤口,弓着腰笑道:“伤口已然大好,娘子不必忧心。回头老臣开几副清心凝神的汤药,娘子喝了便会好一些的。”
薛令仪面露感激:“有劳太医了。”
吩咐如碧送走了太医,薛令仪又叫了如灵过来,沉默了半晌,问道:“你没听错,果然是姓吕的太尉?”
居然真的是因着那个姓吕的大官儿——
如灵虽猜不透自家主子跟个外男会有什么瓜葛,可瞧着她神色大变的模样,也知便是有事儿,也必定不是什么好事儿。
如灵面露迟疑,默了片刻才说:“奴婢也是听了一耳朵,离得挺远的,倒也不真切。”
薛令仪沉默地看着搭在身上的素花锦缎面儿的纱被,不管是不是他,都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了。她在王府后宅,那姓吕的再是神通广大,也不能就闯进了后宅来。没事的,真的没事的。
“好了,去端碗碧粳粥,再叫厨房做几样甜点过来。”薛令仪稍稍放了心,才觉肚中饥鸣如鼓,显然是饿狠了。
如灵见她神色如常,心里也跟着松了口气,忙笑着应下,转身去安置了。
红枫别院修建在山腰的平坦之地,曹凌进得院门,便瞧见庭中石榴树下,正站着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那男人长身玉立,一身碧蓝色直缀,只瞧了背影,便知道这定然是个器宇不凡的男人。
吕云生听得脚步声,回头一望,便见门处台阶上正站着一个男子,颜若舜华,气质清冷,满身的贵气又带着几分倨傲,心里已知此人为谁。转身上前几步,笑着作揖道:“久仰武陵王大名,如今见来,确为不凡!”
曹凌俊逸的面容上浮起清冷的笑,傲然道:“吕太尉自来大名鼎鼎,如今瞧来,亦是实至名归!”
吕云生此次前来武陵镇,乃是寻了时机,掩人耳目过来的。
当今圣上虽犹在盛年,只是心腹如他,却是心里清清楚楚,这圣上之前打猎伤到了命根子,以后断难有后了。
虽是无后,可皇位却需得有人承继,少不得要另寻他法。如今朝堂上的人,眼睛都盯着圣上的亲弟弟潭王,以为会兄终弟及,也算是了了太后的一桩心事。只是他却看得明白,圣上心里的人选,并非是只会骄纵蛮横的亲弟弟潭王。
吕云生身为皇帝亲信,他既有意亲近,曹凌自然不会拒绝。两人进了后院书房,曹凌命人设下盛宴,一面吃肉喝酒,听曲儿看舞,一面说话攀谈,两人都是人中龙凤,于时政上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倒生出些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的感觉来。
相比于曹凌的松快畅意,薛令仪却是魂不守舍,夜夜难安。
在外人看来,吕云生容貌清俊,风度翩翩,又家财万贯,身居高位,实在是这天底下一等一的好男儿了。若非后来发生了那些事情,想来薛令仪会一直这般认为的。
“王爷还没回来吗?”薛令仪放下绣样册子,有些担心地问。
如灵回道:“还没回来呢!”又建议道:“不如叫人去问一问,说是在红枫别院,倒是离家里不远。”
薛令仪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等着半下午的时候,便有一辆马车过来接薛令仪出门。
薛令仪皱眉道:“王爷身在何处?为何要接了我去?”
回来报信儿的小厮道:“王爷如今在陇翠山庄,王爷说家里办丧事晦气得很,那里的荷花又开了,叫小的回来接了娘子去赏花,顺道散散心。”
薛令仪咬着唇默了片刻:“不是说有贵客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