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说我接吗?”喜春倒是觉得挺新奇。
周秉想得更深远些,转向人,面上正经起来:“时人重誉,并非没有商家早有过这样的念头,只是越是身份贵重的人,越是爱惜自己的颜面,不肯轻易屈就,你可曾想过,若是那户人家的东西品质不好,该算在谁头上?”
枪打出头鸟,谁第一个出头,都是算在谁头上的。
拿名声当“货”,银钱来得快,甚至毫不费力,但也是有风险的,名声一旦破了,轻者受人唾骂,重者牵连家族,是以,人人都爱惜羽毛,除了相熟的人家,从不替别人传名儿。
喜春心头一咯噔:“那、我不接了?”喜春也爱惜羽毛啊,他们家小郎君以后还要进学呢,要是有个声名不好的母亲,岂不是叫他上不了学,受人排挤。
只是可惜了,她觉得这法子还挺新奇的。
周秉朝她笑笑,手中的书合上,看着她浅笑:“想接就接便是,你可府城里闻名的周夫人,做得一手好买卖的,我信你。”
喜春斜倪他一眼:“万一我名声臭了呢?”
周秉似乎思虑了会,才开口:“那咱们就去别地继续做买卖。”
喜春故作不悦:“你就哄我吧。”这事儿她要考虑考虑。
诚然,这样的合作叫喜春觉得新奇,但经过了这一番的商谈,她对这个合作方式的兴致已经减了许多。
喜春把乔、寥两家的事给放到了一旁,专心弄起了城外两个庄子的事,开春后她便叫人先把两个庄子外墙给修葺过了,宁乔还在做工,要六七月才能回来,这两个庄子如今种不得别的,要先尽数先翻整过一遍。
尤其是孔家先前那个养鸡庄子,杂草、地面,庄子里的房舍,都要再洒扫一遍,杂草要锄草,地面要翻,庄子里的房舍住过鸡,里边斑驳得很,喜春没留,把养鸡的房舍尽数给推了,重新寻了地方修了房舍来。
最主要还是得把养鸡庄子的臭味儿给除掉,不然天一热,臭气熏天的,谁还敢去的,喜春特意跑去找了二哥宁为,宁为给了她建议,“翻地,种花,洒药粉,漫山遍野的洒。”
他开的药粉,专是治除虫除臭的。
这药粉洒一回两回不行,得连着洒上一二月才能把臭味压下去,存于地面的土被翻到地下,又种些气味儿足的花,几样齐管下来,管它再厉害的臭味儿都能被消灭的。
“行,那每日我叫人过来拿药粉。”喜春问了没走,见他在专心查医术,不由就想到上回他看的那个病人,难得起了一丝好奇:“二哥,上回你看过的那位老爷看好了吗?”
提及这个,宁为脸上就凝重了,摇头叹息:“没有。”他似乎是想起了甚么,有些难以启齿的,“你,你回去以后也要跟妹夫说说,像他们这些有身份地位的,虽说整日有人请客出去吃茶喝酒,但该忌的还是忌一些的好,外边的大鱼大肉吃多了也不好,还是家里备下的合心意的。”
喜春聪颖,一听他这意思,就猜到这回这个久看不好病症的老爷是一位有身份有地位的了。
洒药的事喜春交给了闵管家,叫他每日找几个小厮去漫山遍野的去洒药,又亲自去外头跑了几趟,把花给定下了,买的是过不了两月就要开的,她要得多,花肆也是好几日才把花给她凑齐。
接下来又是带着人去养鸡庄子上种花,孔家的养鸡庄子也彻底改名了,改成了宁周药材庄。庄子请来的匠人在建房舍,修庄墙,喜春看了两天,等人种了花,也就打道回府了。
府上,巧娘在带着周星星玩耍,手里捧着个圆球,五颜六色的,正拿着圆球在逗他,喜春站在一边看了会儿,叫了声:“星星。”
周星星雨雪的小脸扭头看了她一眼,又很快转过去,嘟着嘴儿,气鼓鼓的躲到了巧娘身后,一副“跟她不熟”的模样。
喜春眉心一挑,有些哭笑不得的:“怎么了这是?认不得娘了?星星快来。”她还冲着周星星招手呢。
周星星就是不出来,巧娘这个中间人很为难:“夫人,小公子这是好几日没见到你了,跟你闹脾气,想叫你哄哄他呢。”
喜春这几日忙来忙去的,一大早就出门了,喜春由巧娘带着,周秉在家里看他。
“东家呢?”
