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点头说:“也好,我正要提醒你们世子一件事。”
不一会就听脚步声过来,蔺承佑和俊奴过来了,滕玉意弯腰摸摸俊奴的脑袋,笑道:“俊奴,谢谢你帮我出一口恶气。”
俊奴口中呼哧,嫌弃地把头偏到边上,滕玉意欢喜得不得了,偏要再摸几下:“喂,你我也算朋友了,朋友见面不打个招呼吗?”
怎知一近前,就闻到了蔺承佑身上飘来的一缕暗香,香气芳馥盈怀,一闻就知道是女子惯用的香气,她好奇地嗅了嗅,绝不是蔺承佑常用的皂角香。可惜不记得邓唯礼平日惯用什么香了,不然说不定就能对得上号了。
蔺承佑上下打量滕玉意,确定她安好无恙,末了目光一移,落到她手中的糖人上:“这是武元洛买的?”
滕玉意这才意识到自己手里还举着糖人,她干脆咬了一小口:“还挺好吃的。”
蔺承佑瞅着那糖人,先前武元洛大肆献殷勤,滕玉意不大像反感的样子,加上那出“英雄救美”,滕玉意该不会是被这厮唬住了。
“这有什么好吃的?”他呵了一声,“这附近有的是好吃的,你要是肚子饿了,买别的就是了,这个——直接扔了吧。”
“扔了做什么?”滕玉意置若罔闻,不过想想正事还没说,只顾着吃糖人似乎不好,于是只吃了一口,就把糖人交给身后的端福,“有件事需提醒世子,差点先前在拱桥上,我瞧见有两个人跟踪你,世子,你一定要当心。”
蔺承佑总不能把糖人直接夺过来扔掉,只好嗯了一声:“知道,要不是为了对付这几个东西,我也不至于捱到现在才来找你。”
滕玉意松了口气:“世子有数就好。下午我送到青云观的信瞧了吗,我还得抓贼,那就先走了。”
说完这话,作势要告辞。
哪知刚一动,蔺承佑就伸臂拦住了她:“等等,我还有事要同你说。”
滕玉意踮脚看了看巷口:“下回吧。出来前我虽然跟阿姐打了招呼,但也不能耽搁太久,况且这周围有不少我的同窗好友,万一引来什么误会就不好了。”
比如刚才蔺承佑跟邓唯礼在一起,就有不少人瞧见了。
蔺承佑让宽奴把手中的东西递给滕玉意:“这件事还挺重要的,今晚非说不可,你先把这个换上,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是件灰扑扑的披风,抖开足有大半个人那么长,罩到身上,从头到脚都可以遮住。
滕玉意想想他才与邓唯礼在此私会过,这披风说不定邓唯礼穿过,于是不肯接:“这地方也很僻静,有什么事不能在这说么?”
“横竖到那儿就知道了。放心吧,你那帮同窗面前,我自会令人替你遮掩。”
***
蔺承佑说的那地方也在河畔,只不过在沟渠的下游,地处青龙寺寺后的西北角,游人本就偏少,加上寺中住持帮着清了场,因此河畔几乎看不见人影。
宽奴铺好了茵席,滕玉意受邀坐到席上,蔺承佑抱臂立在滕玉意身边,不时瞥瞥滕玉意,她裹着那件灰色披风,坐着的时候宛如一截矮树桩,披风里头却另有乾坤,鬟髻霓衣,容貌如玉,就这样临着水面坐着,恍若一支带露含香的玫瑰。
只是她手中那根糖人甚是碍眼,沿路走过来,他都给她买了一大堆吃的了,她依旧不肯把那糖人扔了。
俊奴在两人面前转了个圈,最后趴伏在蔺承佑脚边,滕玉意倾身拉过俊奴的爪子,兴致勃勃跟它玩起来。
河面上满是形形色色的许愿灯,一抬头正好能看见栈桥一角,滕玉意玩了一会,百无聊赖地开了腔:“世子,是不是有要事要同我说?”
蔺承佑给俊奴扔了一小块肉脯,撩袍坐下:“最近在书院里,有没有人聊起过太子妃人选?”
