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封朔也是这么个心思,只不过那山匪头子怕是不好劝降,得费些功夫。
比较棘手的是渝州的战事, 韩拓带着三万兵马和五千重骑前去增援,但他先前没同朝廷重骑正面交锋过,不知重骑在战场上的厉害,对面领兵的又是朝中老将,经验老道,韩拓吃了败仗。
渝州虽是勉强守住了,但兵马折损厉害,韩拓自己也受了重伤,不能再出战,一时间渝州那边士气低迷,岌岌可危。
兴安侯县主得知渝州怕是要失守,在消息传到西州的当天,就带着当初护卫她们父女来西州的三千将士杀回了渝州。
随后封朔的调令才从川西送来,安永元得镇守西州,由楚昌平带领五万兵马前往渝州接替韩拓。
姜言意做生意还行,在这些金戈铁马定乾坤的大事上,就深感自己无能为力。
行军打仗,素来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渝州的军粮不从西州运送,而是从衡州、禹州走水路运过去。
方便面不管饱,但在紧急情况下能垫肚子,加上味道好,不少将士都比较青睐,西州大营火头营那边赶制不急,分了一些出来,让姜言意的面坊接活儿。
罗铁匠自从用精铁打出一台手动版简易压面机后,这段时间又陆陆续续做出好几台,面坊的产量是从前的好几倍。
对于前线的战事,姜言意心知自己干着急也没用,便把所有精力都投到了生意上去。
面坊开加盟店可比如意楼容易多了,徐掌柜和商会那些人还盯着泗水城如意楼这块蛋糕时,姜言意已经不声不响地把面坊开到了西州以南的州府。
方便面在西州卖得火热,但因为交通和战乱的限制,在别的地方还没掀起热潮,面坊一开始在民间的生意不怎么好,不过有军队那边的需求支撑着,倒也不至于开垮。
等百姓都接纳了这类可干吃也可泡水即食的神奇索饼,有机灵些的商贾想来分一杯羹,却发现生意怎么也做不起来。
毕竟面饼好做,搭配面饼的酱料再怎么调制,却也调不出那个味,加上姜言意的面坊在那边先抢占了市场,又有一套成熟的经营模式,新店很难越过老店去。
忙起来就容易忽略时间,转眼便是三月中旬,到了秋葵出嫁的日子。
罗铁匠置了新屋,身上没剩多少银钱,但还是租了一抬花轿,请人一路敲锣打鼓前来迎亲,该有的体面都给了秋葵。
西州家境殷实些的人家,嫁女儿备的嫁妆通常都是六抬。
姜言意拿秋葵当半个妹子看,嫁妆自是给她备了六大抬,又添了两小抬的衣裳首饰。
以罗铁匠的家境,秋葵穿绸戴金容易被人说道,姜言意也怕招来罗家三姑六婆眼红,秋葵应付不了,所以那些首饰,都打了纯银的,只背地里给了秋葵一对足金的镯子压箱底。
秋葵没有娘家人了,早上还是姜言意帮她梳的头。
秋葵一直很安静,直到盘好头发,要给她脸上抹胭脂时,才突然叫了声:“花花。”
姜言意应了声,问她:“怎么了?”
