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府尹被自己的念头吓得,是越来越不敢确认,就怕自己老眼昏花,往日冲撞了傅柏林,今个落到他手中,少不得要受一番磋磨。说起来,京兆府尹乃是堂堂正三品的京官,按理说,不该被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千户吓着。但孙继德胆小怕事,哪儿敢惹名声在外的锦衣卫。
“千户大人,不知我可曾无意中冒犯过千户?”孙继德拱手,强颜欢笑道。
傅柏林挑起长眉,轻笑说:“孙府尹何出此言,倒是叫下官惶然。”
孙继德心头嘀咕:嘴上说惶然,我看你还没我怕呢。
“这枚箭头,府尹大人可眼熟?”傅柏林弯腰,将地上摆在一处的箭矢,捡起一支。
通体黝黑的箭矢,箭头锋利,寒光凛凛。
孙继德摇头。
“孙大人不认识啊,”傅柏林脸上露出可惜的表情,突然,他手指将箭矢猛地掷出,力道之大,直接穿透对面的廊下木柱表面,牢牢扎在了上面。
他转头看着孙继德:“京兆府却有一人认识,怎么,他今日没来?”
孙继德心头大骇,这下可确认了。
原来不是他自己惹到了这个傅千户,而是京兆府里的别人。
“不知是何人?”
“推官程婴,”傅柏林将手中的帕子,扔在地上,抬头望着孙继德:“之前京城取灯胡同,对方所用弓箭箭矢,与今日所用的弓箭箭矢,颇为相似。上次这位程推官说,京城有一批贼人藏着这样制作精良的弓弩,只怕是图谋不小。”
“上次没抓到他们,这次可不能再让这帮杂碎跑掉。”
之前傅柏林本以为自己能轻易,抓住那帮人。可是没想到他在京中搜查了好几日,什么都没查到。
不仅让锦衣卫被别人看笑话,就连指挥使大人都被皇上责骂了一通。
其实那次傅柏林就知道,不是他们锦衣卫办事能力不行。
而是这些死士,只怕牵扯着大人物。因为只有手眼通天的人物,才能将这么多杀手,藏在京城里面,不露痕迹。
孙继德一听他居然说的是程婴,当即说道:“原来傅千户说的是程推官,别看程推官刚入京兆府半年不到,可是他大大小小处置过不少案子。”
“既然这样,孙大人就派人将这位程推官请过来吧。”
*
谢珣并不知道,他居然会被傅柏林惦记上。
此时,他与沈绛刚从柴房出来,沈绛脸上明显是兴奋多了些。她没想到这个欧阳泉,居然当真胆小,不过是一吓唬,什么都招供。
“我之前听闻,我爹爹被押解入京之后,整个西北大营,就暂时由长信将军左丰年掌管,而建威将军依旧还在其账下。我们必须尽快把欧阳泉的证词呈上去,以免北戎人来犯,再次出现仰天关惨败之大祸。”
谢珣微怔。
他没想到的是,她拿到证据后,想着不是第一次时间给沈作明洗白冤屈,而是担心西北大营再起祸事。
“你可知此事并不易,欧阳泉不过是个小小商户,光是凭他一人证词,并不能搬到堂堂建威将军。况且我之前就曾与你说过,哪怕这些证词真的呈现到皇上面前,他真的会愿意舍弃自己的儿子,让整个皇族蒙羞,来保住你父亲吗?”
沈绛沉默不语。
谢珣低声道:“三姑娘,我并非要在此时刻意泼你的冷水,只是我们已走到此处,身侧便是万丈悬崖。只要踏错一步,便会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毕竟昨晚之事,不会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所以我们必须要小心谨慎。”
“我懂你的意思,可是时机在哪儿?等待便会有吗?三公子,我这一路走来,从不奢望旁人能帮我。如今我找到了证据,机会就摆在眼前,哪怕前路再难,我也不会放弃。”
“至于你说的圣上,不愿舍弃自己的儿子,可现在是他的儿子让千千万万的将士,枉死在边疆。马革裹尸还不可怕,真正叫人心寒的是,那些死去的英灵,只怕连死都不知道。他们是被自己人害死的,他们在前方浴血奋战,可是魏王和欧阳泉这些人呢,利用自己的身份大肆敛财不说,居然还勾结外敌。”
“还有我爹爹,他远离故土,扎根漠北苦寒之地,他这一生都在这个朝廷,为谢氏皇族卖命,如今他落得这个下场,我无法容忍。他一身清白,不该被这些人毁掉。”
沈绛深吸一口气,她望着谢珣,低声说:“三公子,你帮我到此,已是够了。”
她知道,之后她要面对的是皇子,是皇帝的亲生儿子。
这个天底下,没有父亲会愿意帮着外人,来责怪自己的儿子。或许圣上得知此事,只怕也并不想将这件事掀开。
可是这天底下,难道就没有公义二字?
哪怕是皇帝又如何,当真能堵住这天下悠悠之口吗?