“方才知府府上传了信儿来,请东家过去一趟,东家还说夫人快回来了,果然,还不到一刻呢,夫人就家来了,小公子已经念了好几日的娘了。”
喜春勉强笑笑,心里顿时生起了愧疚来,她以为她只是忙两三日,又有周秉在,就像早前一样,他们夫妻两个只要有一人陪着,另一个就能稍微抽出些空来,但她突然想起,那时候周星星还小,可他会慢慢长大,他如今能走能蹦,高兴不高兴会显露出来。
她哪里有这么忙的,再忙也有时间放慢下来的,再忙也有时间跟他说说话再走的。
喜春慢慢顿下,脸上带着笑:“星星,娘带你去玩好不好?我们去看鱼好不好?”
“哼。”周星星已经不简简单单只会叫爹、娘了。
“星星,你快来,哎哟,娘要摔了。”她故作叫唤了声儿,一直躲着不见的奶团子从巧娘背后探了个小脑袋瓜出来,见喜春在揉腿腿,踩着小步子要过来给她吹呢。
喜春一把把人抱在怀里,在他脸上亲了几口,“娘带你去看鱼好不好?”
周星星好哄,被他娘给亲了几口,也就不记仇了,对这几天没见过几面的娘亲十分依念,小脸不住在她怀里蹭。
到夜里还粘着人,非要挤进爹娘中间,要跟娘一起睡,他还霸道,把周秉这个当爹的给挤开,只要人一进了些,他就嚎,要一个人霸占娘的目的太过明显,连爹都不允。
喜春见周秉沉着脸,托着儿子的小屁股拍了拍:“傻星星,你把你爹给撵了,夜里谁给你换尿布的。”
不止换尿布,他还要饮牛乳呢,都是周秉这个当爹的一手操持的。
周星星听不懂,周秉没好气的说了句,“这个小没良心的。”他语气没有不悦,只诉说着这个事实,这两日周星星要娘的模样他是看在了眼里的,当真喜春的面儿,周秉没羞没臊的跟儿子商量起来:“看在这几日你娘没陪你的份上,今日把你娘借给你,明日就睡你的小床知道吗。”
他斜靠在软塌上,柔软的乌发垂落,锐利的面庞稍减,只黑沉的眼里很是认真的告诫儿子。
周星星尚且年幼,听不懂他的话,但已经隐约可见他的面庞若是褪去了如今的奶膘,与周秉的极为相视的。
周星星看了眼他爹,只见他没有再伸手伸脚的,很满意的埋到娘亲枕边,没一会儿就睡下了。
周秉下床吹熄了烛火,再轻轻上了床,尽量不惊着双双躺下的母子俩。
喜春半睡半醒间,手心十分温热,她迷惘睁开眼,只见左手被周秉给握着,他们中间隔着一个小郎君,像是躲在黑夜中才能相聚的情人一般,周秉长臂伸过来,却又没离他们太久,那微微掀起的被叫,竟叫喜春看到了几分委屈。
她勾了勾嘴角,彻底睡了过去。
翌日喜春起床,时辰已经不早了,晨曦从菱形雕花窗户里透过来,洒落在房中,半撩起的纱帐带着光晕。
她耳边还听到几句声音。
“你娘还在睡呢,乖一点,爹带你看画好不好。”
“这是老虎,大老虎。”
“呜。”
“不是呜,是虎。”
喜春会心一笑,从床头披了件外衣转出去,就见靠墙的书桌上,摆着好几幅从画缸里拿出来的画卷,都是周秉的心爱之物,早前花了大价钱从别人手中买下来的,如今却十分随意的摊在书桌上,周星星踩在高椅上,一双小手在上头拍拍打打,要是叫外人见了,还不知道该有多痛心的。
“我再说一遍,是虎。”周秉跟他纠正。
周星星早就会了呀,他小巴掌在画上一拍,还教起他爹来了:“呜。”
