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母后死去后,他便失去了一切。
梦中一会儿是被人欺辱的画面,一会儿是那个漂亮美丽的女人温柔地唤他阿曜,她抱着他唱歌谣,她被他喂饭,她教他读书习字,她给他亲手缝制冬衣……
那些被他刻意遗忘在记忆角落的女人,他的母后竟出现在了梦中,这么多年他怕梦见她,怕想起她,甚至有些恨她。
恨她为什么要救自己?让自己死了,她再生一个便是,也好过活着让自己受尽屈辱,跌进不可救赎的深渊!
一会儿又梦到自己掉进冰冷窒息的水里,那个女人奋不顾身地跳进水里救他的画面。
“不要,不要……”不要救我,你会死,会死的。
傅之曜大汗淋漓,猛地睁开眼睛,眸色悲痛而茫然。
沈琉璃坐在榻边,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不要什么?”
话音未落,就被傅之曜一把紧紧抱住,他的头蹭在她肩窝上,低沉的声音饱含痛苦和压抑:“娘,娘,不要救我,不要,你会死,会死的……”
原来是梦到娘了。
沈琉璃推他的动作一顿。
话说他娘,也就是陈国皇后是为了救他而死?
傅之曜浑身颤抖,抱着沈琉璃的手越收越紧,紧得仿佛当她是自己弥足珍贵的珍宝一样,嘴唇翕动:“娘,不要救我,不要……”
然,沈琉璃看不到的角度,傅之曜的眸色难掩苦痛,却是一片清明。
第35章 你来我往(一更)
犹带哭腔的声音, 不住战栗的身体,哀哀欲绝的梦呓,尽数汇成遮天蔽日的绝望悲戚将沈琉璃彻底淹没, 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虽未亲见, 娘的死。
可她却在梦中,目睹了祖父为自己而死的画面。她也希望, 他不要救她,能够活着, 活着安度晚年。
对于至亲救自己而死的痛苦, 她感同身受。
沈琉璃眼眶泛红, 豆大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掉落。
她抬手, 动作轻柔地抚摸傅之曜的头,低哄道:“好好好, 娘不救你,娘让你死,好不好?”看似满怀恶意的字眼, 语气却温柔的不可思议。
傅之曜嗤冷地扯起嘴角,下一刻, 瞳孔陡然缩成针尖, 满眼惊愕。
似有什么砸落在后颈的皮肤上, 冰冰凉凉的, 一滴接着一滴。
她在哭?
沈琉璃竟然在哭?为他而哭?
果然, 再狠毒的女人内心深处都保留一处柔软, 并非那么的坚不可摧。
一股幽幽香味丝丝缕缕入鼻, 很淡很香,不经意间撩动人的心弦。
傅之曜闭了闭眼,微微侧头, 像儿时在那个女人怀里撒娇一般,将自己的脸蹭在沈琉璃嫩白的脸颊,低低道:“娘,孩儿好想你,你终于愿意入孩儿的梦了吗?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来看孩儿,可知孩儿过得有多苦,有多苦……”
沈琉璃:“……”怎么像小狗一样蹭她?
手指轻动,沈琉璃略作犹豫,便伸手环抱住了傅之曜的腰,干脆抱头痛哭:“儿哪,娘也苦啊,跟吃了黄连一样,苦得有口难言!”
傅之曜低呜:“娘……”
“诶!”沈琉璃吸着鼻子,抽噎道,“儿呀,可怜天下父母心,要体会娘的苦心,劳其筋骨,饿其匹夫也。”
傅之曜:“……”
月色的清辉透过窗棂倾泻在床幔上,昏暗的光影之间,映出两抹紧紧相拥的身影,缱绻美好。
第二天早上,傅之曜睁眼便看见沈琉璃近在咫尺的玉颜,略微怔了一瞬,便想起来昨晚发生的事。
自己被梦魇缠住,将沈琉璃当做那个女人诉哀思,然后……
只觉得抱着她的感觉有点美好,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一夜好眠,没有噩梦。
他以为沈琉璃会离开,没想到她也睡着了,就睡在他身边,宛若同床共枕。
傅之曜半卧着,眸光幽暗,打量着沈琉璃的睡颜。
粉面朱唇,眉如新月,羽毛般的长睫轻轻垂着,若蒲扇似的,小巧可爱。呼吸均匀,小嘴微张,依稀透着几分少女的娇憨。
熟睡的模样倒是乖巧温顺,与她醒来的张牙舞爪样大相径庭。
只是,她的眼睛看起来肿泡泡的,是昨夜流泪所致。
沈琉璃嘤咛一声,忽然翻了个身,傅之曜立即闭上双眼,等了半晌,见她没有醒来的迹象,再次睁开了眼睛。
她背对着他而睡,两条藕臂也随意晾在被,傅之曜幽幽沉沉的视线掠过少女玲珑的曲线,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沈琉璃翻了个身,让她平躺而睡,又轻轻地抬起她的左腿,将其横亘在他腰上。
做好这一切,便继续假寐,等着沈琉璃醒来。
果然没过多久,沈琉璃便醒了过来,发出一声惊呼,只是傅之曜还未听过瘾,那声令人愉悦的惊呼便戛然而止,不免有些失望。
此刻,沈琉璃大瞪着双眸,惊怒交加地看着身侧熟睡的傅之曜,死死地捂着自己想要尖叫的嘴,头皮阵阵发麻。
满脑子都是昨晚发生了什么?她不是打算等他噩梦过去便离开的吗?怎会滚到一张榻上?
