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云柔是不愿意在一楼多呆的,饶是现在申时过半, 许多选好衣裙的贵女已经相继离开,一楼的贵女已经没有方才那么多了, 但秦云柔还是扯了扯李云深的袖子,示意他带自己离开。
李云深用下巴懒洋洋瞥她一眼,见她已经把连体帷帽戴上,不过,既然来都来了,哪有一件衣裙都不带走的呢?那订做的,少说得等上小半个月,但李云深今夜就想看她穿新衣,哪怕只穿给他一个人看。
李云深扫了一圈,随手点了三件能入眼的:“这件,这件还有这件,都给包起来。”
女侍看了眼秦云柔的身段,取了李云深点的三件衣裙走上前来:“拽地水袖百褶凤尾曲,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藕丝琵琶衿上裳。”
女侍笑着提醒:“贵女身段玲珑,奴家给闺女拿的尺码应当是合适贵女的,但是奴家还是建议贵女去雅室里试一试,毕竟,本店规矩,一旦出门,概不退换。”
你看,就是这般霸道的条款,可却还是客似云来,令人趋之若鹜。
秦云柔扯了扯李云深的袖口,对他摇摇头。
李云深抬手接过女侍手腕上挂着的三件,拉了秦云柔就往试衣的雅室走去。
侍女见李云深也跟进了雅室,本想出声制止,但话才到嘴边,在看见李云深斜斜瞥过来的告诫目光后,便再也不敢阻止了,她红着脸退开,又搬了一架秀雅的四季屏风挡在了雅室挂着锦帘的出入口,示意此间有人,其他人不要入内。
大约三刻钟的功夫。
李云深把秦云柔从雅室里牵了出来,又把手臂上挂着的三件衣裙递给女侍,颔首道:“都挺合适,全部包起来带走。”
“是,大人。”女侍应下,在接过三件衣裙的时候瞥到秦云柔挡在帷帽下的小脸,已经是红的可以滴出血来了。
女侍赶紧移开眸子,联想到刚才李云深同她一并进了雅室,不禁红霞飞上了双颊,她抱着三件衣裙小碎步往金檀木柜跑去,仔细给贵人打包好。
差不多快到酉时,李云深牵着秦云柔出了锦绣坊。
这个时辰,办完李云深交代的事情的周茂也已经回来了,李云深先把秦云柔送进马车的车厢内,自己也跟着矮身钻进马车里,又对外头立着的周茂道:“你来驾车,去珍馐斋。”
“是,主子。”周茂应下,跳上车辕,拉过缰绳,吆喝着马匹向前驶去。
李云深把三件衣裙搁到一旁,闲散的耷着双臂往后靠,他睨一眼坐在角落里发呆的秦云柔,见她双颊如此刻天边的火烧云,红的到了脖颈,便忍不住同她打趣道:“害羞什么?本官不过是陪你试衣服。”
可你动手脚了!秦云柔咬着下唇瞥过来,眼神幽怨。
李云深笑意渐深,抬手挠了挠秦云柔雪白小巧的下颚,像逗小奶猫似的,用调笑的口吻道:“本官血气方刚,美色当前,不过是略动手脚,已经算对你很仁慈的了。”
秦云柔别过脸去,不想同他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了。
李云深也识趣的不再提起,毕竟,现在两人同处在相对封闭的马车车厢内,若是继续这个话题,也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他每月只有可怜的……一只手能数过来的次数。
今日才初二,也就剩下四回了。
还是珍惜着点用,且给月尾存着点罢,否则,到了月尾,当真磨人的紧!
李云深抬头看向车厢微微摇晃的明黄绸布裹着的内顶,以手挡额,满目哀怨的叹了口长气。
珍馐斋离着锦绣坊也就二十丈的距离,马车虽然驶的不算快,但半盏茶的功夫也就到了。
周茂停稳马车,对车厢道:“主子,珍馐斋到了。”
李云深携了秦云柔一道从马车下来,刚到珍馐斋门口,已经有相熟的女侍领着他们二人,从内宾专属的绿檀木小楼梯上去二楼。
到二楼拐口的时候,秦云柔听到一个熟悉的软糯女声道:“我不想吃这个……”
“那就换一个。”男子宠溺地回道。
便有女侍同他们介绍冬日主打的涮羊肉火锅。
“要不就涮羊肉罢。”那男子说,女子这才慢吞吞回了个好字。
秦云柔一顿,抬眸去看李云深:“大人,奴婢好像听到了我二妹楚楚的声音。”
李云深不知道秦楚楚是个什么声音,但刚才那包厢里女子软儒的声音,和秦云柔的声音倒是有七八分的相似。
李云深俯身对秦云柔道:“你想见她吗?”
