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国子祭酒身为国子学的主官,一般都为上了年岁的博学鸿儒。
可司俨刚值加冠之龄,面容也是极为年轻英俊的,却任了这国子祭酒一职。
裴鸢对此难以置信,她印象里的祭酒,都是些白胡子的老者。
只见司俨颔首后,略有些无奈地回道:“原本我并不需要教书,但有一个国子博士因醉摔伤了腿,陛下和殿下又寻不到合适的人选,便欲让我在那博士腿伤痊愈前,暂时任教。”
裴弼倒是对此事并无任何惊讶。
任教的国子博士,除却学识渊博,身份亦得贵重。
而司俨,哪样都符合。
裴弼仍记得,皇帝刚下令成立华林学省①时,司俨不过是个九岁的孩子,却也在那学省任职。
那华林学省中的鸿儒,一个个都生的眉发斑白,却因司俨的才智属实过人,对他的态度也是毕恭毕敬。
国子学一般要设礼、乐、射、御、书、数六科。
裴弼知道司俨哪一科目都能授业,却不知他到底要教哪一科。
裴鸢也对此颇感好奇,便问司俨:“那世子…您要教什么呢?”
反正这六个科目中,她最不喜欢的,便是算学。
他只要不教这个,教什么都好。
司俨凝睇着女孩稍带着探寻的小脸儿,淡哂道:“算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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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上京又降瑞雪。
国子学正式在石渠阁兴办,裴鸢身为丞相嫡女,自是在入学的名册中。
裴鸢是第一次去国子学,她即要见到许多陌生的同龄人,难免会有些紧张。
但唯一庆幸的是,司俨又能在上京待上一段时日。
只是他身为祭酒,竟是要教她最不擅长的算学。
这日一早,裴鸢便换上了端庄大方的荷色曲裾。
她边对镜照着,便觉自己的身量并未长成,这本是最能勾勒窈窕身形的曲裾,穿在她的身上却是毫无起伏,亦无女子身形的窈窕曼妙。
班氏看出了女儿神色间的低落,便劝慰道:“等你再长大些,穿这曲裾定能很好看。”
裴鸢的小嘴于无意间撅起,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裴猇则在一侧龇牙咧嘴地看着自己新换的那身直裾。
甭说裴猇自己嫌弃这身文质彬彬的打扮,裴鸢也觉得他不着袍袄戎服,反是如寻常公子一般穿着直裾,瞧着格外的怪异。
按说他常在军营,除却习武,治学之功也由班昀一手教授。
且他性情暴戾蛮横,虽达到了入国子学的一切要求,可裴皇后却担忧侄子会在国子学中惹是生非,便将他的名字从其上剔除。
可不知为何,裴皇后却又将裴猇的名字重新安排在了那名册中。
貌似这事还是裴猇自己争取的,裴相和班氏还同他约法三章,让他守规矩,莫要胡闹。裴猇亦在父母面前发了重誓,他二人这才同意让他和裴鸢一同去国子学治学。
班氏仍有诸多府中内务缠身,临行前,还对兄妹二人嘱咐道:“我已拜托世子,携着你二人一并入石渠阁上学,你们可不能太过顽劣,给世子添麻烦。”
裴鸢温顺地应是,亦是抑着内心的兴奋。
适才采萍还说,司俨的车马已然停在了阁门外,正等着她和裴猇。
待班氏走后,裴鸢便同裴猇往阁门外走去。
裴猇被两只摇尾吐舌的拂菻犬缠住了脚,裴鸢却迫不及待地想马上见到司俨,并未等他,便先往阁门外行去。
她甫一走到马车之前,司俨便掀开了车帷。
今日他穿了身荼色的深衣,外披墨色貂氅。
容貌是一如既往的清俊,虽是一身斯文且带着书卷气的儒者装扮,却丝毫不显文弱。
司俨薄唇微抿的弧度,衬得其气质冷静而克制。
那是一张极为惑人的皮相,裴鸢不知该怎样用词语来形容司俨的长相,脑海中却倏地想出了一个四字词语——
人间绝色。
虽然人间绝色这词,放在男子身上并不合适。
司俨看着裴鸢,先她开口,温声道:“上来罢。”
裴鸢依言乖巧地点了点头,她平素上马车时,需得由骑奴搀扶。
可今日,车厢内的男人却朝她伸出了手。
司俨在向她示意,他要帮她乘上这辆马车。
裴鸢犹豫了一下,却终是不顾少女矜持,将小手伸向了眼前俊美无俦的男子。
司俨顺势握住了她的手,将她小心地往车厢内轻拽。
他修长的手几乎将她整个手掌覆住,裴鸢甚至能觉出他掌心纹路的触感。
她觉自己的心脏骤然狂跳,却强撑着镇定,坐在了车厢的一侧。
裴猇这时也走到了马车前,他面色不豫地盯着司俨看了半晌。
司俨也不发一言地注视着他,随后问道:“怎么不上来?”
