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楚氏滞了滞,银牙紧紧咬起,“是,我巴不得你去死!你发了那么多日的高烧,怎么就偏偏熬过来了!”
“说明本宫命不该绝。”顾清霜口气轻飘,眼看着晴妃眼中的恨意一分盖过一分,她嫣然一笑,“本宫日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倒是你,还有几日好活,怕是都说不准了吧。”
另一边,三名宫正司的宦官先将刑凳刑杖送回了宫正司,就去紫宸殿禀了话。从楚氏如何招惹了宁婕妤、到宁婕妤如何下旨重责、再到柔贵姬前去阻拦,一五一十说得明明白白。
萧致一言不发地听完,抬了抬眼:“柔贵姬挡下了?”
“是。”那宦官拱手,“贵姬娘娘说,若闹出了人命,臣等也吃罪不起。便着人将楚宝林扶进了殿……好像还让人去请了太医。”
这话足以让萧致心底的疑云散去大半。顾氏进殿后会私下同楚氏说什么都不要紧,若她在那件事里真不干净,她今日便大可顺水推舟地看楚氏被打死。
但另一位,看起来就不那么干净了。
殿里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宫人们无一敢出声,都眼观鼻、鼻观心地肃立着,直至皇帝再度开口:“传宁婕妤来。”
身旁的宦官一躬身,悄无声息地向外走去。宫正司那三人与他一道退出紫宸殿,出了殿门,四人却也并未说一句话,安安静静地各自离开。
这后宫,又要出事。
过了约莫两刻,宁婕妤入了紫宸殿。她已鲜少得见圣颜,在宫中过得尚可,全因生下过一个皇子。如此这般,忽得传召她不免有两分紧张,低眉顺眼地拜下去,上头却好半晌没有回音。
宁婕妤的心弦不禁崩得更紧了,想看看皇帝的神情,又不敢抬一下头,额上不自觉地渗出些许细汗,肩头也轻栗起来。
萧致气定神闲地将手里的奏章读完,写下朱批,信手一合,交给袁江送出去。
每有一分轻微的响动时,他都能看出宁婕妤好似更慌了。
他也无心再多耗着,垂眸淡看着她,直截了当地开口:“柔贵姬孕中险遭人暗害之事,你知道什么,给朕说个清楚。”
宁婕妤蓦然抬起头:“皇上?”
哑了哑,她道:“臣妾听宫人们说……是楚宝林所为?不知皇上为何来问臣妾……”
萧致轻笑一声,又拿起本奏章来看。
宁婕妤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胸中撞着,一声比一声更重。她竭力地克制、竭力地维持冷静,可皇帝的话在脑海中回响不停,她的一切克制都因此变得无济于事。
终于在某一刻,万般支撑尽数奔踏。哭声出喉,宁婕妤慌乱道:“是她……是她先要害予昔!为了复宠,她连那种事都做得出,予昔还那么小……她怎么能……她怎么能……”
萧致抬起眼,淡看着她,等她说下去。
宁婕妤一声声地哭诉,指责楚氏为复宠给皇次子下毒。说到最后,才避重就轻地提及自己的报复。
萧致不予置评,等到她哭累了,没什么动静了,才又问:“是谁帮的你?”
“……什么?”宁婕妤一怔,抬头看过去,连眼泪都停住。
“收买尚服局女官、串供,个中细节全都对得上。”萧致打量着她,“凭你一个人,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臣妾……”宁婕妤面容微僵,显是没料到他会这样问。俄而又缓过几分,连连摇头,“是臣妾一人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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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瑾宫,顾清霜午间小睡了一觉,醒来就听闻宁婕妤不知何故触怒了圣颜,降了贵人。而楚氏,也晋回了贵人位,封号也添了回去。
有意思。
宁贵人那一环不难猜,该是在那甜杏一事上做过什么,让皇帝察觉了。
晴贵人那边却奇怪,既然真凶被查出来,怎的又只是晋到了贵人,没复妃位呢?
