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事情总会出乎人意料之外。
先帝殡天之后,当今皇上继位,太子妃薄氏被立为皇后,原配被册封为了贵妃,先皇后薄氏被尊为皇太后,在庆云侯府的支持下,本应该立二皇子为太子,然而当今皇上却变卦了。
他先是借口先帝刚刚殡天,二皇子年纪还小,暂时不立太子。
等过了几年,二皇子健健康康地立住了,可薄太后却驾鹤西去了,庆云侯府再提立太子的事,皇上就开始支支吾吾地没个准信了。
又过了几年,皇上文治武功,天下太平,海清河宴,威望日盛,庆云侯府的人在皇上面前说话也没有那么灵了,再提立二皇子为太子的事,就有朝臣开始拿皇上原配所生的大皇子说事,讨论到底立谁才是正统。
皇上对这样的折子留中不发的,皇后娘娘看着不对劲,找了如今的庆云侯,也就是皇后娘娘的胞弟商量,庆云侯少不得要为自己的亲外甥说两句话。皇上嘻嘻哈哈的,既不喝斥庆云侯干涉立储的事,也不明确表达要立谁为皇子。
后来问急了,皇上在金銮殿上发了脾气,连声质问朝臣和庆云侯,是不是觉得他做不了几年皇帝了,想要逼宫。
这话谁敢接?
大殿里跪满了请罪的臣子。
立储的事也就渐渐放了下来,无人再提。
可不管是庆云侯府还是当今皇后,心里都急得不行。不知道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据说为了讨皇帝的口风,希望关键的时候能有人像当初薄太后一样让先帝改变主意,皇后不仅对皇帝唯一的胞妹宝庆长公主十分礼遇,对朝中几位内阁大学士的夫人也颇为看重。
可见这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喜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憎恨。
陈珞因为受皇帝宠爱,能和皇子为伴,比皇子还自由地进出宫苑,应该与此有很大的关系!
王晞在心里琢磨着,见冯大人送人还没有回来,反客为主,招呼常珂在厅堂坐下,自有跟随过来的王喜指使着铺子里的小厮给她们斟茶倒水。
只是她们刚刚坐定,冯大夫就回来了。
“冯爷爷!”王晞像小鸟般欢快地朝冯大夫奔去,“我没有打扰您吧?早知道您有贵客,我应该让王喜提前来看看的。我原是想给您一个惊喜来的!”
冯大夫笑呵呵地望着王晞,满脸慈爱地道着“不碍事”,之后摸了摸她的头,笑着望了常珂一眼,道:“这是你新交的好姊妹吗?看着就是个文静娴雅的姑娘!”
常珂在冯大夫进来的时候就已经站了起来,听冯大夫这么一说,她顿时羞得满脸通红,不好意思地喊了一声“冯爷爷”。
冯大夫笑着和常珂问好,态度和蔼可爱。
王晞就上前去扶了冯大夫,把他请到了上座坐下,叽叽喳喳地介绍着常珂:“她是永城侯府的表姐,比我大三个月。在家行五,和我可好了。我们今天一起去云想容做衣服了,云想容送了我们香囊,说是什么大觉寺一个叫朝云的师傅做的,他还被称为‘京城调香第一人’呢!可我觉得他调的香没有您调得好。这不马上要过端午节了吗?我就寻思着让您帮我调几个香囊。”
她说着,还不好意思地拉着冯大夫的衣袖撒娇地摇了摇:“只是我今天来得急,也没买点什么东西孝敬您,我今天请您去四季美吃水晶肘子好了。我听说,水晶肘子是他们家的招牌菜,我还没吃过。我们今天正好去尝尝。”
冯大夫是最了解她秉性的人之一。闻言捏了捏她的鼻子,调侃道:“我看你一定是临时起意跑来找我的,还准备趁着这个机会蹭我一顿!”
王晞和冯大夫嬉皮笑脸的,还朝着冯大夫竖起了大拇指,道:“我这小猴子怎么也逃不出您这五指山,还是您厉害!”
“那是!”冯大夫哈哈大笑,欢畅之意溢于眉眼。
常珂看得目瞪口呆,以为王晞这样子简简单单地就能蹭了一顿好吃的。谁知道冯大夫面色不变,话锋却一转,道:“你跟着我调了这么多年的香,你上次不是说不用学了,已经出师了吗?名师出高徒,你现在调的香肯定比我还好。有事弟子服其劳,我就不亲自动手了,要多少香囊,你自己调好了。端午节的节礼,你记得给我加几个你亲手调制的香囊。
“说到水晶肘子,我虽然也和你一样喜欢吃,但我现在年事已高,你小高哥早几年就不让我吃了,我怕去了四季美,看着你们吃,我流口水。我就不去了。我现在只能吃六味园的酱菜,你有空,就买几坛他们家的酱菜来孝敬我。”
这香囊没讨到,水晶肘子没吃到,六味园的酱菜和自制的香囊倒贴了去。
王晞没想到,几年不见,冯大夫也会跟她这样开玩笑了。
陈珞不是常珂说的那个陈珞,难道冯大夫也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冯大夫了吗?
