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哑然。
因他和霍决、康顺都不一样。他是从小被亲爹娘卖进王府的私阉。他在王府里长大,从来就未曾以身为奴仆为耻过。
卫军们都不许入京,但他们是襄王府亲随,可以自由进出京城。只到最后,山东卫军都拔营了,霍决也没去看一眼。
小安也闭口不提了。不想这会儿霍决又提起。
到底心里,惦记着呢吧。
小安想,若世上有那么一个人,不管是男是女,总之是有个人,会为了见他一面,说一句话,便千里迢迢而来,他大概也忘不了。
可惜不管是男是女,这世上都不会有那么一个人,为了他奔赴千里。
从爹娘将他送去私阉,他在这世上,便举目无亲了。他羡慕霍决,还有温姑娘这样一个人可以放在心里。
只不知道温姑娘后来嫁人没有?她当时说要再议亲的,肯定又议了吧,就算现在还没嫁,迟早都得嫁。
小安一想到温姑娘终究是要嫁给别人,抛弃霍决,就十分不高兴。
他对康顺说:“以后我们兄弟几个出息了,也像牛都督那样,娶一房妻室,纳十个美妾,再养一个绝色的伎子,名动京城!”
康顺哈哈大笑。
只这些都还太遥远,眼下,国无主君呢。
赵王和代王大战这几个月,京城的风向有了压倒性的逆转。绝大部分人都倒向了襄王。
赵王以一己之力,打破了众人从前对三王的印象,他偏拍拍屁股潇洒北归了。此时众人只剩下两个选项,要么襄王,要么代王。
亲眼看着代王是怎么被赵王打残的,看着他张皇逃跑,看着他身为赵家宗室,竟不觉得胡虏异动赵王该戍卫北疆。众人,实在很不想选代王。
那么不管乐意不乐意,就剩下襄王这唯一一个选项了。
只内阁都是老狐狸,跟襄王讨价还价:先解决城外代王再说。
因代王听说赵王竟真的走了,欣喜若狂,当下也不撤兵了,开始归拢残兵。这一归拢,归拢出三万人来。
京城外还有着代王三万人,内阁不觉得襄王能安稳登基。襄王自己也这样觉得。
如今,赵王那杀神走了,代王是疲敝之师,军队人数几乎被赵王腰斩,已经不及襄王人多了。襄王便觉得气壮起来,他那四万雄师,终于动起来。
襄王发了讨伐代王的檄文,指代王先对同胞手足动刀兵,为不悌,为失德。襄王以嫡长之尊,要求代王束手就擒,入城去太庙自行认罪。
代王当然不干。
打不过赵王,还打不过襄王这个死胖子吗?
真巧,襄王也是这样想的。
亲眼看着代王被打成那熊样,襄王实没把代王的三万残部放在眼里,发兵四万,围剿代王。
他是抱着痛打落水狗的心态,满以为也会像赵王那样,打得代王满地找牙,谁料到首战就败了。
襄王目瞪口呆,不可置信。
京城武将叹道:“山西卫军被北疆军追着打了整整三个月啊。”
“能活到现在,还没逃散的,再怂的兵,也算练出来了。”
“唯有实战,才是最好的练兵。”
山西卫军也感叹:“打湖广的鸟人,才体会到北疆军打我们是什么感觉。”
人虽多,却都是拿刀的农夫啊。
首战即败,襄王本来就胖的脸,被啪啪地打肿了都。
才欢呼赵王离去的京畿百姓,再一次陷入战争的水深火热之中。这一次是图穷匕见,为了大位,什么遮羞布都扯下来了。
不谈嫡长,无论贤德,就看谁的拳头更硬了。
第83章
比起水深火热的江北,江南一直安稳太平。只因粮道不通,六月以来,粮价跌得厉害,谷贱便不免伤农。
但总的来说,伴随着许多真真假假不能确定虚实的从北边传来的各种小道消息,江南的人还是感谢襄王的。
不管襄王封了南北通路动机为何,他的确是将战火拦在了江北,没有使之波及江南。就凭这一点,江南人士就感恩襄王。
七月的时候,江州陆府,陆夫人的上房里,温蕙难得与公公陆正碰面。今日里是特意将她唤到上房,便是为了有些消息要告诉她。
“所以山东卫军到京师的时候,诸王已经入京了。原就是张忠矫诏,作不得数,更何况张忠已经伏诛。”陆正告诉儿媳妇。
温蕙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那就是不用打仗了?”