第65章 新旧更迭
这事大约谁听了都要觉得稀奇, 顾清霜便也不必隐瞒,恰逢皇帝当晚到了思雅殿来,她就直截了当地问了一问这是什么缘故, 皇帝果然说:“宁贵人在那香囊的事里不干净。”
她顺势道:“那若是宁贵人所为,晴贵人便是无辜受害了。皇上怎么……”
他在她身边坐下, 攥住她的手:“她在此事上虽无辜, 但她身边的宫人还招出了去年上元是她有意害你,才有了与贺清晏的那场闹剧。当时你高烧不退,九死一生,朕不能不管。”
顾清霜哑然,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好一个“朕不能不管”。后宫里这么多见不得人的事, 他何时管过?如今只因关乎皇嗣,他才上心彻查了起来,查出细枝末节顺手一办,竟也还能再做出一份深情。
只不过在这假深情的事上, 她确也不能怪他, 因为她自己也擅长于此。
低一低头, 顾清霜感动得落下泪来:“臣妾一时都没想起那事……皇上却还记得。”
他眸色深深, 一声喟叹:“朕日后不会再去见她,你放心。”
顾清霜笑笑, 笑意中既有感念也有几许凄然,是惹人动容的模样。
他这话,她当真是信的。不是因为他对她有多深情, 而是因为晴贵人被供出那样的罪名, 在他心中的印象便已尽毁。她还记得供状呈来那日他失望的神情, 只其中一部分不是真的,改变不了那份失望。
宫里的嫔妃这么多, 哪个让他失望了,换一个来宠便是,他不必为任何一个花太多心力。
自这日之后,她多注意到了一个人。
如贵人。
这个人,顾清霜一直没有太多印象。只知她与晴贵人算是交好,但一直不算得宠,为人似乎也很低调,从不招惹什么是非,宫里与她交恶的嫔妃几乎没有。她就如无数无宠的嫔妃一样,日子或许过得算不得宽裕,但总归也没人会想着害她。
可这日白天,顾清霜去从宁婕妤的杖下救下晴贵人时,明嫔因为害怕,说起先前害柳雁一事是如贵人支的招。
晴贵人视顾清霜为敌,立时何止了明嫔。但顾清霜听进去的话,到底是已经听进去了。
如果是这样,事情就很耐人寻味。晴妃、明嫔、凌贵人,一个个都落了罪,如贵人却全身而退,这不正常。
她到底是冲着柳雁去的,还是冲着晴妃去的?亦或是想一石二鸟?
为着这个,顾清霜第一次请柳家帮了忙,央柳夫人暗查如贵人的娘家是否与哪位嫔妃家中走动密切,亦或从前有过交情。
宫里,她也寻了机会与婉婕妤和岚妃打听了一二,婉婕妤一听她问的这人,便皱眉:“别人也还罢了,这位实在是一年也说不上两句话的主儿,不甚了解。”
岚妃沉思了良久,也只说:“如贵人进宫比婉婕妤还要早,是与本宫、荣妃、晴贵人一道受封的。但她家世低些,加上从来也不得宠,亦不像和婕妤那样生了皇子,这才一直位份也不高。你若说她与旁人的干系……”岚妃摇一摇头,“她确是自进宫那时便投到了晴贵人一党。晴贵人一进宫就是妃位,又远比荣妃得宠,后来便是有了南宫敏,她也还是宫里数一数二的嫔妃,如贵人没道理再另寻旁人追随。”
“话是这么说不错。”顾清霜秀眉微微蹙着,“臣妾只是觉得这事不对。她虽是在为晴贵人谋划,却寻了理由将事情都推给了旁人去做。闹到最后,同样没证据可查的明嫔好歹还被禁足了半年,她却连一丁点嫌隙都没沾上。”
明嫔当日在紫宸殿前跪得那样惨,都没想着把如贵人供出来,可见如贵人是得她们信任的。后来若非晴贵人沦落得太惨,明嫔怕她要了晴贵人的命,如贵人大概还藏得好好的。
几人便这样越聊越觉不对,却又聊不出个所以然来,岚妃最后也只能劝她:“你也不必万事都这样上心,眼下看来如贵人好歹不是冲着你去的。若实在不放心……倒不如把事情透给晴贵人,让她们相互对付去,你省省力气。”
顾清霜心不在焉地应下,又继续等了等,等到了柳家的答复。