她很想拔几根冯大夫的胡子,看看冯大夫是不是真的。
常珂见王晞半晌没有回过神来的样子,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她的笑容惊醒了王晞不说,还让冯大夫觉得有趣。
他又摸了摸王晞的头,笑道:“莫怕,莫怕!今天就在铺子里用晚膳,我铺子里的师傅非常擅长做淮扬菜,你肯定喜欢。”
只要是美食,就没有王晞不喜欢的。
何况冯大夫和她祖父一样,都是个老饕,他若是说好吃,那肯定好吃。
她一口答应下来,拍着胸道:“吓得我魂都没有了。这要是去了四季美冯爷爷突然说没带银子,那我可就亏得大了。”
大家听了一阵笑。
王晞告诉冯大夫她带了烧饼来:“您尝尝好不好吃。但肯定没有刚出炉的好吃。不过,卖烧饼的地方离您这里不远,我让王喜告诉小高哥地方。”
小高哥叫冯高,是冯大夫收养的一个孤儿,也是冯大夫的徒弟,在王晞出生之前就已经跟着冯大夫在王家了,对王晞来说,她就像自己的哥哥。
冯大夫笑道:“是不是那个巷子里头的烧饼铺子?他们家的烧饼的确不错。”
王晞不好意思地嘻嘻笑,道:“忘了您都来京城两、三年了,买甘草的地方您有可能不知道,买好吃的地方您肯定知道。”
“你这小丫头!”冯大夫弹了王晞的额头一下,让她把那香囊拿给他看看,“人家哪里做得不好了?“
王晞嘟着嘴,道:“我吃东西不如您和祖父,可若说是这香粉胭脂,您和祖父肯定不如我。”
冯大夫人纵容地看着她笑。
她就趁着白芷去拿香囊的功夫和冯大夫说起了冯记的面料:“桑蚕丝什么样的料子织不出来?只能说他们家收不到那么多桑蚕丝,在江南织造里难以立足。他这种法子,也就卖个新奇,哄哄那些不懂行的人。时间长了,未必行得通。不过,这面料的价格肯定比纯桑蚕丝的便宜。我大哥不是说云贵、吐番那边的土司觉得我们家面料太贵了吗?我觉得可以跟我大哥说一声,让我大哥派人去跟冯家的人说说话。”
王家祖祖辈辈立足蜀中,而蜀中的丝绸没有江南的好,他们家又一直以来都是在西北、西南做生意,和江南一带的丝绸商交情不深,茶马古道上的丝绸生意向来争不过广东和福建的大布匹商。冯家如果像王晞说的那样在江南的日子不好过,两家联手,说不定能走出条互利的路子来。
冯大夫立刻听明白了。
他忍不住又摸了摸王晞的头,笑道:“你祖父说你是个金疙瘩,你还真是个金疙瘩,去做个衣裳而已,不会给你们家找出个生意的新门路来了吧?”
王晞和冯大夫贫嘴:“您和祖父不是常说什么‘世事洞明皆学问’吗?我这也算人情练达吧?”
“算,算,算!”冯大夫自然希望王家的生意越做越好,越做越大,高兴地表扬王晞。
王晞这才抛出她进门就想问的问题:“镇国公府的二公子陈珞和二皇子来找您干嘛?”
第二十五章 难言
冯大夫闻言气得吹胡子瞪眼,道:“你这个小丫头,把你祖父那一套全学会了,还知道给我挖坑了。你这招声东击西使得好啊!先和我说吃说喝说玩的,然后趁我不注意的时候猛地来这么一问,让人猝不及防,哼,你也太小看我了。我不会上你的当的!”
王晞还真有这意思。
冯大夫那么明显地挡了她一下,可见陈珞和二皇子所求之事非同寻常,冯大夫不想让她卷进来。
可问题是她现在在永城侯府里住着,还曾经偷窥过陈珞舞剑,什么事情都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事情就是那么巧,陈珞在追查谁偷窥他舞剑的时候发现了是她,那些权贵又多是怕死之人,要是陈珞想得太多,冯大夫那一挡,说不定就是她的催命符。
她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既然被识破了,王晞也没有准备瞒着。
“冯爷爷,您可真厉害!”她拍着冯大夫的马屁,希望他老人家看在她这么想知道的份上告诉她,“我这不是怕自己被杀人灭口,想早点知道,也好早点做准备吗?您可不能让我晚上睡不着觉。我晚上要是睡不着觉,就会有黑眼圈的,我要是有黑眼圈,肯定得找您配点什么玉肌膏、凝脂露之类的东西,我来您这里勤了,说不定又会碰到镇国公府的二公子和二皇子……”
冯大夫才不会听她胡诌,可她再次一口说出来了来者的身份,这让他不得不有些焦虑,加之他随后想起了那位镇国公府的二公子,初见他时倨傲清冷,却出乎他意料之外地看见王晞快要跌倒了,箭步上前就扶住了王晞。
他盯着王晞那嫩得能掐得出水的脸蛋。
这小丫头,专捡了两辈人的长处长,越大越好看。
少年慕艾,那陈珞性子再冷,也是个少年郎,万一他要是看上了王晞,想知道王晞是谁,他挡那么一下,说不定是弄巧成拙。
冯大夫琢磨着,抬头又看见了青绸和红绸两姐妹,突然觉得王晞说的也有道理,与其让她胡乱猜测,不如好生跟她说说这件事的危险之处,她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定会老老实实避开陈珞,也能让青绸和红绸更加警醒。
“你就别在老头子面前胡说八道了!”冯大夫好笑地打断了王晞的话,道,“你先跟我说说你是怎么认出陈珞和二皇子的?你在哪里见过这两人吗?”
