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金清谢恩,而后抬头看向天颜,“陛下唤微臣入宫,可是因为六小姐的事?”
李彻未置可否,正好放下茶盏,温声问道,“娄卿在太医院有多少个年头了?”
娄金清笑道,“回陛下,整整二十五载。”
李彻颔首,语气间都是亲厚,“是啊,从朕回宫起,多亏了娄卿,朕才数次逢凶化吉。”
李彻语气诚挚,娄金清微赧,“为陛下分忧,乃是臣子本分。”
李彻深吸一口气,认真道,“娄金清,朕今日还能安稳坐在龙椅上,有你的功劳,朕从未好好封赏过你,是朕的疏忽,即日起,朕赐娄家安远侯侯爵之位,你告老还乡吧。”
娄金清懵住,半晌才叩首谢恩,“谢……谢陛下……”
第086章 负责
娄金清感恩戴德, 喜极而泣。
李彻亲自扶他起身。
娄金清老泪纵横,“陛下如此厚待老臣,老臣无以为报。”
言罢, 再度叩首。
李彻也再度扶起他,温声道, “娄金清, 朕的命是你救回来的,朕永远记得。只是你是太医院首, 知晓先帝和朕宫中太多事情, 这些事情,日后不足为外人道起。”
娄金清微楞, 当即拱手, “陛下放心, 微臣当守口如瓶。”
李彻颔首,而后眸间微黯, 沉声道,“娄卿, 同朕说说早前那个医女洛抿的事吧,朕回宫时年岁尚小, 只记得父皇追究过此事,却不知事情来龙去脉, 宫中老人越来越少, 朕日后再想知道,只会更难……”
娄金清会意,陛下是想知道淑妃和洛抿的事。
李彻果真道,“朕是想不明白,医女在宫中地位不高, 母妃位置淑妃,身边还有心腹亲近在,不应当是一个医女可以谋害的,朕觉得不合逻辑……”
他似是戳中了娄金清心中感叹处。
有些话,他本不应当对着天子说,但若即日起就要告老还乡,有些话若是不说,许是日后再也没有机会在天子面前说起。
娄金清叹道,“是因为,淑妃娘娘最信任这个叫洛抿的医女。”
李彻指尖微滞,听到娄金清口中这句话时,似是有什么锋利重器划过心迹,又好似心底唯一的希翼,也在这一刻斩破,既而残破不堪。
李彻低头。
耳边却又是娄金清的轻叹的声音,“其实,洛抿本身就是个让人信赖的医女,她的医术高明,而且胆大心细,治好了京中不少疑难杂症,连不少太医院中的老手都自愧不如,不仅淑妃,老臣亦信赖她。当初,老臣甚至还想过,许是有朝一日,朝中会出一位女太医院院首……”
听到娄金清这番话,李彻微讶。
虽不知道天子为何会突然问起此事,但许是,他唯一有机会在天子跟前说起此事的便是此刻,娄金清又朝李彻跪下。
李彻意外。
娄金清低头拱手道,“陛下,老臣有些话,若是不说,憋在心中实在难过;但是老臣若是说了,还望陛下恕罪。”
李彻听出蹊跷之意,许是母妃的过世,许是洛抿的事,但从娄金清的态度来看,这其中之一至少有蹊跷。娄金清当时便在太医院,没有比娄金清更清楚事情的人。
李彻心底隐隐激动,遂也应道,“朕原本就是想知晓母妃过世的实情,早前大理寺审理的卷宗,朕已经全部看过,但大都是当时王家余孽的一面之词。因为大理寺当时找不到那个姓洛的医女,所以一直没有对证,所有的口供都指向她一人,王家供认不讳,是他们指使的医女谋害朕母妃。但此事在朕看来,本就有蹊跷,但要查下去,似是根本无从查起,再查也无非是将最后的矛头指向王家一门,王家一门已经倒台,没有任何意义,所以大理寺才会结案,没有继续查。朕是觉得蹊跷,但若是娄卿,你知道其中蹊跷,在朕跟前,但说无妨,朕恕你无罪……”
