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筝话音未落,郭逊便开了口,“既然认得,为甚这许二爷鬼鬼祟祟的一路跟着梁少夫人您们的马车,还跟那车把式眉来眼去,瞧模样,像是防着车里人知晓似的?侯爷与我在楼上瞧见,还以为这是个不怀好意的恶人,买通了车把式想干什么……”
“郭逊。”陆筠见他越说越不像话,什么楼上瞧见这种话都说了出来,他一时有些窘迫,微垂着眸子,没敢去瞧明筝的表情,冷肃的面容依然紧绷,不过耳尖微微泛了点可疑的红。
那边厢那许二爷比他还更窘,“我……我没鬼鬼祟祟,我只是、只是想瞧瞧明姑……”
“侯爷。”明筝不敢让许二爷把真实意图说出来,讲了出来大家面上都不好看,“侯爷办差,我本不该叨扰,不过母家与许家有些渊源,故而多说了两句。若侯爷已有证据,证明许二爷当真犯了错事,您公事公办,我自不会横加阻拦。”
陆筠沉默良久,他每每见到明筝,对方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今日言语有些吞吐,与那许二爷之间的气氛也有点奇怪,适才那男人话没说完,她便急急给打断了,种种情状,都说明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不一般。
“我没犯事,这位、这位官爷,您可不要冤枉好人。”许二爷得到明筝相助,这会儿头脑也清明了起来,“我许家一向门风清正,循规蹈矩,许家男儿更是顶天立地,光明磊落……”
在他激昂的辩论声中,明筝抬腕扶了扶额角,——这位爷的性子,不仅单纯,还挺啰嗦……
郭逊听明白了,原来这许二爷是明筝绕着弯的亲戚,亲戚之间,就没什么“鬼鬼祟祟”好说了,许丙恩不过是个地方官员,勾结哈萨图这种钦犯,着实没什么必要。
“侯爷,那咱们?”
陆筠扣住腰刀,沉吟片刻,抬手随意挥了挥指头,郭逊便下令将许二爷放了。
许二爷扶着伤臂上前来,想向明筝致谢。
只见陆筠跨上一步,高大健朗的身型将文弱纤细的他全然遮住。
明筝面前一暗,被他遮住大片光线,整个人落入他身影之间。
“既明夫人为其求情作证,本侯姑且放人。”
明筝心道哪里就“求了情、作了证”了?
两人相距不过两步距离,他说话之时一直注视着她的眼睛她的表情,察觉到她有些懊恼,他狭长的眼尾明显带了几分愉悦。适才姓许的慷慨陈词,她便是涵养好,眼底也有几分不耐。他心头石头落地,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转过身,他简短地下令,“走。”
郭逊挥退随行官差,亲自掀开帘子,等候陆筠跟上来。
他走得很慢。
她就在他身后,注视着他的背影。
如今她是自由身,他也一样。
错过的那些日子,他会一点一点的补回来。
眼见就要与许麓辰擦肩而过,他威严太过,令对方不由自主侧了侧身。
陆筠没有看他,昂首阔步跨出了店子,后者抹掉适才疼得滴出来的一头汗,上前给明筝行了大礼,“多谢明三姑奶奶……”
又觉得这称呼实在拗口,他局促不安地笑道:“既然你知道我,我就、也不跟您装不认识了,往后,我喊你声明三姐姐行吗?”按年岁,她比他大些,两家关系不远,便是没有相看这重意思,喊声姐姐也不为过吧?
明筝回了半礼,微微蹙眉,“对不住,男女有别,遑论与许二公子更是初回面见,一无亲长引荐,二来有违礼法,许二公子见谅,恕明氏先行告辞了。”
明筝明显是不悦的,适才在许家后墙,她蹬车之时,就注意到角门处一片竹青色的衣角,等他走入店中,不住向她打量的时候,她就从他眼角眉梢瞧出了几分肖似许老太太的模样。她在许家已经明确地拒绝了表姐为她撮合的好意,他当时就在家中,如何会不知晓她是怎样答复?但他偏就又跟上来,刻意接近。
她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便是这许二公子再好,她也不会再与他有任何往来。
回程车中,明筝一言不发。
她心中有些纷乱,某些找不到头绪又似乎正在萌芽的念头,已经烦扰了她许久。
陆筠……这么多回相见,若说不是刻意,未免也太说不过去了。
可若是刻意……难道真像她想的那样?
作者有话要说:推个现代的文,《她是毒》by:百酒狂宴
沐于归曾真心爱过一个人。
那是她做家教时辅导过的少年。
少年性子乖戾,行事乖张,却只在她面前安静听话。
开始时少年总是抱着她,埋首于她的脖颈,语带撒娇:姐姐等我,千万不能抛弃我。
沐于归一步步陷入少年温柔陷阱,甘愿背负一切骂名。
直到那夜皓月当空,少年当着众人的面,精致的面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声音讥讽凉薄地开口:你不过是个老女人,哪里配得上我?玩玩而已,怎么还当真了?