滕玉意一愣,当然有,明面上没几个人聊,但背地里关心这件事的人还真不少。
“有。”
蔺承佑转脸看她:“你跟邓侍中的孙女熟悉吗?”
绕了半天,原来是想打听心上人的事。
“算熟的。我们的寝舍挨得很近,平日来往也多,邓唯礼诙谐豁达,人缘很不错。”滕玉意自觉这评价很公允,“我挺喜欢她的。”
蔺承佑:“你有没有发现书院里有人跟踪她,或听她自己说过丢东西?”
滕玉意怔了怔:“没听说,难道有人会对她不利么?”
蔺承佑说:“回书院你留意留意,要是发现有人跟踪她,或是她身边出现什么异事,你就令简女官告诉我。”
滕玉意默了默:“好。”
思量一晌,她没忍住道:“世子,你为何不当面问邓娘子?”
蔺承佑莫名其妙:“当面问她?”
滕玉意抬手指了指远处的那座桥:“先前你们一起在桥上赏景时,很多人瞧见了,你都同她一起出游了,何不直接问她自己。”
蔺承佑头顶仿佛滚过一道焦雷:“什么?”
滕玉意莫名其妙:“世子不会以为没人瞧见吧。同窗们当时都坐在菊霜斋,正好能看见对面的桥。哦对了,同窗们都说你有心上人了,说你这位心上人娇贵貌美,你为了讨好她,特地到摘星楼买了贵重首饰,流言早就传开了,这事知道的人不会少,说来也巧,这话刚说完,我们就看到你和邓唯礼在一起。”
娇贵貌美的小娘子?摘星楼买贵重首饰?蔺承佑越听越离奇,条条他都做了,可那人不是什么邓唯礼,而是你滕玉意。
行吧,挖了这么大的坑,原来在这等着他。今晚他为了引那几个尾巴上钩,故意往人多的地方去,当时身边都有哪些人,他压根没注意,事后倒是如愿抓到了活口,但没想到对方用另一种方式摆了他一道。
想想这段时日发生以来的事,先有武绮,后有邓唯礼,这是卯着命把原定的太子妃人选往他身上凑。
他越想越窝火。就因为怕滕玉意信以为真,所以他今晚才执意要约她出来。他可以暂时不让她知道他喜欢她,但也不能让她误以为他喜欢别人。
话都已经到嘴边了,听得滕玉意一条条细细说着,他脑子里忽然冒出个念头,笑了笑道:“除了这个,你还听见了什么?
滕玉意看他浑不在意的模样,淡淡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何止听见了。我还看见了。你跟邓娘子从桥上下来,是不是跟邓娘子去了巷子里?前脚邓娘子抱着摘星楼的首饰盒从巷子里出来,后脚你就出现了。”
连“抱着首饰盒”这种动作都记得……
蔺承佑一瞬不瞬望着滕玉意的表情,换作是他听到滕玉意跟别人如此,胸口估计会酸胀得要炸开吧。滕玉意才刚及笄,未必能明白自己的心意,只要她有那么点酸溜溜的意思,他今晚就把步摇送给她,明日就——明日请伯母赐婚。
他若无其事道:“那……你听到这些事,心里有什么反应?”
话一说完,他喉咙像着了火似的焦渴起来,心也隆隆跳起来。
她这样在意这件事,他就不信她一点吃味的意思都没有。
第101章
滕玉意怔然。
这问题可真奇怪。
难不成蔺承佑想了解大伙对他解蛊一事的看法?
话说回来,这事对皇室一脉来说不算小,看蔺承佑郑重其事,她只当其中牵扯到什么要害关系,只好认真作答:“我跟其他同窗的看法一样,觉得你和邓娘子很般配——世子,你何时解的蛊毒?”
蔺承佑盯着滕玉意。
她眼神平静,口吻中连一丁点儿酸味都没有。
不,这不对,他不信。
“你等一等。”
他说着从袖中抖出锁魂豸,施咒让它缠上滕玉意的手腕。
“好了,现在可以接着说了。”
说不定在掩饰自己,只有探到脉息才能弄明白滕玉意此刻的心究竟有没有乱。
滕玉意疑惑地看着手上的银链。
蔺承佑指了指河面:“尺廓好些日子没现形了,此地临着河面,万一那东西从水里钻出来,有这个相缚我也好及时施救。”
滕玉意恍然大悟,郑重点点头:“还是世子虑事周到。”
蔺承佑故意提醒她:“刚才说到哪了……哦是了,所以你看到邓娘子怀中抱着摘星楼的首饰盒了?”
