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仔细想想,两人成婚后,安生日子就过了一年,先是北羌起了战事,温顾上了战场,两人小半年没见面,她生完孩子追过去,两人见面时间也不多。
回京之后,温顾又要处理伤亡将士们的抚恤问题,又要处理工部的大小事宜,忙得脚不沾地,每日几乎萧惋睡下温顾才回家,第二日萧惋醒来,温顾又上朝去了。
后来温顾南下防洪,两人又是两个月没见面,如今好不容易在一个地方了,也是隔三差五才能见一面。
萧惋叹口气,拦腰抱住温顾,靠着他的胸膛,撒娇般问:“那什么时候能完工呢?”
温顾顿了半晌,答道:“明年汛期前吧。”
“那岂不是要一年的时间?”
成婚之前,萧惋觉得,嫁给一个常常需要出征的大将军,她时常一个人在家,日子逍遥又自在。
可是如今,一年的奔波分离,已经让她体会到何为相思之苦。
还没等温顾开口安慰,萧惋自己又说:“筑堤防洪是有利于民生、造福百姓的好事,曾有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你只要得了空回家吃顿饭就好。”
温顾将萧惋抱紧,心中愧疚,当初让萧惋随他一起来青州,就是为了等完工之后,能带萧惋去南方走走看看,可是如今,又要让萧惋一个人在山庄空等。
偏偏萧惋深明大义,连抱怨都不曾有一句。
“我答应你,我每个月至少回来一次。”温顾轻吻落在萧惋额角。
*
段鸿和李河回家后,除了出门买菜,基本没有出过门,也没有和别人接触过。
一个月后,萧惋派出去的探子终于传来消息,说段鸿和李河在前夜,背着包袱暗中上了山。
他们竟然去当了山匪!
因着前年温顾剿匪,山匪没了气焰,安分了些日子,最近又开始横行霸道,不过温顾此时正在青州,他们也是不敢张狂,生怕“战神”一不高兴,再把他们的老巢捣了。
段鸿和李河做了山匪之后,倒是没有去做打家劫舍的勾当,他们整日在山里,不怎么下山,山内发生的事,护卫也不甚清楚。
萧惋曾经想派两个人混进去,可是温顾带出来的人,各个一身正气,让他们去做山匪,实在是不合适。
“继续盯着吧。”别无他法,萧惋只能继续派人盯着两人的举动。
*
入了秋,萧承欢已经会自己走了,只是走得不稳当。
不过学会走之后,她就不喜欢被人抱着了,除非她想看高处的东西才会伸手让大人抱,平时,就连萧惋抱着,她都指着地面要下地。
“承欢马上就周岁了,也不知道那日将军能不能回来。”萧惋看着女儿扶着门框,一点一点迈过门槛的背影说。
温顾说到做到,说一个月回来一次,绝不回来两次,上个月中回来过,这个月都快到月末了,连人影都没见着。
“夫人,将军记着小姐的生辰呢,这个月没回,估计就是为了下个月陪小姐过周岁生辰的。”问雪说。
“陪……陪……”萧承欢左手牵着乳娘,右手牵着半香,听着大人说话,时不时学个字。
第74章 七十四枝
为了给承欢过生辰, 温顾提前一日回到山庄,给承欢买了许多礼物,也给萧惋打了一套首饰。
首饰是上个月就吩咐下去的, 十日前就做好了,当时清风欲直接送到山庄, 温顾却想亲手送。
承欢出生时,他没陪在萧惋身边,那么以后每年的这个日子,他定要陪着她的。
收到礼物, 萧惋很是开心, 哪个女子不喜欢漂亮首饰呢?
承欢生辰,罗师傅亲手做了个木马给承欢骑着玩儿。
“夫人, 这木马罗师傅做了好几天呢, 从上山砍木材到上漆, 都是罗师傅自己完成, 没让他人经手。”问雪把木马拿过来放到承欢面前。
萧惋见这木马样式精致, 边角圆润, 做工很是仔细,一看就是费了很大的功夫, “怪不得前一阵子, 罗师傅总是去后山,原来是为了做这个。”
承欢见了木马,无师自通骑上去,第一次玩儿这个, 感觉很是新奇。
“罗师傅有心了。“萧惋看着女儿玩儿得开心, 笑着说。
上个月,温顾回山庄, 看见承欢不用大人扶着,自己用两条小短腿儿,走得摇摇又晃晃。这次再回来,见女儿走路已经很稳当了,不由得感叹小孩子长得真快,每次回家都能看见女儿的成长。
“惋惋,修筑堤坝进程顺利,估计能提早竣工。”温顾和萧惋并肩坐着,看着承欢骑木马。
“那会提前回京吗?”