“赵王和代王打起来了,但其余诸藩王和京卫三大营都未参与。北平都司和山东都司的卫军更加没有卷进去。京城的兵太多了,内阁想把两地卫军都打发回去。只湖广的押粮官回来的时候,北平、山东的都指挥使,都还在和兵部撕扯钱粮的事,不肯走。”陆正说,“这是四月底的的消息,八虎都伏诛了,内阁已经在主持大局。至少这么看应该是不会卷进去。”
不仅地域上有距离,南北通路还被封了,消息传递比从前困难得多了。更有许多不真实的假消息乱人心。
陆正拿到的消息,是辗转从湖广的押粮官那里探听来的,基本保真。只是拿到手,也是三个月前的情况了。
温蕙知道这消息探听不易,公公知道了,还特意唤她来告知,心里十分感激,站起来行礼:“多谢父亲,有劳父亲了。”
媳妇年少可爱,自打进门后,和妻子、儿子相处得都很好。她天天到上房给妻子请安,陆正每日回家时亦有感觉,上房的气氛似乎都比从前轻松了。
今年夏季换衣裳,丫鬟们竟穿上了石榴红的裙子。陆正一看就知道这不是妻子的品味,问了下,果然是儿媳妇挑的颜色。
妻子并无不快,反而自己打趣自己说:“竟是我带得大家都冷清了。小姑娘们,原该亮丽些。”
的确没有从前的配色清雅,但府里突然间就喜庆了几分,其实让人看着也挺舒服的。陆正也有年纪了,不比年轻的时候只求一个“雅”,现在也颇喜欢这股子喜庆劲了。
只儿子笑着摇头。
毕竟还是少年,还在秋华春月,阳春白雪,求雅不求俗的阶段。
陆正捻须微笑。
陆夫人道:“所以把心放下来,不要成日里自己吓自己。”
温蕙赧然:“是。”
陆夫人又问陆正:“只南北交通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解封?”
陆正说:“这可难说。代王和赵王四月就打起来了,如今三个月过去了,路卡还没撤,也没有新君登位的诏书下来,可知还没结束。耐心等吧,内阁能控制住局面,不使诸王趁机裂土自治便行。”
陆夫人点点头,对温蕙说:“现在就是担心你母亲到时候不能过来给你主持及笄。”
公公、婆母、夫君都对她极好的,温蕙承他们这份情,不愿大家为她操心,只道:“知道大家都安好就行。我没关系的。”
陆夫人道:“没事,便亲家过不来,咱们也好好给你办一场。”
温蕙笑着道谢,和陆睿一起告退了。
陆正看看妻子神色,问:“今天气色还挺好的?看着脸色比往常红润。”
陆夫人一笑:“下午无事,叫着丫头们和蕙娘一起玩了投壶。出了场汗。”
陆正觉得有趣:“都好多年不玩了,竟玩起这个?你当年玩得很好的,十中六七。媳妇可能赢过你?”
陆夫人失笑:“别提了,你媳妇十投十中呢。”
陆正惊讶:“喝?”
陆夫人道:“蕙娘那手,准得跟什么似的。她说她投镖,十丈之外能稳中靶心,你听听。”
陆正大笑:“不愧是武将家的闺女。”
陆夫人也轻松一笑。
往日里丈夫忙于公务,儿子专心治学,她的日子过得宁静无波,平淡似水。自娶了儿媳,连乔妈妈都说,这上房多了好几分人气儿,挺好。
从上房出来,小夫妻两个拖着手。
陆睿问:“还是不开心?”
温蕙立刻笑道:“没有啊。”
陆睿挑眉道:“跟我还装?”
温蕙就不装了,抱住了陆睿的手臂,把头倚在他肩头,倚着他走,不吭声。
陆睿心中明白,微叹,安慰道:“现在都不一定呢,也许马上就放开交通了也说不定呢。”
温蕙“唔”了一声,情绪还是低落。
因及笄实是一个女子人生中重要的仪式,生身之母竟不能在场的话,实叫人遗憾。
陆睿低头亲了亲她的头发,低声说:“到时候给你好好地办一场。”
温蕙抬起头,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我知道,母亲刚才说过了。你别担心我,我难过一会儿就好啦。”
很努力地不想让公婆夫君为她担心,或者因她扫兴呢。
陆睿微微心疼。
终于有些后悔,不该和母亲因为一些私心,就让温蕙早早地和家人分离。她,真的还小呢。愈强作大人模样,愈是让人觉出来她小。
原是想着待她过门,对她好便是。此时才意识到,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母亲的位子,无人可以替代。
但这种后悔于现实中,实无什么大用。毕竟木已成舟。
陆睿遂转移话题,分散温蕙的注意力:“今天又和母亲做什么了?”
温蕙从来就是一带就偏的人,赶紧炫耀:“我们玩了投壶,我大杀四方呢。”
陆睿:“嚯。”
温蕙:“真的!”
陆睿道:“不信。”
温蕙气恼:“那我们玩一个让你看看!”
陆睿问:“你那里可有?”
温蕙才想起来:“没有呢。母亲说给我准备一副……”
陆睿牵她的手:“我那里有。”
便一起去了栖梧山房,果真玩了起来。
温蕙其实下场之前也暗搓搓考虑过要不要稍微放放水。毕竟她娘她嫂子以前都悄悄跟她说过,一定要给男人留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