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孟阳过得着实充实,白天做各种好吃的、研究手/弩, 晚上还要点灯熬油为自己缝制貂皮斗篷。
骑马出行有个好处:快, 但也有个坏处:冷。
孟阳这些年从未远行,根本没有出门的行头, 如果穿现在的棉袄,一上马就会被冷风吹透, 所以还得是皮裘。
优质皮裘不仅可以遮风挡雨抵御严寒, 在不太炎热的时候还能当做铺盖, 非常实用。
但他没有皮子。
不过这没关系, 百宝囊白星姑娘什么都有。
她原本是打算把王太太退回来的虎皮送给孟阳的,结果后者直接被吓坏了, 死活不肯收。
“这样好东西给我着实糟践了,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他不配,真的不配!
廖雁倒是想要, 但主人不给。
雁雁生气。
后来白星转念一想,这样的虎皮着实太扎眼了些, 眼下孟阳外出经验不足, 犹如三岁小儿抱赤金过市, 很容易被人盯上, 不穿倒也不是坏事。
于是她便退而求其次, 将剩下的几卷貂皮给了对方。
这固然也是价值不菲的上等皮货, 但有虎皮珠玉在前, 竟也有些不大起眼了。
孟阳知道自己确实什么都缺,再推辞就生分了,便扭捏着接受。
唉, 他总觉得自己真的被星星养起来啦!
他一边缝制斗篷,一边胡思乱想,忽然……
他,他这样算不上吃软饭?
这个念头一出现,孟阳就有种五雷轰顶的惊愕。
他自己傻了半天,才犹犹豫豫的问白星,“星星,我要是吃软饭的话,你会讨厌我吗?”
廖雁就在旁边大声喊道:“死狐狸精,你现在不就是在吃软饭吗?”
难为你还有这样的自知之明!
白星抬手给了他一拳,坚定道:“不会的。”
似乎是觉得这样的回答不够有力,她想了下,又补充道:“哪怕你是个废人,我也会给你喂饭的!”
孟阳:“……倒也不必如此。”
我暂且还不至于沦落到那一步吧。
今天是腊月二十九了,年前衙门办差的最后一天,孟阳决定去县城开具路引。
也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动身,先预备着吧,省着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因为这两天做了许多吃食,都密密麻麻吊放在阴凉的东厢房内,干净又整洁。再吃饭时就很方便。
熬一点喜欢的粥水,把冷掉的面食热一热,切个冷盘。
炸货吃冷的行,想吃热的,在干锅底下一烘就好,马上就再次变得酥脆可口啦。
孟阳用沙煲煮了山药瘦肉粥。
先把大米熬熟,切一点山药丁子,跟提前用料酒、姜丝等抓板腌制了的瘦肉丝一并丢进去,重新盖上盖子,熬到大米开花,米脂四溢。
肉必须要后放,若放的太早,容易老,就嚼不烂了。
一色炸货都是现成的。
切一点猪蹄冻,夹几块炸藕合、土豆合、萝卜丸子、小酥肉做个炸货拼盘,再来一点麻油拌的疙瘩丝……就算平时精心准备的早饭都没有这么丰盛的。
原本也热了几个巨大的肉蛋包子,但大清早上起来胃口还没全打开呢,光这些有油有肉就填了不少,最后包子竟然一口没动。
三人吃了个肚儿圆,把桌子收拾干净,这边溜溜达达往县城去了。
孟阳今天是头一回骑小五,原本还有些忐忑,谁承想上马之后感觉极好。
那周良驹人虽然有点疯,但一身本事还真对得起自己改的名字,对于挑选和训练马匹确实有一手。
小五就一点坏脾气都没有,让快就快,让慢就慢,偶尔还会扭过头来蹭蹭主人的大腿,显然是个温柔的孩子。
“真是乖仔。”孟阳爱不释手地摸着它的脑袋,开心的不得了。
虽然还没到大年三十,但已经有些性急的人家忍不住提前放鞭炮了,一路上都有此起彼伏的零星爆竹声传来,空气中隐约弥漫着熟悉的火.药味。
偶尔一阵风吹来,竟也夹杂着紫红色的纸片了。
那是爆竹炸裂后的残骸,随着风满地乱跑,像下了一场红雪。
县城内七成以上的店铺已经关了门,剩下的都是本地人开的,一般都跟衙门一起到大年三十再关,然后转过年来初六或者初八挑个吉祥的日子,放两串鞭重新开业。
路过上回李仁介绍的驴肉铺子时,白星忍不住多瞧了一眼,见确实门窗紧闭,上面用红纸贴着说年后初八才开业的告示后,这才彻底死了心。
唉,驴肉火烧真好吃啊!