裴猇乜了司俨一眼,随即将自己的爪子伸到了男人的眼前,痞里痞气地问道:“你怎么不扶我上去啊?”
司俨顺势垂眸,看向了男孩的手背。
不得不承认的是,这兄妹二人的手实在是差距过大。
裴鸢的小手娇嫩且白皙,就同那凝水豆腐做的似的。
而裴猇的手,因着习武,不仅皮肤粗糙,其上还生了许多的裂纹和冻疮。
这时,裴猇看向司俨的目光已经带了挑衅。
他反应未及时,却没成想司俨竟是毫不犹豫地便握住了他的右手。
且裴猇刚欲将手抽回,司俨却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一般,反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裴猇使了些力气挣了挣,却觉自己竟是挣不开他。
他的眉毛不禁拧了起来。
司俨这腕力,明显是练过的。
且裴猇一向自诩武艺颇高,没成想力气竟是不敌这个模样斯文的颍国世子。
司俨已然拽住裴猇的手,将他往车厢内提,随即冷声命道:“上来。”
裴猇半个身子已然探进了车厢内,却觉司俨明明并未做怒,可那声‘上来’,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强硬,亦带着些微的压迫感。
不知为何,司俨看向他的墨眸,依旧沉静无波。
可却让人觉得暗黑无边,且幽邃得可怕。
裴猇只觉,司俨做此举的杀伤力虽不大,可那侮辱的意味却是极强极强的。
第8章 太子 他是她悄悄藏在心中的宝藏
裴鸢甚少得见裴小虎如此窘态,她本以为他会做怒,可裴猇虽阴沉着面容,却是安分地坐在了她的身侧。
他许是觉得自己尚不是司俨的对手,又或许是因为他答应了裴相,他不会惹事生非。
所以这一路上,裴猇都未再寻过司俨的麻烦。
马车的巨型木轮碾过石地时,作出辘辘声响。
裴鸢软小的耳垂上坠着一对连翘耳铛,在略有些颠簸的车厢内,她那耳铛也随之小幅度地摇曳着。
她的心旌亦在摇曳。
只同司俨这般安安静静地相处,便能让她心生满足。
她一抬眼,便能看见他。
原本去石渠阁治学这事于她而言,是件很痛苦的事,她厌恶早起,也因着贪玩不喜欢终日诵读修习。
可现下每日去治学的路上都有司俨相伴,这痛苦反倒变成了愉悦。
也变成了她清晨一睁眼,便期待万分的事。
车厢之内很是宽敞,司俨坐于另一侧,正面色平静地观察着身前的一对龙凤胎。
裴猇的面色一直发阴,双手环于身前,倒像是一只强抑着怒气的镇宅石狮,护在了他妹妹的身侧。
而裴鸢,则一如既往,是个模样温软且娇美的小姑娘。
她自小便被家人呵护善待,所以容易在陌生人面前害羞,性子亦很天真良善,单纯得就如一张白纸似的。
昨夜裴弼还同司俨谈起,裴猇应是担忧裴鸢会突患那奇怪的疾病,这才去求了裴相,也要去国子学修习。
而那日飞阁辇道坍塌之后,司俨本该去北阙藁街的诸侯府邸暂住,却恰时在西市撞见了裴弼的车马。
他同裴弼旧交颇深,裴弼便邀他去相府暂住。
若按他以往的性情,定会将此事推拒。
可他适才在宫道上碰触裴鸢时,却发生了预知的怪事,他亦因此避了灾祸。
任谁都会设想,他会不会是与那裴家幼女有着某种灵异的联系。
司俨觉得这事并非是巧合,也想寻机再接触裴鸢,证实这件事。
可待他入相府暂住后,不仅公事缠身,且他当着裴弼的面,也不好主动靠近他的妹妹。
适才他握住了裴鸢的手,也是想再度观察,当他碰触她时,他是否还能再度预知未来。
可适才他握她的手时,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上次是怪事发生,这次是无事发生,可两件事加在一起,也无法说明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