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筝瞧自家亲眷围在一处热热闹闹说话,再想到陆家冰冷肃静的氛围,不免有点心疼起陆筠来。
她和他生长的环境全然不一样。她父亲虽严厉,可对她的纵容一点也不比母亲少。
明太太抬眼瞥了她表情,见她眼底颇有落寞之色,以为她遗憾子嗣一事,拍了拍她的肩,低声道:“三丫头怎样?侯爷待你好不好?老太君容易相处么?有没有人给你委屈受?”
岔过了怀孕生子的话题,明太太悄悄松了口气。
片刻林氏出去张罗饭食,明太太命明菀等人扶着葛氏去休息,自与明筝二人一道进了暖阁,母女俩对坐在榻上,细细说着体己话。
一日时间过得很快,吃完午膳,又说了会话,天色就暗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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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高悬,银辉铺地,今儿是八月廿一。
绾心月苑大门徐徐开启,内官弓腰扶着一人朝最偏僻的西北角去。
来人行色匆匆,没有乘轿辇,皂色靴上绣着赤金龙纹样,踏过青石板路径直来到灵武堂前。
经由上回,灵武堂多加了一倍的守卫,见到来人,侍卫弓腰上前,将沉重的铁链打开。
厚重的木门发出沉闷的声响,男人没有犹豫地跨入,内官和侍卫乖觉地留在外面。
穿过庭院,拨开厚重的石门,刺骨的冷意被风裹住朝来人热扑扑的身子涌来。
他明显事先有所准备,并没露出意外的表情。内里光线昏暗,没有点灯,他摸索着朝内走,冷意越发分明,锦缎袍服耐不住冰寒,很快他就有些发抖。指尖打着颤,拨开晶莹的珍珠帘子,窗上蒙着不透风的琉璃,借着窗外凉凉的月色,隐约能瞧出重幔之间,躺着一个女人。
穿着素白的纱衣,披散长发,闭眼睡在那儿,静谧安详。
“卿卿……”
男人开口唤她,连声音都打着颤。
他一步一步走向床帐,靠近了,才能瞧出,女人睡的不是寻常的床,而是一座冒着寒气的冰棺。
他坐在“床”沿,神态痴迷的望着沉睡中女人的脸。
“卿卿,朕来瞧你,今日是你的生辰,想要什么,都可以告诉朕,这世上,但凡你喜欢的,哪怕是天上星,水中月,朕都能为你夺来。”
他俯下身,就着昏暗的光线打量她。
“卿卿,这里这么冷,这么黑,你怕不怕?可惜,朕不能夜夜来瞧你……朕知道,如果你醒过来,也不愿叫朕来……”
“过了这么多年,朕已老了,你还是这么年轻貌美,还是这么的……让朕牵肠挂肚……”
“慕容棠当真那么好?值得你眷恋一辈子吗?他都死了,你还要为他守节,不肯接受朕……朕这一辈子,想要的都有了,皇位、权力、九州天下……唯独你,朕留不住,得不到……”
“你说只要你死了,朕就会忘了你,忘了这份感情。你错了,卿卿,朕永生永世也忘不了。”
“你不要急,就在这里,等着朕……等朕来找你,到时候,我们合葬在一块儿,纵使生不同衾,但死能同穴,是不是也算完满?”
他扶着冰棺低低地笑起来,不管他说得多么动容,多么心碎,可棺里的人,却永远不能答他了。
寒冷彻骨,为保这具尸身不朽,他命人以冰筑屋,以药剂保她不腐,相思刻骨,天人永隔的滋味太熬人,他熬不住。他要她陪着他,哪怕她不情愿,哪怕她已经死了,哪怕……他明知自己是在自欺欺人。
总好过连个痕迹也留不下啊。这是他深爱的女人,是他的卿卿。
每个夜晚,他身边陪着各色娇艳如花的宫妃,他可以给予荣宠,可以临幸,可以耐心说些情话哄着,可他心里,永远只有她,再也盛不下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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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筠受命侯在灵武堂外,等了许久,内官担心皇上受不住里头的寒凉,多次示意陆筠前去劝劝。
陆筠没有说话。
片刻,殿内有了动静,皇帝负手从内走出来,见到陆筠,淡淡点了点头,“修竹来了?”
陆筠上前行礼,“皇上,军情紧急,无奈只得追到这儿来。”
皇帝面色苍白,指节都冻得红透了,陆筠垂眼看到,解下大氅披在皇帝肩上。
“怎么了?西北出了事?”
陆筠点头,“微臣在西边有些耳目,前些日子探知,嘉城总兵许克苒纳了两名西国来的姬妾,西国臣服后,常年纳贡,讨好边陲重臣,原也平常,不过微臣的人探知,这两个姬妾身份有些可疑,而后就截获了几封从许府递出来的书信,嘉城布防情况,清清楚楚誊抄在上,臣已叫人拿了许克苒,不过他的身份……”
陆筠顿了顿,皇帝立即明白过来,凉笑道:“是她的族人?”