秦云柔抿着唇角,双手揪住胸口的位置,含泪点了点头。
她想见啊,实在太想见了,那是她的亲妹妹,是她的亲人啊,她想知道楚楚过的好不好,有没有受伤,有没有被睿鸿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邪魔,那个坏阉人虐.待。
李云深用下巴睨着旁边的包厢,对身旁女侍道:“去里头问问,能不能同膳?”
女侍应下,这才走到包厢处,敲了门进去,不到片刻功夫又折身回来,对李云深道:“李大人,睿指挥使请你们过去。”
李云深牵起秦云柔一道进去。
包厢外头的金钩上挂着名家绘制的兰花小门牌,秦云柔注意到,二楼只有四个包厢,分别是挂着梅兰竹菊四君子的雕刻门牌,想来,珍馐斋的神秘掌柜,是个爱花惜君之人。
睿鸿这回没穿飞鱼服,只穿了玄色的宽袍常服,腰间的绣春刀倒是不离手,他坐在太师椅里,秦楚楚就坐在他右手边的位置。
睿鸿的右手随意地搭在秦楚楚所坐太师椅的靠背上,他的手常年握刀,手指极长,指骨分明,修长干练的指节正沿着太师椅上的金檀木纹路慢慢的摩挲。
李云深进来,对睿鸿颔首示意:“睿指挥使。”
“李大人。”睿鸿勾唇而笑,他长相邪肆俊美,笑起来的时候自带一股阴柔的狂妄之姿。
秦楚楚见到秦云柔,蓦地睁大眼眸,继而楚楚可怜的眸尾就红了起来,她想站起身,却被睿鸿压着纤细的肩头给按了回去。
秦云柔也想冲过去抱住秦楚楚,亦被李云深扣住纤细的手腕,施加了力道,不许她越过自己。
姐妹俩被两股强势霸道的力量控制着,不敢再乱动了。
八仙桌是圆形的,可以容纳八人共膳。
李云深让女侍把多余的太师椅撤下去,只留下睿鸿和秦楚楚正对面的两把。
他自己坐到睿鸿对面,用下巴示意秦云柔坐自己左手边。
秦云柔提着裙摆坐下,她和秦楚楚隔空相望,姐妹俩红着眼眶,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述说,可是又不敢开口说任何一个字。
睿鸿把菜谱用修长的手指推到李云深这一头,邪魅的歪了下头,说道:“李大人对珍馐斋的膳食最为熟稔,李大人给推荐几道。”
秦云柔听得略有惊讶,毕竟,李云深说他同珍馐斋掌柜熟悉,前次来珍馐斋,秦云柔也察觉出李云深对这里的吃食很熟稔。
但,这睿鸿如何知晓的?还是说锦衣卫三千耳目,通达四方,身为指挥使的睿鸿,其实对京中各家的情况,都如数家珍?若锦衣卫真是如此神通广大,那当真叫人遍体生寒了。
李云深从容的接过菜谱,随便翻翻,便对女侍道:“生羊肉片两斤、生牛腱肉两斤,生鱼片两斤,小蘑菇,小白菜,豆片,淮山各一盘,另外酱料……”
秦云柔的双手在桌下绞在一起,李云深点的都是她平日爱吃的,但她此刻却没有心思注意这些,她的心思都在对面的秦楚楚身上。
楚楚尚未及笄,就被睿鸿抢走,她真的好担心。
秦云柔动了动唇,想同楚楚唇语几句,问她近况,却在看到睿鸿斜斜睨过来的阴鸷眼神后,吓得抿回了嘴角。
第55章 055
不能说话, 秦云柔便只能不动声色地观察了。
秦云柔仔细打量秦楚楚,见她穿的外衫是今日下午在锦绣坊看到的新款,好像是叫苏绣月华锦衫, 外头罩着一件同色系的纱衣, 也是锦绣坊今日看到的款式, 白玉兰花纱衣,半透的料子,薄如蝉翼。
秦云柔暗自皱眉, 觉得现在是冬日秦楚楚这一身穿的太单薄了些,她侧目的时候看到旁边的施架上挂了一件翠纹织锦羽缎斗篷, 这才放下心来, 包厢里烧着地龙,温暖如初,出去的时候披一件织锦斗篷, 倒是合适。
没想到, 这睿鸿对楚楚还挺大方的, 且那织锦斗篷, 秦云柔今日在二楼见着了,原是挂在琉璃窗户里的非卖品, 据锦绣坊的女侍同她说,这斗篷只有两件,一件私藏在锦绣坊里,一件刚出的时候就被人订走了,原来那人竟是睿鸿。
李云深点完需要下热锅涮的一些菜后,又点了几道配菜, 孜然羊肉,香辣羊蝎子, 脆皮糕,芙蓉羹,翡翠珍珠丸。
他把菜谱推到对面的睿鸿那里:“本官点完了,睿指挥使看看还需要补充点什么?”