“你要是想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就住着,想什么时候回京就什么时候回京。”温顾倒是不甚在意,若是萧惋喜欢,一直住着都行。
“那就按照原计划,明年夏季再回去吧。”萧惋想留在青州的原因,一是这里的生活安逸,另一个,是段鸿和李河的事还没弄清楚。
这两人上山做了山匪,这么久了也没有什么别的动作,实在是奇怪。
不过这二人没沉寂太久,温顾给女儿庆祝完生辰的第二日,城内便出了事。
山上的山匪攻进城内,闯进当地知州的府邸,将知州一家赶了出去,霸占了知州府,并放出消息,当今皇上昏聩无能,残害忠良,百姓日子苦不堪言,他们要起义,推翻当今皇上,救百姓于水火。
起义军规模不大,不过两百个人,段鸿是领头的,带着人就住在知州府里,每日都派人上街巡逻。
要说区区两百人,应当成不了什么气候,不过,这件事发生之后,无论是百姓,还是当地的其他官员,竟无一人去关心知州大人的死活,不禁对段鸿的做法视而不见,竟然隐隐还有偏帮的意思。
段鸿之所以敢明目张胆霸占知州府,就是因为这个知州平日不做好事,整日欺男霸女,胡作非为,当地百姓十分痛恨,见知州被人如此驱逐,无不拍手称快。
知州大人无法,带着一家老小去找了温顾,求温顾派人将段鸿这厮活捉,押送到京城。
温顾得知段鸿如此做派,倒是和幼时记忆中的一个人对上号。
他十岁的时候,记得周将军身边,有一个人,山匪出身,平日里最是痛恨荼毒百姓的不良官员,当初周将军就是派这个人做了探子,去前方刺探消息,结果那人回来谎报军情,周将军才决定领兵追击敌军,最终战死。
若段鸿真是这个人,那他倒要去会会他。
青州的驻兵五百人,不过这五百人形同虚设,既没有武器又没有盔甲,因为当初朝廷拨下来的粮饷都被知州大人扣下了,底下的兵连个响都没听见。
而且这些兵平时极其松散,一到需要用他们的时候,也排不上什么用场,不过拿来充充场面还是可以的。
温顾让知州把当地驻兵调过来,他率领这些兵进城,将知州府团团围住。
段鸿知道温顾在青州,他也知道自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温顾一定会来,所以早就做好了准备。
“温将军,到府内一叙吧。”
眼前的段鸿,和几个月前被关在柴房里的人大相径庭,胡子刮了个干净,身上的衣裳像是在知州府上搜刮的,但穿着倒还合身。
到了府内,段鸿命人上了一桌子菜,对温顾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还记得,你被周将军救下的时候才八岁,个子也不高,人也瘦弱,但是貌相很好,当时军中有人因为这个,一见你就欺负你,说你长得像女孩子,你就每天用地上的土、泥,把自己的脸涂得脏兮兮的,觉得这样就没人欺负你了。”
这番话,倒是让温顾想起了自己刚被周将军救下的那段日子。
当时,家乡闹饥荒,他每日有了上顿没下顿,吃不饱穿不暖,人瘦得不像样,周将军救下他之后,给了他一个馒头,带着他回到军中。
他人小,力气也小,骤然离开父母,进到陌生的环境,干什么都不自在。
周将军不能时时把他带在身边,他一个人的时候,有人跑来说他长得像女子,笑他连剑都拿不起来,他气不过和人打架,总是输。
后来他厌弃自己的长相,又暗暗下决心,一定要跟着周将军好好学功夫,这才拒绝了周将军给他找养父母,之后便一直留在军中。
段鸿并不是周将军的亲信,所以他对段鸿几乎没什么印象,今日见了,想起他是当年的探子,念及周将军的死,和他有很大的关系,故而也没什么好脸色。
“你欺侮朝廷命官,侵占他人府宅,已经触犯了王法,我劝你还是迷途知返,去官府自首吧。”温顾说。
段鸿听后哈哈大笑,笑的时候习惯性地去摸胡子,摸了个空,想起自己把胡子刮了,便只摸了摸下巴,“我要是怕官府,也不会带着弟兄上山为匪,且知州大人为官不正,我这么做是为民除害,你要是不信,去外面问问百姓,我可曾伤过百姓一分一毫?”
他确实有说这话的底气,他住进知州府后,每日巡逻的人在街上看见不平之事,都会上去主持公道,百姓们对他的评价还挺高的。
“知州大人犯了错,自会有上面的官员处罚,你以这种方式为民除害,不太妥当吧。”
段鸿笑了一声说:“我也自知此举不当,可是如今靖国上梁不正下梁歪,知州大人为非作歹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么多年了,上面的官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贪官越做越大,百姓苦不堪言。既然上面的人不作为,我们下面的百姓,就要自己为自己讨回公道,且我这么做,除了为了百姓,还为了早已身死的周将军,温将军,你想不想知道周将军当年,到底是什么死的?”