沐于归才知道,对方不过把她当成可以肆意欺骗的玩意。
*
多年后再遇,沐于归是本埠知名律所合伙人,代表律所去洽谈并购业务。
接待室内,她低头整理着手中材料,开门声响起,衣冠楚楚,面容冷峻的男人由外入内,在见到她的瞬间猛地怔住。
沐于归却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从容起身,伸出纤细莹白的手,声音淡淡。
“顾总,好久不见。”
男人眼眶倏然发红。
*
和顾明羽复合之后,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提起当年的事。
只是午夜梦回之际,男人总会将她压入怀中,肌理分明的小臂异常用劲,在她耳边沙哑偏执地开口:你别再离开我了。
回应他的,是沐于归清浅的呼吸声。
*
沐于归说想要一个盛大的求婚仪式,顾明羽就费尽心思办了个轰动本埠的求婚典礼。
可当他单膝跪地,手举戒指情深缱绻地求婚时,对方却微微低头,唇边带笑,轻声开口。
“顾总,玩玩而已,你怎么还当真了?”
那一天,原本令人向往的求婚沦为笑柄,精美炫目的钻戒被弃如蔽履。
沐于归以为,这样当众的羞辱,顾明羽应当是恨她入骨。
可第二天,月明星稀之时,她回到自己那长时间无人居住的小公寓,却在外面看见等了一夜的人。
对方眼见她回来,幽暗的双目有猩红溢出,紧紧攥起的手背绽出根根分明的青筋,语气却卑微脆弱。
“姐姐,我错了,你别这样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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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自打那日许家的赏花宴变成了相看宴后, 明筝就不再去参加各家的宴请了。
便是夏家治宴请了人来,她也推说身体不适一一拒绝掉了。
她何尝不知,这些人是真心盼着她好, 希望她能再遇良人, 希望有人能开解她、照顾她,让她重新开始,也怕她有太多时间去想起不堪回首的过去。
这日得知许家太太将携夏绫上门, 明筝早早地避开了。
城东五里的横波寺素来香火极旺,听说这里求来的平安符最是灵验,明筝索性带着瑗姿等人去烧香拜佛。
她本不是个喜欢向神佛祷祝之人,生活中遇到挫折, 往往她自己就解决掉了,何须寄望神佛?但过去一段时日她曾替惠文太后抄写经书,那时她住在娘家, 婚姻正处在迷茫绝望的阶段, 每日焚起一支线香, 坐落在金丝楠木书案之后,运笔将《大藏经》《华严经》誊抄纸上, 奇怪的是, 心里却得到了难得的抚慰和平静。
她想,也许神佛当真有灵。
开阔的宝殿之上,金漆大佛宝相庄严。明筝双手合十,默默祝祷……
夏日的风透过穿堂轻轻拂过, 将她面纱一角卷起一点, 莹润的肌肤如上好的美玉,鬓角发丝微动,是那样丰茂柔软。陆筠目视周围那些或是纠结于苦难, 或是有所祈求的善男信女们,他们匆匆而来,匆匆而过,可有零星几人,曾目睹这一瞬的风流么。
所幸所叹,他见过她的容颜。说缘浅,却也不浅。命运兜兜转转,终究将她送到他面前。
明筝俯拜而起,似乎察觉到周围静下来,她猛地转过头去,见自己身侧两步之外立着个高大的男人。
他仰头目视着佛像,在众多虔诚跪拜的信众中间,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一丝不苟的玉带锦服,不染纤尘的云头官靴,微扬的下巴线条分明如刀削笔刻,俊美深沉,清傲而威严。
她好像已经不再意外他会出现在此地。
她听到自己心内怅然而无奈地一叹。
虽瞥见他,不等同于一定要与他搭话。
从前宫中碍于身份情面,不得不与周旋。
可实在不是多么熟识的关系,明家与他更从来没有什么交情。
空旷的殿中人潮往来,交谈声和祷祝声都压得很低,佛祖威严庄重,自不容喧哗僭越。檀香泛着轻烟,以至于整个大殿都笼着一重薄雾。
她安然跪拜完,伸出手去,等待侍婢上前将她搀起来。
陆筠注视那只手。
柔嫩莹光,不染蔻丹,不饰金玉,简单干净,姿态婆娑。什么人有幸握住它,将它紧紧攥住压向心口。
他喉结滚了滚,将视线移开。
举目望着那佛头宝相,万千思绪愈发纷乱。他没试过纠缠一个人,一向墨守陈规,有些事便在更年轻的时候也未敢尝试。
如今他却是要抛却一切礼法去追逐心爱的女人。
明筝没等到瑗华瑗姿前来搀扶,她骤然回首,发觉人潮正一拥朝外涌去。
“发钱粮了,发钱粮了!”
适才还宁静的殿宇,涌起奇异的喧嚣。瑗华等人被隔绝在外,靠近不得。
明筝下意识瞥了眼陆筠,她心中不定,这种事无论怎么瞧都不像是陆筠这样的人会做的。
“明夫人。”
他没有回头,目视那佛像,似笑非笑地开口。
明筝缓了一息,垂眼哂道:“侯爷好兴致,没想到您也有兴礼佛,想必是为太后娘娘的病情祷祝来的?”
她话里讥讽之意分明,陆筠又怎听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