柳家办事细,前前后后查了两个多月,将如贵人家中祖孙几代都翻来覆去地查明白了,但也没查出什么端倪。
十一月末,柳夫人借着给外孙女过周岁生辰的由头进了宫,在陶陶的生辰宴散后见了顾清霜,跟她说:“依妾身看,眼下既然查不到什么,娘娘就先不要再有别的动作了,免得打草惊蛇,惹得她背后之人丢卒保车。娘娘耐心地等上一等,静观其变,来日总有瞧出究竟的时候。”
顾清霜点一点头,恭谨地道谢:“有劳夫人了。”
而后宫中一连数月的风平浪静。皇帝果然没再去见晴贵人,顾清霜实实在在地成了宠冠六宫的那一个。一个月三十天,少说也有十五天是她伴驾。
她依旧不信他,也依旧享受与他相处的过程。有时细品起来,这样的心境颇是让人割裂,但反过来想,他对她大约也差不多。
再翻过年关,便又是大选之年。三年前的大选在三月时就已结束,今年礼部择定的殿选吉日却在四月。于是秀女们就在三月的春意中先住进了毓秀宫里,由尚仪局的女官们教习宫规。
一时间她们虽还不能同后宫走动,宫里也还是热闹了不少。各宫都免不了好奇地去毓秀宫打听几分,瞧瞧哪个秀女的才貌最出挑,哪个又有家世倚仗。
怀瑾宫这边,小禄子也去毓秀宫走动了几番,回来后先将几个风头最盛的秀女的情形与顾清霜说了个大概,又抑扬顿挫地说起了一件趣事:“这些个秀女也都是心思灵巧的,宫里近两年的事情都已在毓秀宫传遍。人人都说柔贵姬娘娘国色天香,这才让昔日长宠不衰的晴妃黯然失色了。”这种传言听得顾清霜有点恍惚。曾几何时,她也是爱听这些传言的一个。那时候在尚仪局里,她们这些当女官的说起宫中嫔妃无不头头是道,可其实大多数人一年里也见不到嫔妃几面,不过是聊来解闷儿而已。
如今,她倒也成了旁人茶余饭后解闷儿的谈资了。
顾清霜自是没心思计较这个,手中正缝制的香囊收了尾,又好好将下面坠着的流苏多缝了几针,缝得结实。
予显快八个月了,前几日不知怎的突然灵光乍现学会了爬,接着便开始在懿太妃宫中到处折腾。他又总对晃晃悠悠的流苏感兴趣,若懿太妃坐着,玉佩、香囊的流苏垂下去,他爬过去就要抬手拽。
懿太妃身边的大宫女私下里跟顾清霜笑说:“太妃娘娘近来被拽坏、扯松的流苏,没有十条也有八条了。”
带着几分意有所指的味道,这大宫女有意无意地透给了顾清霜一个讨好懿太妃的机会。
这大半年,顾清霜原也将懿太妃的性子摸熟了。她确是个严厉的人,不仅不拘言笑,平日行事也小心。最初的时候,她觉得皇帝将孩子交给她养,就是为方便来日另择养母的,顾清霜来看孩子时吃了好几次闭门羹。
后来皇帝放了话,说顾清霜来也无妨,她才不再阻拦。却依旧谨慎地避着嫌,顾清霜若备厚礼给她送来,她一件也不会收。
如此这般,顾清霜唯一能让她收下的东西,也就只有自己亲手做的那些了――有时是一两道点心,有时是些绣活。可以将心意表达到,却绝不能昂贵。
顾清霜循着她这份心思断断续续地送了大半年,才总算与她熟络了几分。月余前,她难得地与顾清霜说了几句温和体贴的话:“做母亲的没有不记挂孩子的。皇上如今这样做,你们心里都苦,但你也莫要记恨,这是为了孩子们好。你瞧现在这三位皇子都还活得康健,不像先帝那会儿,孩子们倒是都由生母带着,可有那么多夭折得不明不白。”
这番道理,顾清霜本也懂得。便借着话茬谢了懿太妃的提点,次日又试探着备了份略有些厚的礼来谢恩。
结果懿太妃还是不肯收。
顾清霜只得继续“投其所好”下去,在懿太妃跟前充个手巧又柔顺的晚辈。殿选那日,她也陪在懿太妃身边做了一整日绣活。傍晚时前头忙完了,卫禀听说消息进来回话,说这回只留了四位,且几乎都是荣妃娘娘的意思。
“荣妃是个贤惠的。”懿太妃低头打着络子,听言不咸不淡地说了这么一句,又问,“立后之事可有说法了?”