她不信,亦不服。
若是这天地不公,那她就捅破这天,踏平这地。
“你以为我劝你是怕遭受牵连吗?”谢珣压着声音,肺腑间居然有种喘不上气的压抑,从未有过的感觉。
沈绛再次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
“若是怕受牵连,当初我就会离你远远的。”
第58章
晨光斜照入廊, 将两人影子映照在地上,是交缠在一起的亲密姿势。
这一世入京,能遇到三公子, 是最大的惊喜。
只可惜,她已不能再拖累三公子了,之后的路不管如何, 总是要她一人走下去。她是沈氏女, 爹爹的性命与清白, 都该由她去争。
沈绛轻轻靠在谢珣怀中, 她生出了贪恋,竟舍不得挣脱这怀抱。
“如今已有欧阳泉的证词, 而且许昌全乃是欧阳泉所策反,方才我问他,魏王可知此事, 欧阳泉说魏王一开始并不知道他是北戎内奸。可见魏王还未丧心病狂到, 与北戎人同流合污。”
谢珣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低声问:“你想放过魏王?只追究许昌全和欧阳泉的罪责?”
沈绛却咬住唇,她要放过魏王吗?
若不是魏王为了一己私利, 让欧阳泉买通许昌全,许昌全就不会落入欧阳泉的陷阱, 也不至于有之后的仰天关之祸。
这样的人,她要放过吗?
“我不想。”沈绛微微咬牙。
谢珣说:“既然不想,就一个都不要放过。我之所以让你别着急, 就是因为此事并非不为,而是需要徐徐图之。如今太子和端王还在朝中, 皇上哪怕真的想粉饰太平, 保下魏王, 维系皇家脸面。可是其他人未必与皇上一条心,只怕巴不得将这一切都摊开来,彻底铲除魏王,让夺嫡路上少一个对手。”
沈绛默然。
谢珣手臂收紧,他身上清冽的气息,似一点点安抚她的情绪。
终于,谢珣沉声道:“灼灼,相信我。”
“我一定会帮你,洗清沈侯身上的冤屈,让他堂堂正正的走出天牢。”
沈绛在他怀中,轻轻点头。
她一直都相信他,这世上,除了大姐姐之外,她最信任的就是程婴。
谁知院门口,突然传来响动。
沈绛赶紧轻轻推开谢珣,往后退开一步,两人拉开距离。
清明匆匆走进来,抬头望着谢珣,说道:“公子,京兆府的人到寺中来寻,说是府尹大人急寻您,应该是衙门中出了棘手的案子,让您赶紧去一趟。”
今日本是谢珣修沐,他就与人说过,自己会在护国寺参禅一日。
大晋尚佛,从太后到皇上都喜欢礼佛,官员中的风气也是如此,因此谢珣说要到护国寺参禅,无人怀疑。
谢珣之所以寻这个借口,是因为他要夜探欧阳泉别庄。
怕第二日从城外回来,若是不慎被人看到,也有个借口。
他行事一向谨慎,这不,这个借口就派上用处了。
“三公子,既然衙门有事,你赶紧先过去吧。欧阳泉这边,我会看好他,不会让他跑掉的。”沈绛说道。
谢珣冲着她点头,轻声叮嘱:“等我回来。”
说罢,他带着清明离开,只是清明转身时,又忍不住转头冲沈绛看了一眼。
谢珣走出门,才沉声道:“为何要看三姑娘?”
清明一怔,赶紧说道:“公子,你可曾想过,要是日后沈姑娘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会作何反应?”
原本神色泰然的谢珣,却因为这句话,一下沉了脸色。
清明脖子一缩,恨不得当场抽自己的嘴,让你多话。
从来沉稳到泰山崩于眼前,都不会变了神色的人,头一次因为一句话,心神不再静如明台。他这样聪明的人,何曾没想过这个问题。
可清明一提起,他一颗心还是被揪起,就是因为太过在意。
他从来理智清醒,却唯独忘记了一件事,情不知所起,待发现时,便似乎已割舍不掉。师兄问过他,如今连清明都说起。
沈绛虽面上看似柔弱,可他从来都她并非寻常女子,心中恩怨分明,爱憎清楚。
若她知道,自己隐藏身份在她身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谢珣从来没想过。
*
沈绛没想到,谢珣刚走出去没多久,卓定也匆匆进来。方才他是被人寻了出去,这会儿他回来,赶紧说道:“三小姐,大小姐被安国公府送出城了。”
“出城?去哪儿了?”沈绛急问。
之前沈殊音被带回安国公府,沈绛一直不放心她,便派人日日夜夜盯着安国公府。
而且她利用朱颜阁之便,办了一次赏香会,特地让方宝宁请了安国公府还未出阁的小姐来参加。因为安国公府尚未分家,所以来了一位二房的嫡出小姐。
沈绛旁敲侧击,得知沈殊音回去之后,一直没出院子。
后来沈绛又让人买通方府的下人,只是打探大姐姐的情况,并未传递消息。
待得知大姐姐一切还好,沈绛这才放下心。
不是她不想把大姐姐接出府门,而是之前她不便在京城露面,方定修本就想得到她手中的东西,若是她贸然出现,只会再次引来那些死士。
也只能暂时先委屈大姐姐,让她在安国公府再待上几日。
“走,我们去把大姐姐接回来。”沈绛毫不犹豫说道。
只是沈绛刚要走出去,突然一愣,她望着不远处的柴房,“卓定,你不要跟去了,留下来,将欧阳泉看守住。”
她刚抓到欧阳泉,大姐姐就立即被方定修送出京。
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瓜葛不成?
沈绛如今谨言慎行,走一步都要思虑再三,欧阳泉是她手中最大一张牌,也是能压垮魏王一系的稻草。方定修身为魏王马前卒,连自己的岳父都不愿放过,早已经跟魏王绑在了一条船上,根本下不了船。
难道是因为事发,他一时良心大发,要把大姐姐送出京避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