睿鸿拿过菜谱,先浏览了一遍李云深点的那些,又依着秦楚楚的口味,加了道如意番茄和鱼香笋丝,还有一道需要下热锅的玛瑙豆腐,这才把菜谱送到旁边站着的女侍手中:“这些可以了,上菜罢。”
女侍接过菜谱,道了声诺,这便躬身退了出去。
没多久,冒着滚烟的涮锅就被端上了桌,锅中间是个高耸的圆柱,女侍拿着长柄的镊子往里面加炭,四周是铁制的汤炉,放了大火熬制八个时辰的浓香底料。
菜肴也被陆陆续续端上了桌。
李云深见菜上的差不多了,对睿鸿抬手道:“请罢。”
“李大人请。”睿鸿也依葫芦画瓢,抬手道。
两个平日里矜贵高冷的男子,因着以后可能成为连襟的关系,便暗自较劲,竟是恭维了起来。
不过,李云深心道,秦楚楚叫秦云柔一声姐姐,若秦云柔以后嫁了他,秦楚楚嫁了睿鸿,他和睿鸿就成了连襟,按照辈分来算,这睿鸿是要喊他一声姐夫的。
姐夫为大,李云深想,那他先动筷子罢。
李云深不再推迟,倒了声好,便先握住了筷子起身,他卷了袖口,然后把各种肉片先放了一些,又挑了些难熟的食材加进去,然后等肉差不多了,先拿了秦云柔的小碗,给她捞出来,搁到她跟前,说道:“蘸着酱料吃。”
“哦。”秦云柔应一声,慢慢收回关切秦楚楚的目光,拿了筷子夹着肉片沾了点酱料准备往口里送。
李云深握住她软白的小手:“仔细烫。”
秦云柔吹了吹,问他:“应该不烫了罢。”
李云深拿嘴唇碰了一下,确定不烫后对秦云柔道:“这下不烫了,你吃罢。”
睿鸿坐在他俩对面,莫名其妙被喂了一嘴的狗粮。
睿鸿也不甘示弱的拿过秦楚楚的小碗,先给她来了碗羊汤,又再拿一个碗给她夹菜。
秦楚楚见碗里的菜堆了起来,吓得赶紧小声制止:“我……我够了,你别再夹了!吃不完怎么办?”
“吃不完还有我呢!”睿鸿瞥她一眼,拍着胸膛道:“你放心吃,吃不完的我给你兜底!”
秦楚楚明年才及笄,还是个不到十五岁的小姑娘家,被睿鸿这么一说,羞的红了脸庞。
她移开视线,两只羊脂玉般细腻雪白的小手捧住瓷碗,先喝了口羊汤,发现这汤里竟没有普通羊汤的膻味,很是清爽可口,便慢慢眯了眼睛露出满意的表情。
睿鸿见小姑娘家的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娇俏又可爱,也跟着勾了勾嘴角,奈何他长得邪魅,勾着唇角的样子竟还是带着股邪气,让人不敢靠近。
李云深这头,等秦云柔吃了几口后,也给她打了碗羊汤,还在羊汤的表面撒了一层翠色的香料碎末,放到唇边吹冷了一些后,这才双手捧到秦云柔的嘴边,对她柔声低语道:“尝尝看,味道如何?”
秦云柔抬手,想自己接过汤碗喝。
李云深用眼神制止,并道:“就着本官的手喝,嗯?”
秦云柔心里是抗拒的,但面上不敢反驳,反抗李云深的苦头她吃了太多,实在是害怕的紧。
“好……罢。”秦云柔温吞吞回道,便就着李云深的手,低头抿了一小口。
李云深勾着绯色的唇角问她:“味道如何?”
秦云柔眼睛一亮:“这翠色的碎末是何物?撒在羊汤上,竟使得羊汤这般鲜美?”
“是一种西域进贡的佐菜香料,最配羊汤了。”李云深回道,暗中又给对面的的睿鸿投去一个较劲的眼神。
睿鸿知道在吃食的讲究这方面,自己肯定不如李云深了,但他也不能输,本来在辈分上他就是妹夫了,已经输了一头,若是这会儿初次对膳又输了,那以后一辈子都要给李云深这坏茬压着了!
别人都道大理寺卿公正严明,最是正人君子,但睿鸿是锦衣卫的指挥使,他下面有三千耳目,李云深对秦云柔老谋深算,蓄谋良久,且是把秦云柔逼到绝处,实在没有办法才献的身,别人不知道,他是知道的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