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上一个皇帝的时候。”李鹜捡起地上一枚石子,随手往河面上抛去:“真龙帝和元龙帝不先死一个,这天下就乱不了。”
石子弹跳着在河面上远去,打出十几圈水花后,石子淹没在了滚滚的岚河中。
李鹊说:“先帝滥用民力、穷奢极欲,早就失了民心,听闻元龙帝已经发出檄文,但响应的地方官员寥寥无几。反倒是那占据京城的真龙帝,他原是个大字不识的农民,经一只口吐人言的白蛇点拨后,忽而通晓百书。起义成功后,投奔他的人越来越多,正好起义的地方又离京畿不远,这才能趁大燕没反应过来就直捣黄龙。他运气这般好,又遇到过异象,世人皆言他才是天命之子。”
“什么天命之子,都是些骗蠢人的名头。”李鹜面露讽刺:“我若起事,也能弄出个生而知之,天降异象的噱头。”
“大哥即便不弄那些骗人的把戏,也已经很是不凡。”李鹊笑道。
朝阳完全升起来了,金灿灿的光辉洒遍大地,不留一丝阴霾。
李鹜跳下巨石,捡起衣裤穿上。
李鹊也从地上爬了起来,踢了踢靠着石头已经打起鼾声的李鹍,说:“大哥婚事将近,可还有什么需要弟弟做的?”
“你去帮我送请柬。”李鹜重新往身上绑着沙袋,不一会就胖了一圈。
“这个自然该弟弟效劳。婚宴要请什么人,大哥可想好了?”
“能来的都请吧。”李鹜拧了把发尾的水珠。“我和樊三娘都说好了,让她多叫几个人来帮忙准备婚宴。”
“请这么多人?”
李鹜拧着湿头发,随口道:“女子一辈子就成一回亲,多花点钱也没什么。”
李鹊笑道:“说得有理,大哥日后飞黄腾达,不出意外的话会和那些地主老爷一样,夜夜做新郎,但沈妹妹就不一样了,她这辈子,不出意外的话只能盖一次红盖头。”
“得了。”李鹜眉头一皱,说:“沈珠曦一人叽叽呱呱就够我头疼,你还要给我招几个麻烦回来?”
“说不得大哥日后能救下大燕皇室的某位公主,然后就能一圆夙愿了。”李鹊惋惜道:“只可惜越国公主红颜薄命,听说先帝的十几个公主里面,就属越国公主姿色最好。”
李鹜冷眼朝他看去。
“娶公主算哪门子夙愿?你上次胡说八道,害得沈珠曦以为老子要卖她去妓院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你现在是蚤子多了不痒?”
“弟弟再也不说了。”李鹊用两根手指做了一个捏住嘴唇的动作,但他嘴巴实在痒得慌,忍不住又开口补了一句:“弟弟只是没想到大哥对沈妹妹这么情深义重。”
李鹜一个眼刀甩来,李鹊立即抿紧了嘴唇,连连摇头,示意真的不说了。
“一会你陪我去个地方。”李鹜说。
李鹊松了口气,忙问:“去做什么?”
“金银楼借喜服。”
第27章 沈珠曦已经忘了被人期待……
一转眼,时间就来到了四月初五。
沈珠曦在几个妇人的帮助下,懵懵懂懂地穿上了金银楼的大红嫁衣,坐在铺着红缎被的新床上,任由她们给她盖上了盖头。
嫁衣上身,恐惧也跟着上身。
尽管她反复安慰自己,这只是权宜之计,并非真的成亲,她的心情依然愈发慌乱不安。
独处加大了她的恐惧,卧室外的欢声笑语显得那么遥远,李鹜响亮的嗓门也变得陌生起来。
如果李鹜骗了她呢?就像父皇骗了母妃一样。
如果李鹜只是想骗她成亲,所以对她花言巧语,百依百顺,那么是否筵席一散,他就会露出真面目?
如果他要对她不轨,她又有什么反抗手段?
母妃的悲剧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母妃的结局向她展示了婚姻对自己是多么可怕的事,如果可能,沈珠曦宁愿出家去做姑子,也不想成为谁的妻。
她越想越怕,忍不住把手伸向枕头下,摸出一把生锈的剪刀藏在宽大的袖子里,方才感觉好受一点。
沈珠曦往竹帘外看了一眼,人影晃动,笑声不断,她既希望这无声的折磨早一些结束,又希望这筵席能长久下去。
小院里摆满酒席,连篱笆外的空地也没放过。
李鹍抱着桂花树已经呼呼大睡,李鹊一张通红的脸像是刚在火边烤过。
李鹜在一张张酒桌上穿梭,酒已不知喝了多少,他的双颊染着酡红,衣襟微敞着散热,连青色游凤也醉倒了,他的双眼却比平常更神采奕奕。
在宾客的怂恿起哄声中,李鹜走向婚房。
他的新娘,安静坐在新床上等他。
李鹜的脸颊,比他年少无知时一气喝了六坛烈酒还红。
“祝大哥和嫂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李鹊抢过喜婆手里的一碗桂圆,一把把洒了起来。
圆溜溜的桂圆和扁扁的百合干接二连三落下,李鹜伸手挡在沈珠曦头上,任桂圆接连砸在自己头上,仍然笑得合不拢嘴。
“快揭新娘子的盖头啊!”有人起哄道。
李鹜接过旁人递来的一把玉如意,小心翼翼勾在盖头上,顿了顿,慢慢地挑起了盖头。
鲜艳夺目的盖头下,是一张哭花了的脸。
卧室倏然一静,李鹜身后的说笑声不约而同地停了,空气凝滞下来。
寂静持续了很久,也可能只是短短一瞬。
李鹜脸上的笑消失了。
“盖头都挑了,你们还看什么?看老子入洞房?”
