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一会儿,便有些走神,索性把书丢在一边,起身来到窗边。
月末的月儿是有弯弯一道银勾,却依旧明亮,照耀着静谧的盛京。
李宿的心,也渐渐安静下来。
从皇觉寺回来便一直忙,直到今日,他才有时间能安静下来,好好思考自己对姚珍珠的态度。
贵祖母说得对,他要先明白自己的心到底是何意,才能知道如何对待姚珍珠。
人与人的相处虽不说要处处小心翼翼,却不能太过随意随心。
有些珍贵的心意,或许便会在一次次的冷漠和随意里丢失,再也找不回来。
李宿垂下眼眸,看着自己放在窗边的手。
结实有力,充满着青年男子的力度。
还有三日,他便弱冠。
他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若连自己的心意都想不明白,又如何能当个男人呢?
李宿想起贵祖母对他说的话。
贵祖母当时便问他:“你看见珍珠的时候是否会高兴?听她说话是否会愉悦?见她病痛是否会担忧?”
“几日不见是否会想念?知晓她有危险是否会焦急?听到她过去吃的苦又会不会心疼?”
李宿当时问:“若这些都有呢?”
贵妃娘娘慈祥地看着她,少倾片刻突然笑了:“宿儿,你很聪明,你会问我这些,其实你自己已经有了答案。”
是的,其实早在山谷底下,早在她说自己不怕他的时候,他就动了心。
他却确确实实对一个只认识三个月的女人动了心。
那时候的他或许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心意,但他已经无师自通地知道要好好照顾她。
他喜欢同她坐在一起用饭,喜欢被她念叨生活琐事,也喜欢跟她一起穿行在山林间,寻找各种各样的美食。
当看到她吃得满脸满足时,他也会心满意足。
原来这就是喜欢吗?
李宿现在想来,只觉得日子甘甜,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么美妙的一件事。
在他干枯的二十年人生里,终于有蜜泉从心底涌出,涓涓细流抚慰着他干涸的心田,丝丝缕缕慰藉了他的灵魂。
过往的一切伤痛,似乎都被抚平。
那些黑暗,那些痛苦,那些几乎让人神智崩溃的伤痛,也似乎在被蜜泉抚慰,终将痊愈。
因为现在的甜蜜,他已经不太会去回忆以前的那些痛,也不想再时时刻刻以痛为生。
李宿深吸口气,面容渐渐放松下来,他看着天际清冷银月,自顾自笑起来。
此时此刻,他已经想明白一切,也笃定了自己的心。
他喜欢姚珍珠,喜欢她所带来的一切,想要珍重而耐心地对待她,对待两人之间一切携手走过的路。
姚珍珠年纪还小,根本不知什么是男女之情,他如果太过鲁莽,恐怕会吓着她。
他们两人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度过相伴的每一日。
他会耐心陪伴在她身边,等到春暖花开时,风景会更美好。
他相信,等到那一日,世间万物都会是美的。
第80章 【二合一】可她为什么就……
之后两日, 宫中一直平静无波。
姚珍珠却没有掉以轻心,除了日常取水,便不再让宫人随意外出。
如此到了二月二十七, 姚珍珠悬着的心才略松了松。
听澜见她今日难得松快些,便道:“小主今日可要沐浴,用些香露熏熏香?”