一面满不在乎地发问,一面暗自感受银链上传递过来的脉息,由于太过专注,连呼吸都屏住了。
滕玉意一愣:“我当然瞧见了,‘摘星楼’三个字还挺打眼的,叫人想不注意都难。”
她说话这当口,蔺承佑全神贯注地把着银链,直到这句话说完,她脉搏和呼吸都不曾乱一下。
这简直令人绝望。
呵,一定是他问话的方式不对。
那就换一种方式问。
他望着她,笑了笑说:“没错,我是去摘星楼买首饰了,买的还是此楼中最好看的一对步摇,打算今晚就送出去。”
滕玉意淡淡哦了一声。
看样子已经送给邓唯礼了。口里的糖人突然有点怪味,好像不那么甜了,她皱了皱眉,把糖人递给俊奴,其实比起蔺承佑送了邓唯礼什么首饰,她更好奇这蛊毒是怎么解的,莫非清虚子这次回来真带来了解蛊的法子,所以蔺承佑对邓唯礼动心了。
她眼前浮现邓唯礼那娇艳的神态,邓唯礼应该对蔺承佑送的礼物很满意,不然不会高兴成那样,蔺承佑热衷查案并无多少纨绔习性,没想到蛊毒一解,还挺会讨好心上人的。
她有点好奇他送的什么首饰,但这终归是他和邓唯礼的私事,再说了,换作她是邓唯礼,也不会愿意外人知道这些事的。
她憨笑了一声,托腮望向波光粼粼的河面,接下来不但不接蔺承佑的话,甚至连开腔的意思都没有了。
蔺承佑不动声色数着滕玉意的脉搏,他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她仍是心如止水。
很好,什么叫“纹风不动”,今晚算是领教够了。
即使再不甘心,也得承认滕玉意现在对他没那个意思。
再说下去只会叫她真误会他喜欢的人是邓唯礼。
手腕一抖,他闷闷地把银链纳入袖中。
沉默了一会,他捡起衣袍边的一块石头随手扔向水面,这是他自小就爱玩的游戏,石子轻飘飘落到水面上,击起二十多串水纹。
水纹荡开的一瞬间,他想通了。
还能怎么办,谁叫他喜欢她,所谓“耐心”,不就是用在这种地方吗。想想她身上背负了那么多秘密,纵算心里再憋闷,也渐渐释然了。
滕玉意本来准备起身告辞了,见状也拿起一块石头打出一串漂亮的水花,然后拍了拍衣袍:“世子,我得走了。”
面前忽然多了一样东西,蔺承佑把一个妆花锦包裹的物事递给她:“瞧瞧喜不喜欢。”
滕玉意一愣,好奇打开妆花锦,眼前霍然一亮,竟是一对花枝缀琼玉的步摇,树叶和花蕊雕刻得栩栩如生,垂下来的琼玉也是意态殊贵,轻轻摇曳的时候,花叶晶莹耀灼,堪称巧夺天工。
滕玉意怔住了,哪怕她自小见惯了绢璧珠彩,也甚少见到如此别致的首饰。
“这是——”她抬眸,对上蔺承佑乌沉沉的黑眸。
蔺承佑把头一转,直视着前方说:“我可不认识什么邓唯礼,更没送过她什么首饰,前阵子我是去过一趟摘星楼,但只买下了这对步摇,早就想送给你,可惜一直没机会。哎,你千万别多想,上回在玉真女冠观的地宫里不是让你丢了一只步摇吗,这只能算是赔礼。”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着意加重了语气,滕玉意对他半点心动的迹象都没有,假如让她知道他送礼的初衷,她必然不肯收。
但若是再不拿出来,滕玉意说不定真认为他买了首饰送给邓唯礼,这对他来说可是天大的麻烦。
他可不想让滕玉意认为他是个朝三暮四的人。
滕玉意愣眼望着步摇,俨然在发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