段鸿的话,掉足了温顾的胃口,温顾不急不缓喝了杯酒,“愿闻其详。”
“当年,战前一夜,有人找到我,说是只要我帮忙传个消息,就给我一千两银子。我跟了周将军六年,拼死拼活,朝廷下派的银子却越来越少。当时我娘重病,无钱医治,要是有了这笔钱,我就能买得起最好的药材,治好我娘的病了,于是我鬼迷心窍,答应下来。第二日,我照着那个人说的,在周将军派我去刺探敌情的时候,和周将军说了假消息,我原以为,周将军带人前去追击敌军,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无功而返。谁知,前方早有敌军埋伏着,周将军因此遇难,还有无数将士殒命,当时我被发生的事吓傻了,伺机逃走,原来说好的一千两银子也没有拿到,反而有无数场刺杀等着我。“
“我逃了十年,还是没逃过。一次,被人逼到悬崖,再也没有退路,我自知必死无疑,想死个明白,就问对方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对方知我无路可逃,便把真相告诉我了,原来,想除掉周将军的人,是皇上!是皇上顾忌周将军功高盖主,这次对周将军起了杀心,怪不得无论我逃到哪儿,都逃不掉,想灭我口的是皇上,我怎么可能逃得过?”
“可是老天有眼,我跳崖之后,侥幸活了下来,当时我便对天发誓,重活一次,我定要把周将军的死因公之于众,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寻找机会,去年睿王谋反,我便想趁机起义,后来见有人来青州调查当年的探子,我以为是皇上知道我没死,又派人来灭口,便又躲了起来。”段鸿一番话说完,两人陷入沉默。
不得不承认,温顾对段鸿的话,起初是不信的,但是细想之下,确有几分可信。
当初周将军的威名,就连南齐和北羌的百姓都知晓,这样的武将,手中有兵权,为人有威望,若是一旦起了反心,便是最大的威胁。
可是当年周将军已经娶了静和长公主,和皇室已经绑在了一起,皇上为何还要下狠手除掉周将军?
“温将军,周将军对你有救命之恩,你这么多年为皇上南征北战,对得起他吗?”
激将法对温顾没用,温顾起身说:“你占山为匪,藐视王法,挑战皇权,按律当以谋反处置,知州大人已经将你的所作所为上报朝廷,你现在认罪还来得及,至于今日,你说的是真是假,我自会查清楚。”
段鸿对温顾说了最后一句话:“温将军,我并不想在青州做个小头头,我要率领起义军,一路打到京城去,让皇上承认谋害周将军的真相,让皇上写下罪己诏,承认自己残害忠良!”
回去之后,温顾又往京中送了两道折子,一道是弹劾青州知州的,另一道是请兵的折子,若是段鸿真的不收敛,他不能放任。
知州大人见温顾并没把段鸿怎么样,而是吃了顿饭就回来了,自己的家还被一群山匪占着,气得吹胡子瞪眼,不过当着温顾的面,他不敢说什么,只在背地里阴沉着脸说:“这个温顾,根本没把本官的话放在心上,把五百精兵派给他,他也不用,害得本官如今只能住在一个破客栈里,他不是会打仗吗,怎么不把那个段鸿给我打出去!”
“不行,本官要写道折子,让上面为本官主持公道。”知州大人也写了道折子,斥责温顾放任山匪为患。
温顾在青州,是奉皇命修筑堤坝的,抓人不是他分内之事,且段鸿确实没有伤害百姓,所以他并不能直接抓人。
几道折子还没有送到京城,京中就传来消息,皇上病重。
睿王谋反之前,皇上不顾朝政,每日只和张美人沉迷享乐,身子已经不如从前,睿王谋反当日,又被自己的儿子气吐血,身子大损,如今没了太子,为了留给太孙一个盛世,整夜批折子,身子彻底垮了。
山庄在城外,什么消息传到山庄,都要迟一些,尤其是在温顾不想让萧惋知道的情况下。
是以,萧惋是在五日后,才得知皇上病重,和段鸿说周将军之死是皇上授意这两件事。
两件事相比,萧惋还是最关心后者。
“备车,我要入城。”萧惋想亲自问问段鸿,到底是怎么回事。
“夫人,入城要做什么?”画扇有些担心地问。
“去找那个段鸿。”
段鸿占了知州府,在画扇眼里就是一个恶霸,实在是不想让萧惋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刚想劝萧惋不要去,罗师傅就来了。
“夫人,此时外面不安生,还是不要去那种是非之地了。”罗师傅说,“今日我和箩萤上街,听人说起前些日子温将军带兵围了知州府,夫人可以派人去找温将军问一问,看看温将军怎么说。”
萧惋想了想,叫了个护卫来,让他立刻去找温将军问问段鸿到底是怎么回事。
傍晚,罗师傅做好了晚膳,在清理灶台,不知想起了什么,对箩萤说:“今日买菜的那个老丈,好像少收了我一文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