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没有注意到,那吴枕云凑近听听也无妨,毕竟人生多舛,世事难料,多学一计以备不时之需,对她没什么坏处。
她果然偏过了脑袋,饶有兴趣地细听起来。
任逸一本正经道:“迷晕遇白其实很简单,你稍微撒个娇,装个乖,就能哄他多喝几杯放了麻沸散的酒,到那时,保准他直接晕在你面前,任由你摆弄,你想对他干嘛就干嘛。”
吴枕云脑海中想象着任逸所说的画面,想着想着就摇了摇头,道:“不行,赵遇白又不是三岁小孩,哪有这么好哄骗?”
听听,听听,在赵墨面前装乖多年,屡次都能得逞的吴枕云居然大言不惭地说赵墨不好哄?这是人能说出口的话吗?
任逸笑而不语,低声怂恿她道:“你要是不信的话,可以自己去试试看”
“赵遇白。”
吴枕云挪到赵墨身侧,双手乖乖放在膝上,抿着唇装作纯良无辜,问的话却很是大胆露骨。
她问赵墨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想要迷晕你,那我该选什么法子比较好?任安闲说我撒个娇,装个乖就可以哄你喝下麻沸散,让你不省人事,我觉得你不至于这么好骗,所以我想了想,还是得先把你打晕,再给你喂麻沸散或是蒙汗药比较稳妥,你觉得呢?”
赵墨抬头看她,剑眉凛然,冷眸微缩,深幽处闪过寒光,可刃百淬铁。
吴枕云被他盯得双肩一颤,立马添了一句:“你放心,我这辈子都不会对你这么做的,除非上天再借我八百个胆子九条命,我就是好奇想知道,所以问问……”
赵墨低眼看她,问道:“想知道?”
“想。”她点头。
“凑近一些。”赵墨道。
吴枕云脚下挪了挪,倾耳静待。
此时两人相距一尺。
适才她与任逸说话时距离多少来着?半尺,赵墨目测过,是半尺。
“再近一点。”赵墨道。
吴枕云虽不知道赵墨为什么非要她离近些才肯说,但还是挪近了,削瘦的肩不慎撞到他的手臂,立马很懂事地退了退。
“过来。”赵墨很不满她的退却。
吴枕云的肩又立马很识相地靠了过去,紧贴着他的手臂,一动也不敢动。
“休想。”赵墨道。
这是吴枕云一次又一次耐着性子听他的话往他身侧一点一点靠近后得到的答案:休想!
“休……休你大爷!赵遇白,你怎么可以这样!”被吊足了胃口却得不到答案的吴枕云怒而拍桌,倏地起身道:“你等着,我迟早会把你给敲晕,然后在你身上为所欲为,胡作非为再……再……”
赵墨幽幽起身,颀长高大的身形将她完全罩住,也将她口中那气势汹汹的话给压住了,严严实实听不见一点儿声。
他说:“我等着。”
赵墨转身走出食店,吴枕云快步跟上,在他后背对他拳打脚踢,气鼓鼓着一张脸,忿忿地生着气。
“阿姊!”
刚走出食店,吴枕云就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她,身形一顿,抬眼看到对面的茶馆里跑出一位少年来。
他冲着吴枕云挥挥手道:“阿姊!”又拢着身上的淡蓝棉绒披风,往她面前小跑而来。
这世上会称她为阿姊的也就只有她的弟弟阿景了。
“阿景?”她走上前去,道:“你怎么来了?”
吴枕云去西疆的时候阿景不过七岁,现在也就是十二岁的小少年而已。脸上稚气未脱,眼睛亮亮的,身量也不高,说话还有些男孩子的脆音,语气温温弱弱的,是个腼腆的男孩子。
“阿姊,阿娘说你明日必得回家一趟。”阿景小跑了几步,气息有些喘,脸颊冻红,口鼻都哈着热气。
“什么事?”吴枕云问他。
“一来,明日是冬至,二来是关于你的婚事……”阿景说到此处,抬起头往吴枕云身后的两位男子看去,搓着冻红的手,压低声道:“今日有一位贵夫人上门提亲了,带着好多贵重的见面礼,甚至还有地契田契,说是要替她的儿子求娶阿姊你为妻。”
“提亲?”吴枕云回头看了一眼赵墨,又回过头来,皱眉道:“对方是什么人啊?”
