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到头来,她想要守护着的人,却还是因自己而死。
她以为自己可以迎着命运的浪头,乘风之上,却发现她不过是浩瀚烟海中的一叶扁舟,风浪一大,便将她彻底打翻。
就连她想要挣扎海水的束缚,到头来,也只不过是徒劳一场。
终于,不远处有声音传来:“好像是没气了,还继续吗?”
突然沈绛整个人静止了,原本还在拼命挣扎着的人,只是在一瞬间,就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安静的躺在地上。
她仰头望着头顶,不知不觉间,头顶星空一片。
漫天星斗,那样美好而又静谧。
沈绛的眼泪止不住般,顺着眼角落下,一滴又一滴,带着前所未有的滚烫。
她毫无顾忌的躺在地上,克制不住的恸哭起来,胸膛犹如被堵住,哭声渐成悲鸣,一声又一声。
心脏痛的呼吸不了。
谢珣缓缓半跪在地上,缓缓伸手,想要将她抱在怀中。
可是他的双手,刚触及她的身体,沈绛紧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她的黑眸被泪水浸润着,带着潮湿的水汽,可是隔着水雾之后,却不再是柔软。
而是恨意。
铺天盖地的恨意,在她的眼底,朝他袭来。
沈绛挥打开他的手掌,自己慢慢爬了起来,一步步朝不远处走去。
此刻杖刑已经停止。
那一声声仗打声停了下来,可是又好像从未停止,她的耳畔还是能听到。
这样沉的声音,打在自己的身上,该有多疼。
阿鸢这丫头,最害怕疼了。
她得去赶紧去看看。
这丫头还不知要怎么抱怨她,她会问自己,小姐,你怎么还没不来救我。
沈绛一步步走过去,可还未走到跟前,周围却是一滩血迹。
冲天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一阵衣风从身后袭来,抱住她的同时,挡住了她的眼睛。
谢珣第一次带着哀求的声音说:“阿绛,求你,别去看。”
沈绛安静站在原地,仿佛又突然之间,被他一句话轻易劝住。
可是她脸上的泪水却从未停止,谢珣的手掌心,触碰到的都是泪水。
若是他看着她此刻的眼神,就会发现那双曾经带着灼灼骄光的黑眸,在这一刻黯淡了下去,仿佛是燃烬最后一丝光彩,从此变得空洞。
不久,彭福海一路小跑回来,他低声说:“殿下,皇上吩咐,若是杖刑结束,你便可带着三姑娘回去了。”
谢珣望着不远处,彭福海看了眼,再次小声说:“这尸身,皇上没吩咐,殿下若是想处置,倒也不是不可以。”
此时,一个匆忙的身影,居然从宫外一路急行而来。
这是代表着八百里急报,乃是西北大营直接送入宫里的军报。
无人敢拦,更是无人敢挡。
彭福海转头瞧了一眼,倒是继续劝道:“殿下,如今皇上正在气头上,您还是趁早带着三姑娘出宫,以免再惹恼皇上。”
不过就是片刻的时间,一个小太监从殿内跑了出来,脸上已带着泪,一到跟前便跪地喊道:“西北大营急报,长平侯、长平侯他……”
沈绛猛地推开谢珣依旧覆在她眼前的手掌,垂眸望着跪在地上的小太监:“我爹爹怎么了?”
“长平侯率兵作战,不慎中了敌人的埋伏。”
小太监长泣一声,终于喊出余下的话:“以身殉国。”
沈绛木讷望着对方,眼珠一动不动,方才滔天的恨意,又在这一刻消失。
她仿佛孤身站在狂野之中,周围风声大作,她伸开手,却什么都抓不住。
明明四下无雨,可是她的心头仿佛有滔天洪水肆虐,她所坚持的,她所想要抓住的,全都在这一刻被彻底冲垮。
沈绛的胸膛在这一刻像是要爆炸,所有的情绪都堆积在这里。
这是老天爷与她开的玩笑吗?
她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一切,可到头来,她所改变的,都只是一场空。
沈绛跪在地上,仰天望着虚空,发出一声痛到极致的悲鸣。
犹如困兽,不得挣脱。
“把他们都还给我,还给我。”
第141章
春日里的京城突然狂风四作, 升起一股肃杀气氛。
不多久,内阁诸位辅臣,都被一道急诏宣入宫中,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又发生何事。
直到一夕间仿佛老了十岁的永隆帝,语气沉痛宣布。
长平侯沈作明,在与北戎蛮人作战时,不慎中敌埋伏,被北戎王子赤融伯颜斩与阵前, 以身殉国。
此言一出,众人目瞪, 竟连一向最沉稳的首辅顾敏敬都当场跌靠在椅子上。
镇守西北大营的长平侯一死, 西北大营该如何?
大晋该如何?
北戎人会不会趁机南下,踏足大晋国土。
沈绛的马车连夜启程时,连她自己都未曾想过。
短短一日, 她的人生被彻底改变。
她的阿鸢被永远的留在这座皇城,她的父亲战死在北方的沙场,现在她要前往北方, 收殓她父亲的尸骨。
马车车轮滚滚,行驶出了城门。
她漠然坐在车里, 心头掀不起一丝涟漪。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连思考的能力都失去, 可是脸颊上又一片湿润, 泪水早在不知不觉中流下来。
她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已经在皇宫里流完。
可是心上好像有个大洞。
不管再多的眼泪, 都填不满。
阿鸢!
爹爹!
一夕之间, 她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甚至她连自己是谁都弄不清楚。
她姓沈吗?
她是叫沈绛吗?
她到底是谁?
煌煌十七载, 她竟把自己活成了一场空。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再次停下,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沈绛茫然坐在车里,什么都不想做。
直到她突然像是想到什么,掀开车帘,直奔车下的人。
傅柏林正在跟姚寒山说着话,姚寒山入京城太过危险,幸亏锦衣卫如今是傅柏林当家,是以他才能悄无声息的进出。
姚寒山此刻心绪也极不佳,傅柏林赶来告诉他,西北大营的紧急急报。
他心头痛极,犹如苦胆入喉。
傅柏林见他这般伤神,低声说:“先生,你与灼灼都不宜留在京城,如今她的身份曝光,虽此次有阿鸢……”
傅柏林身为锦衣卫,见惯了生死,也早已经看淡了生死。
可是提到阿鸢之死,他竟有些说不下去。
他不仅亲眼看着沈绛长大,他也是亲眼看着阿鸢长大。
昔年那个可爱的小女孩,跟在沈绛后面,一口一个大少爷,纵然心冷,也忍不住伤怀。
稍愣片刻,他说:“此次虽说阿鸢替灼灼挡了这劫数,代她受死,可是皇上到底对她的身世起了疑心,所以您还是先带着她离开京城。”
沈绛下马时,犹如鬼魅般,走到他们身后。
然后亲耳将傅柏林所说的话,听的清清楚楚。
——替灼灼挡了劫数。
——代她受死。
沈绛茫然的望着他们,直到傅柏林先发现她,“灼灼。”
“所以你们都知道,我是谁?”
傅柏林脸色微变,一旁的姚寒山轻叹一口气,似不知该如何解释。
沈绛茫然四顾,她望着他们,可又像是都不认识了。
“我得去带阿鸢回来。”
突然她开口说道,刚才她走的太过匆忙,在听到爹爹的死讯后,她整个人都茫然了,任由谢珣拉着她出了皇宫,上了马车。
任由马车拉着她到了城外。
现在她好像如梦初醒,转身就要回头。
她不能就这么走了,阿鸢还在那里,她得去把她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