作者有话要说: ~
反正我家小侄女的话我从来没听懂的。
☆、第 104 章
朱通判落马了。
他是在衙门办差的时候, 上头请了文书来,当着一众衙门大小官员的面儿,摘了朱通判的官帽、官服, 叫他换上了一身粗布麻衣。
再过几年就到知天命的年纪, 朱家甚至早早就透出话来,说朱家要给朱通判大办一场,如今还有三两载才到办寿的时候, 人却被摘了头顶乌纱,粘出府衙。
文书上列举了朱通判为官多年来收受的贿赂巨额,罗列的口空应允的差事, 他许下的东西太多, 又没有应验的,早有一日会叫人拉下马的, 只可惜朱家一家子看不清。
朱通判为官多年, 见在他年事已高的份上, 朝廷对此并没有过多追究, 只摘了他头顶乌纱作罢, 至于通判的位置, 则由高姓举子顶替。
秦州府太平多年,骤然有衙门的官员被撸了官位, 整个府城都震动了, 喜春就是在府上,还听到了朱通判的夫人尖利的声音,“又不是我们主动索的, 是人家送的,管我们何事,你们就是眼红别人给我家送礼了。”
“哪有送礼了还想要回去的, 门儿都没有!”
朱夫人自诩是官家夫人,多年来在府城里是摆足了派头,尤其是去岁气势更盛,见人时喜欢教导人,教人规矩礼仪,像这样尖声大叫,在朱夫人眼里,那是泼妇才干得出来的勾当。
如今她自己就干起了泼妇的勾当,对着登门索要回礼的人一顿尖骂,指桑骂槐,从早到晚都没停歇。
朱家没了通判这个位置,自然不能住在原来的院子里了,尽数搬了出来,离周家也算不得远,闹了好几日了,登门儿的拗不过这守门的泼妇婆子,只得歇了索要礼的心思,在朱家门口“呸”上一口,算自认倒霉。
闹了好几日,没人登门了,才消停了下来。
“听说还得闹一回呢,朱家早前府上伺候的丫头婆子可多着呢,现在朱通判都被撸下来了,叫高举人顶了上去,朱家现在住的小院子哪里养得起这么多人?还要请牙行来把人都打发了呢。”
出去采买的下人听了不少闲话来,又传进了喜春儿里,“下人倒是好打发,哪里都不缺做工的,朱家败落,人许还不乐意待呢,但其他人就不好打发了,尤其是那等良家妾室,朱夫人想打发人不容易,少不得最后还要闹到衙门去,这些妾室多是早前人家送上的美人儿,就想寻个靠山,能被朱夫人压下来,如今朱通判都没在衙门任职了,谁还怕他的?”
朱通判的事情闹得大,这一阵儿府城全是传的他们家的事,无论是普通人家还是商户人家都在谈,像他们这等行商人家不止要关注朱通判一家,更要关注新到的高举人高通判身上。
商户要跟衙门的通判打交道,说是管束他们的顶头上司不为过,自然要多方打听的。而这回给朱通判送过礼的人家在朱通判出事后,也叫知府请了去敲打了一番,话里话外叫他们认清本分,不要再想着走捷径。
高通判的消息也被打听了来,“说是还没成家呢,早前家里倒是有个妻子,只早早过逝了,家中只有一个老母亲,也不知道以后谁家姑娘有福嫁过去,便是继室,一嫁过去可就是官家夫人了,府城未嫁的姑娘们怕是都盯着这个位置的。”
喜春怀疑周秉早就得了朱通判落马的消息。
他也没否认,“大哥是与我说过,只是这等衙门的事,不适合言说。”
他还抬眼问:“你不高兴?”