“听说对方出身很好,府上是世代行医的。”阿景也不大清楚,只是听阿娘提过几句,想了想,说道:“好像是什么任府,她说她儿子在宫里当御医,还说阿姊和她儿子关系甚笃,这门婚事你肯定会同意的。”
听到这里,吴枕云心里已了然了八/九分,宫中姓任的御医除了任逸没有旁人。
阿景又说道:“不只是任府,前几天陆陆续续还来了许多提亲的人,阿娘想着你是该考虑婚姻大事了,所以你得回家一趟和她商量此事。”
吴枕云从西疆回来之后,阿娘就一直念叨着要给她寻一门好亲事,吴枕云没放在心上,不料阿娘居然一直惦念着这事,还真的给她寻了亲事。
她对阿景道:“我知道了,明日我回去,现在太晚了,你先回府吧。”
“是,阿景告退。”阿景躬身作揖,又对着吴枕云身后的赵墨和任逸远远地俯首揖礼,道:“晚辈失礼了,先行告退。”
待阿景上了马车后,身后的赵墨和任逸才上前。
任逸问她:“怎么回事?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婚事,什么提亲之类的。”
“哦,不是什么大事。”吴枕云轻描淡写道:“就是你娘病急乱投医,到我府上提亲去了……”
话未落音,任逸就拔腿转身往家里跑去了,逃命似的一路狂奔,糟糕,糟糕,他娘这不是乱点鸳鸯谱,是乱翻生死薄啊!得赶紧回家拦住。
食店外头,只剩下吴枕云与赵墨两人。
“不是什么大事”这句话,她可以和任逸说,却不能轻轻松松的和赵墨说。
因为提亲的不只是任府,阿景说了还有好几家,阿娘这是打算正正经经地给她议亲,必得要议出个结果来的。
回大理寺的路上,天上零零星星飘着点点雪,两人没走一会儿,肩上就落了不少的雪粒。
绯袍白雪,并肩而行,相衬相宜。
这一路上,吴枕云与赵墨说了许多话,大概是说今日的打卤面不够劲道,精肉臊子不够入味,卤面汁不够粘稠,话赶着话,生怕落下一段空白被赵墨抢先问了去。
这段夜路好长好长,吴枕云已经说了这么多话了,喉咙都快哑了,居然还没走到。
她已经无话可说了。
吴枕云渐渐熄了声,赵墨依旧一言不发。
冗长的沉默从她脚跟蔓延而上,她顿觉背脊发凉,迫切地想要再寻几句话来打发掉此时的沉默,可刚想开口却又觉得什么话都不合适。
“你要成亲?”赵墨终于开口道。
议亲的结果就是成亲,若千挑万选迟迟不肯定下来,外人定然会对吴枕云指指点点,给她惹来许多非议。
她忙摇头道:“不敢不敢!”
非议就非议吧,管它流言蜚语,哪有她可怜的小命重要?
“不敢?”赵墨停下来看着她,问道:“为何不敢?”
“你还没成亲呢,我怎么敢先你一步成亲?”吴枕云实话实话。
在婚事上,她始终觉得有愧于赵墨,赵墨未娶妻,她自然不会与人成亲,但她不知道赵墨根本不需要她这种谨小慎微又如履薄冰的内疚和讨好。
他要的是……
“吴枕云。”
“什么?”
“和我成亲。”
第22章 今晚你其实可以不走的
永宁十八年十一月十六日,飘雪,夜。
从食店铺子门口走到大理寺门口一共是三刻的脚程,走了五千三百二十一步,夜幕中飘着不细不粗的雪粒子,大理寺门外挂着不明不亮的栀子灯,袖边卷起不大不小的冷风,脚下踩着不薄不厚的积雪。
是冬日雪夜惯常的样子,平平无奇,墨守成规。
赵墨说话的语气一如往常,若静水缓流,潺潺而过,凭着吴枕云浅薄的耳力,听不出有任何别的深意来。
他说:“和我成亲。”
这是一句会令人生出许多贪念的话,但吴枕云不敢徒生虚妄的眷恋。
她的乌皮六合靴上落着不少的雪粒,再不走脚就冻住了,便再也走不了了。
“赵遇白,即使你不娶我,我也会帮你阿姊昭雪翻案……”
算了,这句话吴枕云说不出口,有些潜藏于心底的意图不必这么赤/裸裸地道明,冷刀子直接刺破显得寒冰冰的,不留余地。
“赵遇白,其实你没有必要这么的不放心我,即使你不娶我,不待我好,该做的事我还是会做的,不为了你,也为了阿言姐姐,为了我自己……”
罢了,这句话不算委婉,赵墨这样心思深沉的人是听得出来的,钝刀子割肉一样血淋漓的,没有退路。
“赵遇白,你可以不信任我,但你不该牺牲婚姻大事来求得一份安心,阿言姐姐不希望你这样,我也不希望你这样,以后的你更不希望你这样。”
与其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措辞合适,不如就像这样直白一些,或许能让赵墨收回刚才那句话。
吴枕云紧攥着发白的小手,深吸一口刺冷的夜风,咽了咽口水,低头看到赵墨的乌皮六合靴上也落了雪。
他和她,一大一小的靴子都蒙了一层白白的雪粒,靴子互相面对着面,相距不过三寸。
她轻轻抖了抖小脚,颤掉靴面的雪。
这般,她的靴子就和赵墨的靴子不一样了。
吴枕云仰起小脸来,看着赵墨的眼睛,开口道:“赵遇白,你……”
“进去。”赵墨生生截断了她琢磨已久后想要说的话,语气冰冷,不容置疑。
吴枕云口中能有什么好话?低头想了这么久,闷不做声了大半日,一开口多半是左一句不答应右一句不乐意,即使说得再好听赵墨也不想听。
既不想听便不让她开口说。
吴枕云哪里想到赵墨突然这么不讲道理,眉间紧蹙,有些生气道:“赵遇白,是你先说的成亲,我只是想要告诉你……”
赵墨那张冷峻的脸沉下来,脚下逼近一步,咬着后槽牙低声道:“你不进去是想让我亲自把你踹进去吗?”
“赵遇白!!”
赵墨的步子本来就比吴枕云的大些,他进一步,吴枕云就得退两步,身子还得再往后些,差点就要狼狈地摔在他面前了。
明明是他说的成亲,态度不好一些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威胁她!
吴枕云脚下慌慌乱乱地找准了重心,终于站稳了,挺直了腰板对他说道:“赵遇白,成亲的事,我不答应!”
她还是把这句话说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