不仅如此,自己的腿甚是不雅地搭在傅之曜的腰上。
这姿势,颇为暧昧,一看就惹人遐想。
沈琉璃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的衣服,皱巴巴的,倒是完好地穿在身上。
哦,还好,只是不小心睡在了一张床上罢了。
不想面对傅之曜醒来的窘迫,沈琉璃悄悄地挪了一下腿,傅之曜适时地睁开了眼睛,目光迷茫地看着沈琉璃:
“大小姐,你……你为何在我榻上?”
沈琉璃浑身一震,吓得来不及挪开的腿重新回到了傅之曜身上,傅之曜低眉扫了眼沈琉璃的腿,裤筒微卷,一小截白生生的纤细小腿就那么撞入了眼帘。
他的声音变得喑哑:“你这是做甚?”
沈琉璃面色尴尬而泛红,收腿,慌乱地跳下床,有些心虚地解释道:“那个,你昨晚做噩梦,大喊大叫的,害得本小姐被你吵得失眠,就……就……过来看看情况?”
奇怪,她干嘛心虚。
“我做噩梦了吗?”傅之曜拧眉想了想,俊脸上带着明晃晃的不信任感。
“对,你做了,你还叫我娘?”沈琉璃试探地问道。
“娘?”傅之曜迷惑地看着沈琉璃,看着看着,忽然作恍然大悟状,“莫非是大小姐昨夜孤枕难眠,才会故意跑到我的房间,对我……”
说着,傅之曜似乎有些难为情,不知该如何说下去,脸上腾地升起一抹绯色,不自然道:“对我有所企图?不过,对于大小姐的任何企图,我都欢喜。莫说将腿放在我身上,就是其它更进一步的,我亦愿意。”
沈琉璃小嘴大张,差点惊掉了下颚。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我信了邪,才会相信你这张花言巧语的嘴?
不过,从小到大,从未有过男人对沈琉璃说过这种甜言蜜语,理智虽告诉她要抵制不能动摇,这是口蜜腹剑,是傅之曜在迷惑她,在骗她,可情感上却隐约透着一丝欢欣。
看着傅之曜人畜无害的漂亮面孔,以及那双满是深情羞意的凤眸,沈琉璃深呼吸,吐气,再深呼吸,再吐气,给自己做了百八十遍的心理建设,不要被美色迷惑,不要被迷惑,要像戏台上不被蛇妖所迷惑的和尚一样坚守佛心,而守住自己的本心。
对,他在欺骗她,故意利用自己的外貌优势迷惑她。
就像故意博取娘的同情,为他添置新衣,故意扮弱让绿竹帮他将水缸里的水挑满,故意以一副温文尔雅对谁都温和有礼的面孔,让花溪院的仆人丫鬟对他称赞有加。
实则,内心阴郁的跟踩狼虎豹无异,并非真心感谢这些帮助过他的人。
在沈琉璃心思百转之际,傅之曜轻轻地摩挲着手指,不动声色地审视着沈琉璃脸上的微表情,试图从中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沈琉璃方才还羞恼万分的小脸,此刻已然恢复平静:“傅之曜,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就你也值得我对你有所图谋?呵,真是可笑!”
她顿了顿,觊觎他一眼:“赶紧去打洗脸水,本小姐要洗漱。”
“是,大小姐。”
傅之曜弯唇,起身便要穿衣。
沈琉璃衣衫完整,但傅之曜就寝时可是脱了外衣,只余薄薄的里衣和亵裤,他就那么掀开被子起身下床,毫不避讳。
昨晚黑灯瞎火的,她根本没看清。
如今,光线通亮,自是一目了然。
薄透的里衣根本挡不住男人精瘦的身躯,以及胸膛上的肌理纹路,虽然不够壮实,但男人身体该有的都有。
何况,娘给傅之曜添置的衣服质量太好,雪白的里衣,轻薄的料子,能将里面的所有一览无余。
视线只在傅之曜身上略作停顿,便不自然地移开了。
沈琉璃捂着热热的脸,等傅之曜穿好衣服,将洗脸水打来后,那股子凉水依旧降不下脸上的热意。
如今,傅之曜接替了绿琦绿竹为沈琉璃打脸洗脚的活儿后,早起的两个丫鬟就蹲在房门口,等着沈琉璃起床,哪知道等了半天,沈琉璃竟从隔壁屋出来。
“小姐,你昨晚上……”
沈琉璃挥手:“别问,问就是本小姐心情不好,什么都不想说。”早知道就从中间的暗门先回屋。
本来就是自家院中的小事,结果还传到了柳氏耳中。
柳氏连早膳都未用,专程过来拷问了沈琉璃一番,发现纯粹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便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了。
“琉璃,娘觉得就算你不生孩子,但也不影响及时行乐。”
沈琉璃懵。
还没等她懵完,柳氏又去而复杂,支支艾艾道:“你还是别及时行乐了,这闺中事也算剧烈活动,别到时诱发了心疾,再等等。”
沈琉璃:“……”
没等她搞懂柳氏‘再等等’是何意,柳氏又风风仆仆地走了。
沈琉璃坐在妆奁台前,拿起镜子照了照,发现自己眼睛有些红肿,想到娘亲盘问她的话,又想到昨儿夜里被他弄哭的事,眸眼里陡然升起一抹恼怒。
砰地一声,放下铜镜,为个傅之曜有何可哭的。
不对,她可不是为他而哭,是为祖父掉的泪。
但是,这一整天,沈琉璃只要面对傅之曜,就感觉浑身都有些不得劲儿,神色也不太自然,傅之曜倒是面色如常,殷勤备至地为她布菜夹菜,端茶倒水,他虽没怎么笑,但沈琉璃就是觉得他心情似乎颇为愉快。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