秋葵转身抱住她的腰,哭着道:“我舍不得花花。”
姜言意好笑着安慰她:“傻丫头,有什么舍不得的,以后你想回来就回来,还和现在一样的。”
话虽如此,但姜言意心中不免也多了几分伤感。
秋葵哭了一场,重新净面后上妆,才蒙上盖头由喜娘扶着出门。
姜言意送秋葵送到大门口处,看着她被喜娘扶上花轿,花轿又被人抬起,和着锣鼓声一路吹吹打打走远,只觉心口一下子有些空落落的。
她在门口处一直看着花轿离开都护府大街,拐弯后瞧不见了,才转身回铺子里。
柜台处有个小马扎,以往姜言意每次从外边回来,秋葵都坐在马扎上,或忙着处理关东煮的食材,或一脸专注地数铜板。
姜言意想到今后自己再归家,就看不见那傻丫头了,没忍住心中的涩然,红了眼。
郭大婶安慰她:“秋葵是个有福气的,东家该为她高兴才是。”
姜言意抹了一把眼,笑道:“我是为她高兴的。”
郭大婶叹了声:“明年这个时候,您也该进王府了。”
想起封朔,姜言意心中难免忧虑:“也不知川西那边怎么样了。”
渝州开春以来雨水不断,爆发了山洪,让朝廷大军难以渡江才僵持了这么久,等洪水一退,届时还不知战局如何扭转。
川西地处中原,近日的暴雨也牵连到了这里。
川西山匪占山为王,封朔带兵驻扎在山下,对山寨形成围困之势。
豆大的雨点砸在帐篷顶,发出“扑扑”的声响。
暴雨天气,帐内湿气也重,封朔看完从渝州传来的战报,将信件扔进火盆子里,火舌一燎,顷刻间信纸就化为了灰烬。
他精致的眉眼在火光下透着冷意:“传令下去,雨势一小,就攻打山寨。”
邢尧知道渝州那边形势紧张,封朔这是没时间再同这边耗了,当即抱拳道:“属下领命。”
山寨里,山匪们被围困多日,寨子里的存粮早已被吃光,暴雨天气也没法外出打猎。
一群衣裳褴褛的山匪抱着胳膊在缩在漏雨的屋檐下,或站或坐,吃了几天的树皮草根,个个精神都不怎么好。
其中一个黄脸汉子嘴里衔了半根草茎,蹲在地上,捡了根木棍在地上写写画画,神情很是专注。
“什么鬼天气!”一名山匪看着从檐瓦飞泻而下的雨线,狠狠啐了一口。
不知是谁肚子响了一声,在沉闷又潮湿的屋子里格外清晰。
山匪们摸摸饿得发慌的肚子,默契地都没言语。
只有一个年纪最小的,瞧着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面黄肌瘦,吞了吞口水对蹲在地上的黄脸汉子道:
“大哥,都说辽南王宅心仁厚,在他管辖的地方,百姓都有饭吃,家里有孩子的还能免费去书塾念书,咱们这样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不如降了吧?”
黄脸汉子没说话,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另一名山匪才道:“俺听说在辽南王麾下当兵,顿顿都有大白面馒头,还有索饼!那索饼干吃脆香脆香的,用滚水一泡,再挖上一团酱放进去,又辛又香!比镇上卖的肉汤面滋味还好!白面馒头沾汤汁,我一顿能吃十个!”
一番话说得屋内的山匪们皆是咽口水,腹中的饥饿感愈发明显了。
又有人道:“大哥,咱归降吧。”
也有反对的声音,“一群眼皮子浅的,咱们拿着那些钱招兵买马,到时候自己举大旗,大哥当了皇帝,咱们就是大官,娶他个七八房美妾,也过过那群狗官过的神仙日子!”
这话一出来,一些山匪不免又有些动摇。
飞黄腾达,娶一院子娇妻美妾,这是他们从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有人小声嘀咕了句:“那也得有命活到那时候,咱抢的是辽南王的金子,那位在军中可号称活阎王。”
“娘的,熊三,你一直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小子是被那狗屁军师油腔滑调给说昏头了吧?”唱反调的汉子重重踹了一脚缺了个腿儿的板凳。
板凳“哐当”一声倒在了地上。
被他骂人的山匪也不是个见怂的,眼看二人就要动手,一直没说话的黄脸汉子才扔下那根木棍,站起来道:“把辽南王的军师押过来。”
地上是一堆除了他自己,旁人瞧上半天也看不懂的简易舆图。
但那地上的划痕越到后面越杂乱无章,隐隐透出几分穷途末路的感觉。
踢板凳的山匪一脸喜色道:“大哥,您这是打算用那小白脸军师去跟辽南王换粮食?”
黄脸汉子只吐出两字:“归降。”
这话一出来,屋内的山匪神色各异。
“大哥,我不同意!”一直唱反调的山匪阴着脸道:“大哥怕事,我不怕!大哥若要归降,那咱们兄弟就把金条分了,愿意跟着大哥归降的,就带上你们的那份下山给人当马前卒去!”