娄金清眸间微颤,仍是不肯起身,却抬头看向李彻,“陛下,其实老臣时至今日,也不愿意,或是不肯相信,洛抿是毒害淑妃娘娘的凶手……”
这句话从娄金清口中说出,李彻心中莫名安稳。
娄金清不会撒谎。
他应当知晓隐情。
李彻心底隐隐期盼。
娄金清继续道,“淑妃娘娘怀陛下的时候,身子一直不太稳,先帝担心,便责令太医院好生照看,当时负责照看陛下的太医院行走,便是老臣……”
这一段,连李彻都未听过,眼下才晓,原来不是自他入宫起,而是在他还在母亲怀中时,娄金清便是照顾他的太医。
李彻喉间轻咽。
思绪有些长,娄金清缓缓道来,“老臣其实并不擅长安胎养胎,只是早前京中,高太尉夫人胎相不稳,旁的大夫都说留不住,但是听说最后老臣去看过之后,说能留住,胎位夫人这一胎保住了,还平安出生,老臣在京中便有了声名,也应为如此,陛下才让老臣好生照看淑妃……但早前高太尉夫人腹中的胎儿不稳,本就不是老臣保住的,而是这个叫洛抿的医女。”
李彻微微拢眉。
似是想起早前,是个这么多年,娄金清还记忆犹新,“洛抿那时才到太医院不久,但是在当时那一批的医女中是资质最好的,也是最稳妥的,洛抿的医术应是当时不少太医院的行走都不必过。那时太医院上下都知晓,高太尉夫人的胎相不稳,十有八.九孩子保不住,所以旁的太医都不愿意去,便将这事推脱给老臣,老臣当时资历尚浅,推脱不了,而同老臣一道轮值去太傅府帮忙的,正好是这个叫洛抿的医女。太医院都说太尉夫人这一胎保不住,老臣诊过脉,也觉得如此,但洛抿坚持,能保住,只是会难些,即便眼下胎相不稳,但不会影响孩子日后,应当保。见她当时笃定,老臣也曾疑虑,便同她说,此时若是救下了,太尉府许是会感激你一二;但若是救不下,旁人都以为会是你的缘故,你不过一个医女,届时可能承受太尉府的怒意?怕是连太医院都报不了你!……”
“后来呢?”李彻好奇。
“后来,但洛抿同老臣说,医者父母心,这是为医者的操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是要冒这个险,她也冒了……”娄金清似是眼下想起,心中还有诸多感叹,“她这番话,当时老臣都未想过,但她说服了老臣,老臣也愿意同她一道冒这个险,也正是因为如此,老臣才会说,信赖她。陛下试想,这么一个为医有操守,医者父母心的人,又怎么会去毒害一个怀有身孕的淑妃?而淑妃早前怀陛下的时候,身子骨并不好,害喜害得重,夜间也时时睡不好,好几次险些流产,都是洛抿心细保下的,所以淑妃对洛抿的信赖,是因为洛抿从未放弃过淑妃和淑妃腹中的陛下,所以淑妃同洛抿的关系很好,时常宣洛抿到殿中陪她说话解闷。洛抿若是想害淑妃,以淑妃对她的信任,淑妃早就殒命了,哪里还能平安诞下陛下?她若想害淑妃和陛下的性命,早前大可不救就好了,何必要等最后事发,忽然毒害淑妃?”
娄金清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
李彻整个人都安静怔住。
娄金清最后道,“老臣觉得,此事另有隐情,只是所有当事人都过世或不在了,同陛下方才所说,此时若是再让大理寺彻查此事,又能如何呢?洛抿怕是连人都不在了,老臣还想过,她许是因为同淑妃娘娘走得近,早就招来杀生之祸,死在当日的宫乱之中,尸骨都寻不得,又何谈谋害淑妃娘娘和腹中的陛下?”