姚珍珠想了想, 便道:“好,用那瓶百花露吧, 味道冷淡,香味却持久。”
听澜便忙去操办。
待到姚珍珠沐浴更衣, 泡得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然后便在清冷的百花露中浅浅睡去。
然而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
姚珍珠觉得自己似乎半梦半醒, 有什么束缚在身上,让她动弹不得。
她下意识挣扎着。
只一下, 她就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却并非她屋中的帐幔,而是御花园明月湖畔边。
姚珍珠清醒的这一刹那, 只觉得耳畔便异常热闹,好似有无数人在她身边说话。
她呆愣在那,完全不知作何反应。
就在这时, 她听到清晰的水花声。
“扑通”的声响没有打断四周的嘈杂,只有紧挨着湖畔的姚珍珠听到了湖中水声。
她下意识往前看去, 只见湖边有一道明媚的蔚蓝身影在水中挣扎。
她张了张嘴,正待喊人,却感受到手腕被人握住。
姚珍珠偏过头来, 只看到李宿墨色身影。
他穿着太孙规制的冕服,玄衣织五章,肩绣两龙, 左右各一。
下裳为纁裳,织四章,配蔽膝。
因是弱冠大典,因此李宿黑发全部束于头顶,戴九旒冠。①
姚珍珠一眼望过来,并未看到他的眉眼,却看到他冕冠上垂晃的五色玉珠。
身穿太孙冕服的李宿身材挺拔,气度威仪,让人几乎不敢直视。
姚珍珠担忧湖中那人安危,下意识出声:“殿下。”
就在这时,湖中之人微弱的呼救声终于被人听见了。
“救命,救命。”那是女孩的呼喊声。
李宿似乎也听到了呼唤,回过头来看向姚珍珠。
隔着垂垂晃晃的五色玉珠,姚珍珠能看到他眉目中的冷清。
“会有人救她。”李宿声音很低。
姚珍珠有些恍惚,就在这晃神的工夫,她意识到自己这是在梦里。
李宿说会有人救她,这落水的小姑娘离他们很近,姚珍珠刚想叫人过来,回头却不见贺天来和听澜的身影。
湖畔之侧,只有他们两人。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突然响起:“是章宜郡主。”
姚珍珠心中一惊,看到李宿也皱起眉头。
章宜郡主便是定国公郑承嘉和寿宁公主李长生的长女,去岁刚刚及笄,今岁刚满十五。
她一个未婚姑娘,突然落水实在有些诡异。
姚珍珠甚至来不及思考,突然又听到有人喊:“太孙殿下,还不快救救郡主。”
另外有人也说:“太孙殿下,郡主是您的亲表妹,若是为避嫌不救,实在不近人情。”
“殿下,郡主要沉下去了。”
李宿的脸色难看至极。
那些起哄的人皆是女子,不能下水救人,但李宿便更不能。
一旦今日他救了章宜郡主,明日两个人的婚事便落成,不可能有丝毫更改的余地。
即使在梦里,姚珍珠也能感受到自己的心慌。
她只觉得自己吃了一颗还未熟的青梅,酸得她想吐出来,却又不知道能吐什么。
姚珍珠不知道自己的脸色如何,总归是不好看的,但李宿却是连刚刚的皱眉都无,脸上只剩下可怕的平静。
姚珍珠便站在他身边,感受到他身上浓重的冷意。
那是她许久未曾李宿身上感受过的了。
李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但湖中的章宜郡主却逐渐下沉。
李宿终于动了,他往前走了几步,却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
李宿猛地回过头来,冲远处的宫人大喊:“来人,章宜落水。”
他年轻气盛,声音很足,这声传得很远。
那些守候在远处的宫人这才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往湖边赶过来。
然而一切似乎都晚了。
那一抹明媚的蔚蓝在水面上沉沉浮浮,却一点一点消散,似乎即将消失在众人眼前。
姚珍珠不明白,为何没有宫人就是看不见?为何在湖畔边上的只有他们两人?
宫人们都去了哪里?其他人呢?那些不停叫嚷的声音吵得人头疼欲裂,姚珍珠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她更想吐了。
就在这时,有一道声音尖锐响起。
“太孙殿下,你自私自利,见死不救,不配为君。”
这声音几乎如同一根钢针,直直插入姚珍珠的脑海里,她狠狠喘着气,猛地从床榻上坐起来。
明明睡前刚沐浴,可现在她后背又出了一层汗,冷冰冰黏在身上。
守夜的汤圆听到动静,揉着眼睛上前:“小主,您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