腊月二十九是真到了年底了,有事儿的也早就抓紧时间办完了,竟难得清闲。
他们到的时候方知县正在后院跟主簿等人说话,忽见外面来了一个衙役,说有人来办路引。
此时安土重迁,凡地方百姓要去外地者,皆须由衙门出具路引,最后由主簿亲自审核批准。
不过本朝对这一块儿相对松散,只要身份不可疑、理由正当,审核也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主簿当即起身告罪,方知县正好闲着没事儿,就顺口问了句,“来者何人?怎的非等到今天?”
腊月二十九好些酒楼饭庄都关门了,一般大家都默认不办公的。有急事的人早就办了,不急的,一般都会等到年后,还真少有人赶着这个时候过来。
那衙役闻言赔笑道:“说来也是巧了,就是前办了女休男案子的那个书生,好像叫孟阳的。”
孟阳?
方知县忽然来了兴致,端在手里的茶都不喝了,“是他要出去?”
衙役点头,“好像是的。”
方知县沉吟片刻,到底是念着老孟大人的情面,“罢了,左右本官无事,把他叫进来吧。”
衙役略一迟疑,“大人那书生身边还跟着一男一女两个人看打扮倒像是江湖客,似乎上次也来过,也把他们叫进来吗?”
方知县还没说话,主簿已经道:“大人,此事不妥,那些江湖草莽常以武犯禁,多的是无法无天目中无人之辈,还是不要与他们过分亲近的好。”
身处官场之中的人,往往对江湖游侠没有什么好印象,他的态度也正是官场上的缩影。
方知县对所谓的江湖也没有太多好感,当即摆摆手,“只叫那书生一人前来。”
稍后孟阳听了这话倒还罢了,唯独白星有点不快。
那县官怎么单独叫他进去?别是有坏心眼吧。
孟阳却是知道内情的,“他颇敬重我祖父,故而爱屋及乌。”
方知县确实喜爱孟阳人品,上回他走后还唏嘘不已,只道世事无常,今天见他主动牵来,便忍不住想再说几句话。
“听说你要去外地?”方知县倒也和气,叫人上了好茶点心,问道。
孟阳天生沉得住气,闻言说了声是。
方知县沉吟片刻,点点头,“也罢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你小小年纪能有这样的志向,很好。”
虽然不能科举,但多读书、多长见识总没有坏处的。
见他肯定自己的做法,孟阳也不禁露出一点笑意,又说了声是。
“外面那两个江湖客是你的朋友?”方知县问道。
孟阳点头。
方知县微微蹙眉,“你一个好好的孩子,怎么跟他们打了交道?”
正经科举出身的人总是对游侠有些偏见的,而游侠之中也确实有相当一部分暴躁冲动,容易招惹是非。
却见一直温和从容的书生忽然进一步挺直脊背,正色道:“他们都是很好的人,是我的朋友。”
方知县总都觉得这孩子过于腼腆内敛,对自己也过于生疏。当然,双方毕竟刚认识没多久,而且考虑到他的遭遇,这种反应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此时,书生却忽然变得强硬,活像变了个人。
有那么一瞬间,方知县竟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已故老孟大人的影子。
方知县愣了下,旋即释然。
是了,终究是他的后人。
孟阳说完那话之后还略有些忐忑,生怕对方会对自己的朋友做出什么事,有祸是自己惹了对方不高兴,让路引的事情泡汤。
然而都没有。
方知县忽然轻轻笑了声,看他的眼神也变了些许。
以前他照顾这个孩子,不过是看在当年老孟大人的情面上,可如今,却也真有几分欣赏了。
“你不错。”他点点头,竟带了几分欣慰。
孟阳愕然。
看他这个样子,方知县忍不住又轻轻笑了几声,心情竟然很不错。
倒是自己迂腐了。
林子大了,自然什么鸟都有,即便江湖之中败类甚多,却也不好一杆子打死。
上回那少年侠客虽有些放浪不羁,但说来终归是报打不平,颇有几分侠义心肠,不然自己也不会起了爱才之心想要招揽。
当时骤然听说这孩子竟在自己治下,他最惊讶也最好奇的是:一个孤零零的小孩子是怎么活下来的?
但现在看来,答案似乎已经渐渐浮出水面。
他很懂得适应,也很擅长挖掘。
这话听起来似乎很简单,可说来容易,做来难,落差如此之大,又有几人真能放得下呢。
见方知县确实没有糊弄自己的意思,孟阳也跟着松了口气,回了一个不好意思的笑。
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吗?
方知县看出他的心思,当即摆了摆手,显然并不往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