“愿意跟我搏上一搏的弟兄,咱们就只要一直死守,等朝廷打得渝州那边节节败退,辽南王自会撤兵前去渝州支援!”
黄脸汉子一记扫堂腿就把那人放倒在地,拔刀抵着他脖子道:“你以为驻守在山下的是谁?从野狼嘴边抢肉,活腻了!只怕辽南王撤兵之前,会先屠了整个山寨!”
这话一出来,所有人噤若寒蝉。
雨势稍停,山脚下一队人马已集结完毕,个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腰间别了双刀,眼中杀气凛然。
他们能跟着封朔千里迢迢南下,必然是军中的精锐,刀光箭雨一路厮杀到今日的。
只不过他们没等来最终的那道杀令——山匪头子带着池青和被劫的十几车金条下山归降了。
池青虽在山寨里被关押了数日,但一张嘴实在是能忽悠,一直被好吃好喝伺候着,直到最近断粮才饿了几天肚子。
军营里还没到饭点,来不及备饭,只得烧水给池青和山寨里归降的那群山匪一人泡了一碗面。
一群人端着碗蹲在地上毫无形象地吸溜,吃完面条,把汤汁都咕噜噜喝了个干净,碗壁光亮得像是被洗过一样。
那年纪颇小的山匪靠近池青蹲下,捧着空荡荡的碗舍不得放下,眼巴巴问:“池军师,军营里当真顿顿都有这样的面吃?”
池青喝了一口汤,打了个嗝儿,才用那慢悠悠急死人的语气道:“怎么可能。”
边上竖着耳朵听的山匪们一脸失望,暴脾气直接哼笑道:“我就说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却听池青道:“这东西上战场时哪里能抗饿,也就来不及做饭时垫肚子用。”
意思是这泡面不过是塞牙缝的小点心。
“早知道辽南王军中是这待遇,老子当初还当啥山匪,直接从军得了!”立即有山匪骂骂咧咧:“老子不怕饿,老子要顿顿都吃这面!”
一群山匪狂点头。
军中的小头目来给他们登记名册,改入军籍时,个个都争先恐后挤上前去报名字。
池青喝光最后一口面汤,才优哉游哉往封朔帐中走去。
封朔在军帐中单独面见山匪头子。
山匪头子不会军中礼节,照着绿林那套做派,向着封朔抱拳道:“当日多谢王爷留了萧某一命。”
封朔略微诧异抬起眸子,重新打量起眼前这跟寻常庄稼汉无异的男子,“汝唤何名?”
当日他留这人一命想逼降他,放水本就隐蔽,没打算让此人记着这个恩情,这人倒是自己察觉到了,可见不简单。
“鄙人萧郸。”黄脸汉子头低了三分,算是对封朔的敬重。
当日他迎战封朔,旁人只当是他侥幸逃脱,只有他自己知晓,是封朔惜才,有意放他一码。
这些日子他在山寨一直琢磨,如何破这局,最后发现一切都只是困兽之争。
这接连几天的暴雨不仅阻挡了朝廷进攻渝州的进程,也是封朔给他的一个考虑时间。
这人聪慧通透,封朔倒是真起了重用他的心思,沉吟片刻道:“本王许你都尉一职,掌兵一万,你从山上带下来的那些人,重新编入军中,可有疑议?”
山寨里不过几千散兵游勇,远不能和封朔麾下的正规军相比。
但凡收编,都会把原有的人马打散重新编制,一则是方便管理,二则是以防有异心。
萧郸既决定归降,就没想过再带领自己原来的人马,拱手道:“一切听从王爷调遣。”
大军当天夜里拔营,全速赶往渝州。
因着行军紧急,一路上火头军几乎没煮过饭,都是用开水泡面饼。
军中的面饼吃完,但途经任何一处州府,都能从当地面坊补给到军需时,饶是封朔也有些惊讶。
他久未过问姜言意生意上的事,都不知她如今已把面坊开到了别的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