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吓得赶紧抱住了楚承茂小腿:“承茂少爷,您先听小的把话说完,闹事的人被兴安侯县主出手教训了,少夫人不放心,想让您去如意楼看看几位小姐。”
楚承茂醉了七分,现在脑子里有些乱糟糟的,他捏着眉心道:“我现在过去。”
小厮看他走路都不稳,哪里敢让他徒步走过去,把自己当做一根人形拐杖,扶着楚承茂离开酒肆去拦牛车。
酒肆里一名醉得七荤八素的小头目似乎听见小厮的话,嘿嘿笑了两声,酒后说胡话一般,道:“楚……楚老弟,那日你救的那个矮个娘娘腔就是……就是兴安侯县……县主……”
白天的寿宴算是有惊无险,除了安夫人在她店门外摔断了牙有点不吉利,如意楼不管是菜式还是服务,都让今日前来的宾客们赞不绝口。
姜言意跟安少夫人结算了办席的银子,安少夫人为表感谢,多给了十两银子,姜言意便让厨房打包了一盒适合老人家吃的花糕递给安少夫人拿回去。
不少富贵人家觉得这场寿宴办得不错,前来问价的就有六七家,有老顾客想借着地方办席的,利落得多,直接给了定金,如意楼三天内的酒席生意算是排满了。
安少夫人在安府家仆的簇拥下要离开时,姜言意犹豫再三,还是叫住了她,“方才我查账目,发现有笔银子没算清,劳烦安少夫人随我到楼上重算一遍。”
安少夫人听出姜言意这是想找她单独谈谈的意思,便交代下人:“你们先把给祖母贺寿的寿礼放到马车上去。”
一些宾客得了消息,就没再去安府,直接来了如意楼,生辰贺礼自然也一并拿到了如意楼来。
一个颇有资历的婆子阴阳怪气道:“少夫人,夫人摔伤了,将军又不在府上,都知道您孝顺,这申时都快过了,您还是该尽快回府看看夫人才是。”
安少夫人面上有些难堪,这婆子是安夫人身边的人,话里话外都在说她还不回去服侍安夫人,是对安夫人不孝。
她道:“刘妈妈,我已派人去西州大营通知将军了,母亲身边离不得您,您带着给祖母的寿礼先回府吧,我随后就回来。”
哪有下人先走,把主子留下的道理。
但婆子是安夫人身边的人,安夫人对安少夫人什么态度,婆子再清楚不过,当即皮笑肉不笑道:“老奴忧心夫人,少夫人都这般说了,那老奴就先回去了。”
婆子带着安家下人趾高气扬离去,只剩安少夫人的贴身丫鬟还等着她。
姜言意看安少夫人已经红了眼眶,轻叹一声,没说什么,带着安少夫人到了二楼一间雅间。
“楚姑娘想同我说什么?”安少夫人坐下后,也没跟姜言意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问了出来。
姜言意一听她对自己的称呼,就知道这位安少夫人必然也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份。
她给安少夫人倒了一杯茶,“夫人不必紧张,这是年前的君山银针,夫人尝尝。”
安少夫人捏着手绢道:“多谢楚姑娘盛情,只不过我粗鄙得很,也尝不出这些好茶的滋味,就不浪费楚姑娘的茶水了。”
她句句都是贬低自己,但真正的目的却是不碰这里的茶水,这份警惕姜言意还是挺欣赏的。
姜言意没再劝,自己喝了一口,道:“虽是冒昧了些,但还是想问夫人一句,您认得陆临远陆大人吗?”
安少夫人几乎是瞬间就变了脸色,她站起身道:“我得回去了。”
姜言意的嗓音依旧不急不缓,很是平静:“我知道您和安将军之间因为陆大人有了龃龉,夫人只需回答我这个问题,我有法子让您和安将军冰释前嫌。”
安少夫人指甲已然抓破掌心,她苦笑着看向姜言意:“是他让我嫁给安永元的!”
第105章
姜言意懵了, 这么说来,陆临远是一早就跟安少夫人相识?