“立后?”顾清霜一怔,侧首看她,懿太妃拧起眉头:“你没听说?”下一瞬便反应过来,“是了,皇上没正经提过,我也是前两日去太后娘娘那里偶然听了两句罢了。”
顾清霜这才恍惚反应过来:“是……循常理说天子继位便要大婚立后。像皇上这般继位早的,及冠之年也该立后了。”
而如今,皇帝都二十六了,中宫却还一直空着。
懿太妃淡淡道:“早些年,荣妃原是皇后的人选,只是皇帝执意不肯,才姑且册了妃。后来几年才知道,皇帝该是那时候心里就装着南宫氏了。待得窗户纸戳破,他又一门心思要立南宫氏,谁劝也没用,这才一直拖了下来。”
而如今,南宫氏已被废黜,昔年的情分烟消云散。趁着大选,终是有朝臣提了立后之事。
懿太妃说,朝中对这事的说法无非两种,一方觉得荣妃既然当年就是皇后人选,又掌权多年,直接立后最为合适;另一方则说若是继后,以嫔妃册封也还罢了,可当今圣上尚未大婚,元后怎好是抬妾为妻?于礼不合。
听懿太妃的口气,两方该是已僵持不下很久了。顾清霜听得陷入思量,一时也说不出哪边更有理,懿太妃睇她一眼:“别去问皇帝。”
话中多有几分告诫之意。
顾清霜忙颔首,恭谨地应了声“诺”。虽说她好奇,原本真打算旁敲侧击地探一探皇帝的心思。但眼下,不是她能忤逆懿太妃的时候。
事情一时之间也就没什么结果,不仅是没结果,皇帝在后宫里提都没怎么提。
又过七八日,四位新宫嫔入了宫。封的最高的仍是位宣仪,赐了祥字为封号。往下四位,依次是贤仪何氏、宝林任氏和充衣孙氏。
她们进宫的第二日,众人仍是一并聚到了荣妃的景明殿里,四人叩拜间,顾清霜鬼使神差地看了眼落座于三两丈外的晴贵人。
――三载之前,晴妃高高在上;而现如今她所坐的这个位置,正是当年晴妃的地方。
倘若她是晴贵人,她就咽不下这口气。她也盼着晴贵人别咽下这口气,不然于她而言可不够痛快。
她出神之间,坐于主位的荣妃和颜悦色地发了话:“都免礼吧。日后都是自家姐妹,好生相处便是。”
待得几人各自落了座,她的目光又落在了祥宣仪面上:“听闻你家中与从前的凌贵人家里算是姻亲。她啊……唉。”荣妃叹息,“很是做了些糊涂事,你可不要学她。”
祥宣仪低着头离席,深福下去:“臣妾谨遵娘娘教诲。”
顾清霜抽回神思,禁不住地打量了她两眼。
到底只是姻亲,不沾血缘,她与凌贵人的容貌无半分相似。一张瓜子脸清清秀秀,五官生得也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