他准备先把一些事打听清楚了再决定跟王晞说些什么。
王晞嘻嘻笑,跑到了常珂身边扶了她的肩膀,道:“当然是表姐告诉我的啦!”
她不好意思告诉冯大夫自己偷看陈珞舞剑的事,觉得被陈珞插了把刀在那里告诫她太丢人了,只说是刚才冯大夫去送客的时候常珂告诉她的,还得意地道:“我想着祖父说您是扁鹊再世,华伦转生,就猜着不是他们的亲人得了病,就是朝中哪位大臣得了病。不过,他们能找到您这里来,可见您在京城已打下一片不小的码头,您写信回去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说过。我得告诉祖父,祖父知道了肯定为您高兴。他当初就最最推祟您了,说您比那个百草堂的马大夫不知道强多少……”
冯大夫听着啼笑皆非,敲了敲桌子,道:“好了,你也别拍我马屁了,我知道我厉害,可你这一说起话来就扯到一边的毛病也得改一改了。说吧,你还猜到了些什么?”
王晞从小就是鬼机灵,什么事到了她那小嘴里,叭拉叭拉的,听着像是在东扯西拉,可她就有奇特的本事能说出个七七八八来。
他想瞒着她,说一半留一半,恐怕有点难。
冯大夫想到这些,神色就有些无奈。
王晞不好意思地冲着冯大夫笑。
她祖母常常告诉她,做生意的,就是要会哄人,多说好话,别人听着高兴,这生意就容易做成,就算是做不成,把人哄高兴了,彼此都高高兴兴的,总比那瞋目切齿的好。
她从那之后话就有点多。
“知道了,知道了!”她跑到冯大夫身后去给他捏肩膀,“我长话短说,长话短说。”
这还叫做长话短说啊!
冯大夫无言地看了她一眼。
她立刻道:“我是这么想的。亲人就不用说了,有御医院。要是朝臣,那得是能让他们两个人都得巴结的。让他们两个都得巴结的呢,我想不出有谁,这得问问表姐,看她能不能想到。亲人,我看不是皇上就是皇后。这也得问问表姐,看她知不知道皇上和皇后是否身体欠安了。”
常珂第一次见到这样上蹿下跳的王晞,正在旁边看热闹,没想到这就被拖下了水。
她指着自己,惊愕地道:“我吗?我又不能进宫,怎么会知道皇上和皇后身体如何?再说了,皇上和皇后的诊方是要保密的,就是阁老们也不知道,我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两人又同时朝冯大夫望去。
冯大夫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丫头,又被她说中了。
但有常珂在场,他不准备这个时候告诉她。
正想找个借口拖一拖,白芷端着装了香囊的锦盒走了进来。
冯大夫干脆硬生生地转移了话题,道:“我看看大觉寺的朝云大师这香囊哪里惹着你了。京城藏龙卧虎,人家号称京城调香第一人,肯定也有两把刷子。说不定不是人家调香的手艺不好,是云想容格调不够,拿到的是人家随手调的香,或是弟子帮着调的香呢?”
他说着,打开了一个锦盒。
百花香慢慢地从锦盒中的香囊里弥漫出来。
冯大夫神色微变,拿起那香囊凑到了鼻下。
这下轮到王晞的神色改变了。
会调香的人鼻子都灵,有时候凭着淡淡的几缕香味就能判断出香料中用了哪几种材料,冯大夫更是其中的高手。
像这样把香囊凑到鼻子下面去闻,她以前只见过两次。
一次是冯大夫和人斗香。一次是她祖父买了个别人家祖传的古香方,请冯大夫帮着闻闻那香方对不对。
难道云想容送的这香囊还有什么蹊跷不成?
这念头刚从她脑海里闪过,冯大夫就放下了手中的香囊,神色颇有些凝重地问她:“你确定这是大觉寺朝云大师调的香?”
不确定!王晞忙道:“云想容的人说这是大觉寺朝云大师调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