她斟酌开口:“您跟陆家……”
安少夫人自嘲道:“我出生在扬州一个戏班,本是陆老夫人买给陆少爷的一个玩物。”
陆临远为了姜言惜跟陆家决裂那会儿, 陆老夫人觉得儿子只是鬼迷了心窍, 为绝了儿子的念想,就遣人四处搜罗, 寻了一个跟姜言惜有几分像的女子。
姜尚书不允自己女儿与人为妾,陆家又不愿娶一个庶女当主母, 所以陆老夫人才想出了这主意。
“陆少爷不肯碰我, 后来他被贬西州, 陆老夫人遣我先来西州打点好一切, 以便照顾陆少爷。谁曾想路上遇到了山贼,我险些受辱于贼人, 是将军救了我……”
安少夫人说到这里已是哽咽不已:“我本欲寻短见,也是将军拦下了我,将军说他会对我负责, 愿娶我为妻,我这样的人哪里配……消息传回京城陆家后, 少爷来信说, 让我嫁给将军, 等他抵达西州时, 我动用将军府的关系, 就能帮衬他不少, 我便对将军隐瞒了一切。”
“将军听闻我娘家没人, 怕我在西州立不住脚,对外宣称是我曾救过他,有这层缘由在里边, 我嫁入安府就容易得多。”安少夫人以手绢掩面,哭得悲切:“将军是个好人,这辈子就没人待我这般好过,我知道婆婆不喜欢我,可我本就有愧于安家,婆婆待我再不好,我也只当是赎罪。”
“有了将军的孩子后,我只想跟将军好好的过日子,怕少爷再找上我,就主动写了信给少爷,怎料那信落到了婆婆手上,婆婆一口咬定我与人通奸。将军看完信,知道我当初嫁他只是为了帮少爷铺路,虽没揭发我,但彻底跟我离了心,一句话也不愿同我说,当天就收拾东西去了军营。”
“我想过寻短见,可肚子还有我和将军的孩子,我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但婆婆憎恶我,连带我肚子里的孩子也一口一个野种的叫,婆婆还想把娘家侄女抬给将军做贵妾,我不同意。”
安少夫人抬起眼,努力想遏制夺眶而出的泪,可惜泪水还是潸然而下。
她抹了一把眼睛,声音里满满的自嘲:“我跟婆婆的侄女发生了口角,那天雪下得大,廊下的青砖都结了霜,我被她推了一把,从台阶上滚了下去,肚子里孩子没了。将军赶回来后,婆婆说,是我故意摔的,是我心虚不敢把孩子生下来,那八成不是将军的孩子……”
安少夫人眼眶通红,她的手绢已经完全不能用了,姜言意把自己的手绢递了过去。
安少夫人一边哽咽一边道:“将军来看我时,同我说,等我坐完小月子,就送我去乡下的庄子静养。我不知道他是不愿再原谅我,还是信了婆婆的话,但我活在这世上的确也没什么意思了。我去投湖自尽,却又被少爷救了起来。那时我才知道,少爷之所以到西州之后再也没找过我,是因为他从来就没想用我铺路,他当初写那封信,只是怕我寻死或傻等他,他想我好好地嫁人,过自己的日子。”
姜言意没料到实情竟是这样,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安慰安少夫人些什么。
她敏锐抓住了一点:“你投湖那天,可有旁人知晓?”
怕安少夫人误会,她又连忙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对陆公子恰好出现在那里有些好奇。”
安少夫人摇头:“我谁也没告诉,少爷为何会出现雁湖,我也不得而知。”
就是因为那次陆临远刚好出现在那里救了她,安永元才愈发猜忌她和陆临远。
姜言意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安少夫人跟陆临远是旧识,但投湖时没有提前和陆临远通信。
安少夫人和陆临远的关系在原书中并没有被提及,以至于她先前误以为安少夫人和陆临远不曾相识。
现在的问题是,安少夫人和陆临远到西州后从来没有通过信,是什么原因让陆临远刚好出现在雁湖,救下了安少夫人?
还是陆临远事先知道了安少夫人会投湖,也知道时间和地点,专程去救人的?
结合封朔之前的话,姜言意心底隐隐有了一个猜测,但还不敢确定。
安少夫人自己慢慢止住了哭声,看着姜言意道:“人这辈子,寻死的勇气只有一次。我知道严冬腊月的湖水灌入口鼻是个什么滋味,我被救下来了,就不打算死了。我现在拥有的这些,或许本就是我不配有的,可我既然得到了,那我也想抓住。”
“楚姑娘,你想知道的,我都告知你了,这辈子我什么都认命,唯独对安永元,想同这命数争上一争。尽管他现在憎恶我,连见我一面都不愿……”
姜言意问:“你同安将军解释过吗?”