李彻噤声。
娄金清摇头道,“只是当年老人死的死,伤的伤,告老的告老,能替洛抿翻供的,其实已经不多了……”
李彻亦心知肚明。
娄金清忽然道,“虽不知道陛下为何要突然问起淑妃娘娘和洛抿的事,但陛下若是真想彻查此事,许是可以许去寻肖嬷嬷……”
“肖嬷嬷?”李彻没听过这个名字。
娄金清道,“肖嬷嬷早前是淑妃娘娘身边的管事嬷嬷,许久之前先帝恩准出宫还乡了,但当初殿中之事,怕是肖嬷嬷要比老臣清楚得多,之事肖嬷嬷年事已高,陛下……未必还能寻得到了……”
肖嬷嬷,李彻记住了这个名字。
……
“去替朕寻个人。”送走娄金清,李彻又召了魏宁入宫,“早前宫中生乱,母妃身边不少人都死在那场宫乱中,朕听娄金清说起,母妃早前身边有一个管事的肖嬷嬷,许是还活着,她应当知晓当年昭和殿中的实情,派人替朕去寻这位肖嬷嬷,朕想见他。”
魏宁应声。
***
从御书房出来,已是黄昏过后。
“陛下可要起驾回成明殿?”顺子问。
大监摇头,且眼神示意,他别问。
顺子会意。
今日,只有他和大监二人跟在陛下身后,陛下是往后宫去的。
顺子自然诧异,只是看向大监时,大监也半个字也没松口。
宫中很大,许久,脚步才停在一座宫宇殿前。
昭和殿?顺子只觉很是熟悉,哪里听过,猛地又反应过来,是陛下母妃早前的寝殿!
“你们在外候着,朕一人就好。”
大监和顺子推门,李彻入内,大监和顺子二人按照李彻吩咐,守在殿外。
其实昭和殿一直有人打扫,只是很少有人来过。
眼下,李彻走到正殿前,身边并无旁人,有大监和顺子守着,也不会有旁人入内。
李彻掀起衣摆,对着正殿的方向,笔直跪下,心中微沉。
娘,儿子不孝。无论洛抿是不是毒害娘亲的凶手,这件事许是永远都查不清楚,但楚洛都是洛抿的女儿,儿子想对她负责……
第087章 物资
李彻让大监和顺子二人在昭和殿外候着, 两人便在殿外守着,旁的宫人都不敢入内。
陛下未说什么时候走,顺子拿不准, 可要安排龙撵回?
顺子询问般看向大监,“师父?”
大监摇头道, “陛下这几日心中都有事情, 今日来淑妃这里,怕是要呆上些时候, 龙撵晚些再备……”
顺子眸间微诧, “眼下才黄昏,师父的意思是?”
大监低声, “明日再说。”
顺子眼中更多错愕, 陛下要在昭和殿过夜, 不要旁人伺候吗?
见顺子还未反应过来,大监点破, “候着就是,陛下未唤, 你我都不要入内。”
顺子这才点头。
……
朝中五日早朝,接两日休沐。今日是休沐的第一日。
入夜, 楚洛还有些不习惯李彻不在身边。
晌午过后,李彻试完喜袍便去了御书房。朝中之事诸多, 即便是休沐, 仍然会有朝臣入宫面圣,李彻不可能一整日都在成明殿中,楚洛心中清楚。
只是楚洛翻着手中书册,心中想的都是今日李彻的模样,他心中有事……
龙塌上, 楚洛翻着书册,心猿意马,也不知何时入睡的。
翌日醒来,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内殿,她伸手搭在额前,微微眨了眨眼。忽得想起李彻昨日说的,有事不回成明殿,她撑手起身,果真见内殿都是她昨夜入睡前的模样,李彻一整夜都没有回来。
听到内殿动静,茶烟入内,“六小姐要起吗?”
楚洛颔首,“嗯。”
茶烟上前伺候。
等洗漱完,在外殿用早膳,楚洛方才朝松石问起,“陛下昨夜歇在御书房吗?”
她心中担心。
松石这才遣了人去打听。
早膳未完,有内侍官折回,在松石跟前附耳。
松石才上前,悄声应了楚洛,“陛下昨日黄昏前后去了昭和殿,而后在一直在昭和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