喜春摇摇头,还奇怪:“没有,朱通判落到如今的地步,是他自己贪心,朝廷的决定,我有何不高兴的。”
周秉又看她两眼,见她确实没放在心上,心里这才松了松。
高通判还没上任,衙门还一团乱,喜春两个抱着周星星,牵了周辰去崇山书院进学。
喜春问过黄夫人,自己又看了好久,这才定了下来,周辰生得娇气,连周秉这个当大哥的都经常说他,“被你嫂子给惯坏了。”
好在就是娇气,也没有别的大毛病,喜春不觉得娇气是甚毛病,贴心的孩子谁不喜欢的,早前几日,喜春就跟周辰说过了,今日要送他去崇山书院,做黄家小郎君的小同窗。
跟书院是早就说好了的,他们一去就有和气的先生带了他们去见了院长,又带去了班里,周辰还不到五岁,他进学的同窗也多是六七岁的孩子,都还不大,这会儿在先生的教导下,一个个白嫩嫩的朗诵着。
周星星叫他爹抱着,喜春就蹲下身,搂着周辰问:“看到明轩了吗,辰哥儿?”
黄明轩经常跟他们玩,周辰点点头,眉眼也笑开了不少:“我看到了。”
“那你以后跟小明做同桌好不好,等晌午就跟着小明去姨姨的糕点铺子。”这是喜春早就跟黄夫人商量好的,先叫周辰跟着黄明轩一起把四处都熟悉了,再把他们给分开,周辰身边还有跟着的婆子和小厮,随时都有人护着,喜春倒不担心别的。
周辰看了好一会儿,他在府上不愿意学,到了书院后,见了这么多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孩子,又有黄明轩这个玩伴在,同意了。
这才由着先生把人带进去,又看了好久,见他坐在黄明轩身边,跟着其他的小孩们一般,背着手,晃着头的背书,夫妻两个这才转身出了书院。
喜春家去后,又处理了会府上的账务,周秉父子两个就在一旁折花玩,马房又添了一辆马车,是专门接送周辰进学下学的,厨房又采买了不少,布匹、吃食,等各处都有添,是宁家那边传来了信儿,说喜春两位嫂子已经带了子仪跟大妞来了,随行的还有宁父。
上回周星星周岁礼就说过待岁节后就送了子仪两个来府城里小住,子仪要每日随着宁父读书,子仪来了,他自然也是要跟来的。
唐氏和黄佳两个没两日就到了,到的那日就去泡汤池了,次日又去,周嘉几个旬休,喜春带他们去了城郊放纸鸢。
在清明时节放纸鸢还有俗仪,把纸鸢放得高高的,远远的,再把线割掉,这纸鸢就能带走一年积攒的霉运。
这几日天气好,他们到了城郊,与他们一般想法的有不少,沿途路上都有售卖纸鸢的,卖的最好的当属排在最前的那家,便是喜春他们周家早前花了八两银子的纸鸢铺子,排在最尾的则是乔家的纸鸢摊子。
乔家许是来得晚了些,还没开张。
喜春从马车上看过,等马车过了,她扬了声儿:“先停下。”
“吁,外边马车停下。”在外头轻声问:“夫人?”
“我去买几个纸鸢,且等一下。”说着,喜春便下了马车。
她一下去,周星星就要跟着下,伸着手要她抱,不要周秉抱着,周秉先前撇了眼,现在见她这模样,心里有了猜测:“乔家纸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