安少夫人眼神哀凄:“说过了,可那封信是事实,当初嫁他……我的确也别有用心,他不会原谅我。”
姜言意笃定道:“安将军心中是有您的。”
这二人之间,阴差阳错的误会太多了,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解开心结。
安永元现在不肯回头罢了,原书中安少夫人死后,他活得跟行尸走肉无异。
安少夫人苦笑两声:“他心中有我?在这之前,我都不知道他心肠可以冷硬成这般!楚姑娘,你知道不甘心是什么滋味吗?”
姜言意说:“虽不曾经历,但能明白。”
安少夫人只是摇头:“你不明白,我同他,再也不可能再像从前那般了。”
她起身要走,姜言意叫住她:“安少夫人,你若愿意,可以按我的法子去试试。”
安少夫人回头看姜言意,一双眼红肿得厉害:“什么法子?”
安永元得知母亲摔伤了,当即从西州大营回了安府。
他先去给安老太太请了安,再去看安夫人,安夫人上下嘴唇和鼻子都肿了,舌头磕伤后现在痛得话都不敢说,看到儿子只一味地流眼泪。
安永元是名真正的武将,身形壮硕,脸上有道一寸来长的疤,因为总是不苟言笑,府上下人乃至军中将士都少有不惧他的。
“母亲,您这是怎么了?”安永元一身戎甲未换,满脸风尘仆仆,他看了一圈,没瞧见安少夫人,沉默片刻,还是问了出来:“芸娘何在?”
安夫人说不出话来,她身边的婆子尖酸道:“哎哟,将军,谁敢说少夫人呐!老太太的寿宴险些办砸了且不提,夫人摔成这般,老奴催了好几次,让少夫人早些回来,不说时刻守着,好歹该来看上一眼。少夫人直接让老奴自己回来!”
安永元问:“她现在何处?”
婆子道:“在如意楼呢!宾客都走完了,也不知少夫人是要在那里见什么人。”
安永元脸色一沉,道:“我去接芸娘回来。”
自从上次安少夫人投湖寻短见后,他直接下令安少夫人身边时刻都要有人跟着。
他怕安少夫人出意外,也怕她在那里见陆临远。
安夫人气得拍床,奈何她现在嘴肿得厉害,话都说不利索。
她身边的婆子懂她的意思,叫住安永元道:“叫人去传个话得了,哪还用得着您亲自去接。”
安永元看了婆子一眼:“谭妈妈,您是府上的老人了,好生伺候母亲便是。安家的主母,再怎么也还轮不到一个下人说三道四。”
婆子被安永元的眼神吓得一激灵,不敢再吱声。
安府的下人很快套了马车,安永元上车后便让车夫赶往如意楼。
到了如意楼,安家的车夫说明来意后,如意楼的店小二道:“安少夫人一早就走了,没在这里。”
车夫问:“可知我家少夫人何时走的?”
店小二想了想道:“申时三刻,对了,安少夫人还留了一封信,让转送去安府,不过楼里生意忙,还没来得及把信送到贵府去,正巧贵府来人了,我这就去把信拿来。”
店小二很快取了信递给车夫,车夫转交给安永元。
安永元扫了一眼,信封上的确是安少夫人的字迹,写着“吾夫亲启”。
他撕开封口的火漆,看完信纸上娟秀的小字,双目隐隐泛红:“去雁湖!”
雁湖是安少夫人第一次投湖的地方。
此刻在湖边半山腰的雁归亭里,姜言意和安少夫人、楚淑宝姐妹正围着一个小火炉瑟瑟发抖。
姜言意一边烤手一边对安少夫人道:“等安将军过来,你不要真跳湖,装作要跳的样子就行了,但话说得生离死别一点。”
转头又给安少夫人的丫鬟说:“你就站在不远处,歇斯底里哭,有多难过哭多难过。”
小丫鬟一脸迷茫道:“我需要说什么吗?”
姜言意想了想道:“喊你家少夫人就行,重要的是哭,明白吗?”
小丫鬟用力点头:“明白。”
姜言意起身朝远处喊:“二哥,人来了没?”
一到如意楼就被姜言意揪来当苦力的楚承茂蹲坐在一棵大树上,看了一眼远处的官道,无奈回话:“道上没人。”
安少夫人眼底闪过一丝落寞:“他大抵是不会来的。”
姜言意伸手去捏炉子边上烤的红薯,“再等会儿,可能已经在路上了。你想好一会儿见了他得说什么。”
红薯还没烤好,但开了小口子放火堆旁烤着的板栗和白果已经裂壳了。
姜言意捡起一颗白果,剥开壳后露出黄绿色的果肉,有的果肉部分还裹着一层金棕色的果衣,烤熟的白果有一股独特的草木清香,吃进嘴里软糯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