李鹜一发话,呆愣的众人如梦初醒,纷纷顺着台阶而下:
“就是就是,剩下的就留给小夫妻了,咱们出去继续喝酒!”
“老朱你别溜!看我今天不喝倒你!”
宾客一哄而散,非常默契地去了篱笆外的酒桌继续拼酒。
素来话多的李鹊这次却一言不发,默默地关上了堂屋门。屋子里,现在只剩下沈珠曦和李鹜二人。
沈珠曦知道自己的表现让李鹜出了大丑,她既恼怒自己在关键时刻掉眼泪,又害怕李鹜酒气上头,说不定会动手打她。
然而,李鹜只是转身离开了卧室,走出了堂屋。
沈珠曦也不知道自己是庆幸还是失望。
她太害怕成亲这件事了,只要想到就四肢僵硬,呼吸困难,她没法在挑起盖头的那一刻忍住眼泪,控制住双腿,不夺门而逃已是她最大的努力。
可是除了她自己,谁能理解她心中痛苦?
李鹜一定不会理她了,是她的错,让他在所有人面前丢了面子,旁人见了,说不得会想些什么强抢民女的戏码。可是李鹜从来都没强迫过她。
是啊,李鹜没有逼她做过自己不想做的事。
可是她太害怕了,真的太害怕了。一想到父皇和母妃的前车之鉴,她就害怕成亲,害怕男人。她当初,到底是为什么答应嫁给李鹜的呀?
她宁愿绞了头发去做姑子!现在还来得及吗?
沈珠曦觉得自己搞砸了一切,忍不住捂着脸哭了起来。
堂屋的开关门声又一次响起了,一个熟悉的脚步声走了回来。沈珠曦没有抬头,听见脚步声停在了面前,她想开口道歉,可是张开口,发出的却只有泣声。
李鹜的叹息在头顶响起。
接着,一只温热的大手把她的脸从沾满泪水的手掌中拉了起来。
李鹜蹲在床前,无奈地看着她。手中拿着一张打湿的干净巾子,一下一下,笨拙却温柔地擦着她脸上的泪水和花掉的妆容。
“大喜的日子,你哭什么哭?”李鹜说。
沈珠曦回答不了他的问题,只是哭,一边哭一边躲着他的擦拭。
她心中有愧,不能接受李鹜的好意。
李鹜一把按住她的后脑勺,让她无处可躲,只能被动地接受手巾在脸上擦来擦去。
“……你不生我的气吗?”沈珠曦好不容易才从抽泣的嗓子里挤出这句话。
李鹜擦着她乱糟糟的脸,忙里偷闲地白了她一眼。
“老子气死了。”
“那你怎么不骂我?”沈珠曦啜泣道:“你不打我吗?”
“除了床上,我不打女人。”李鹜说。
“……可是,现在这就是床上啊?”
“你真是个呆瓜。”李鹜忽然伸手,飞快地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打了,打了——你满意了吧?”
沈珠曦茫然地坐在床上,吸了吸鼻子。
这也叫打吗?他的拇指和食指不过在她额头轻轻弹了一下,还没她母妃打得重呢。
“你真的不生气吗?”沈珠曦又问。
“我生气又怎么样?你怎么赔偿我?”李鹜睨她一眼。
沈珠曦沉默了一会,闷声道:“等我找到阿兄了,我让他给你很多钱。”
“老子又不缺钱。”
“那你缺什么?”
“以前缺个女人,”李鹜说:“现在不缺了。”
“可是我搞砸了……”沈珠曦的眼泪又含上了。“我让你丢脸了。”
李鹜眉头一拧:“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你不就掉了几滴眼泪吗,老子的面子是这么好丢的?”
“你真的不生气吗?”沈珠曦哽咽道。
“你怎么老叽叽呱呱同一句话?”李鹜说:“你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沈珠曦摇了摇头,刚哭过一场,她现在一点食欲也没有。
“你喝醉了吗?喝不喝醒酒汤?”沈珠曦问。
“你会做?”
“……不会。”
“那你问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