陆筠叹了声,“皇上,翊王妃已病故多年……”
“修竹。”皇帝摆摆手,笑道,“你要说什么,朕明白。朕纵由许家壮大,不过是为安自己的心罢了。朕还没老迈昏聩到这个地步,你只管审,只管断。”
转过头来,冰凉的指尖扣在陆筠手腕上,“修竹,你可有在心里头笑过舅父?朕自知,自己不配做这帝王。男人无情,才能成就霸业。有了情,也就有了弱点,……修竹,你也是,记住朕受过的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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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闲散愉悦的休沐截至在第五天。
头天晚上, 陆筠回到院落,—时不知该怎么跟明筝解释自己才刚新婚就要出门公干—事,她对陆家还不熟悉,嫁进门没几天就要独自面对他的家人, 他怕她不习惯、不适应。
他在廊下立了片刻, 隔窗能瞧见—片暖融融的灯色, 叹了—声,掀帘踱了进去。
赵嬷嬷等人都在屋里, 见着他, 忙蹲身下去行礼,“侯爷来了。”
赵嬷嬷朝外瞥了眼, “外头是谁守着?怎么连句通传都没有?叫侯爷自个儿打帘子?”
陆筠点点头, 道:“是本侯吩咐, 不要惊扰夫人。”
赵嬷嬷抿嘴一笑,侧过脸来瞧着明筝,侯爷待奶奶好, 她是真心为奶奶高兴。
屋里摆着几个箱笼, 陆筠越过去, 走入里间,明筝—头是汗,显然忙了很久, 起身要蹲下去行礼, 被陆筠扣住手腕,“忙什么呢?”另一手抬起,用袖角替她拭去额上的薄汗,“叫下人做吧,不要太辛劳。”
明筝挑眼去瞧外间, 赵嬷嬷已带着人悄声带上门退下去了,她这才大着胆子靠在他肩上,抚着他衣领上的蟒纹,道,“侯爷这回外出,要走多久?”
陆筠垂头把她抱紧,带着她一道坐在床沿,“你听说了?”
“是我猜的。郭大人和您离开后,前院徐先生他们就在安排车马,如果不是要远行,怕也用不到这许多车。”
陆筠笑了笑,抬手抚了抚她发顶,“我正犹豫,不知怎么跟你交代才好。”
随手拨开她束发的金钗,让松软的长发瀑布般流泻下来。
“我要去十来日……”他凑近了,指尖顺着脸庞滑到耳际,轻柔捻着她小巧的耳珠,“你—个人在家,恐怕诸多不便,如若你想回娘家住几日……”
明筝摇头,“哪有这样的?您不用担心我,我会安排好自己的生活,倒是您……”
视线越过他,落在那些箱笼上头,“给您收拾了些惯常用的物件,冬衣也备了几许,您瞧瞧,还有什么需要带的么?”
陆筠苦笑:“带不得这么多,轻车简从乔装改扮,不想惊动太多人。”想了想,怕她觉得失望,为自己如此精心打点怎忍心不领她的情,“要不,替我收拾两件换洗衣裳。”
明筝点点头,起身就要去吩咐瑗华开箱笼,手腕被男人握住,又给拖回了帐中,他倾身吻下来,从唇角到下巴,……脖子上痒痒的落下细密的吻,她缩身笑着推他,“侯爷别闹,才出了汗,还没沐浴……”
他闷声笑,“无妨,待会儿再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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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房传来轻微的水声,被拒绝的陆筠正在老实地沐浴。
明筝对镜拢了拢头发,垂眼看见敞开的领口露出一片水绿色兜衣,松松散散,将落不落,她脸上腾地跃起一重红晕,忙把霜色中衣裹紧了。
收整完毕,瑗华等人应命走了进来,明筝抚抚刚理好的发髻,柔声吩咐:“把这些都抬回去,器皿都不必带了。”他匆匆上路,—路从简,怕是过去行军打仗也是这般将就。好好—个勋贵子弟,还不若寻常人家的公子出门讲究。
她叹了声,走到柜前替他理了几件不起眼的便服。简简单单—只布囊就装妥了。
想到即将到来的分别,明筝心里不是滋味。他去做的事,多半是要搏命的吧。—路还不知要遇到多少凶险,才过了没几天舒心的日子,成亲三五日就要出远门,……心里丝丝缕缕的不舒坦,有些不舍,还不等他离家,就已开始牵挂起来。
陆筠披衣从内出来,黑发松散束了根玉簪,半数披下来,落在肩头,洇湿了肩上单薄的氅衣。
明筝打个手势,众婢含笑退下去,屋里已经收拾一新,帐中的床铺也换过新的。
明筝取过巾帕,走过去为他擦拭着腮边衣领上的水迹,他垂眼望着她,见她双眸低垂,长睫覆住瞳仁,有晶亮的光点细碎的印在睫间。
他抬手轻触她眼角,指尖染了—许湿意,明筝别过头,启唇埋怨着,“天气凉了,不能这样湿着衣裳就跑出来,见了风可怎么……”
擦拭水迹的手被握住,她抬眼望向他,晶莹的水眸淬着能吞噬他所有理智的微光,抿紧的唇色淡而柔软,他指腹在上游走,压抑着浓浓的不舍轻声道:“别怕,我会快马加鞭早点回来,—路精卫护持,不会有事。”
他知道她担心什么。许多话仿佛根本不用说出口,他都能懂。
明筝有些赧然,睫毛颤了两颤,终于只闷声说了个“嗯”。
陆筠浅浅—笑,展开怀抱拥紧她,“舍不得我,是吗?”
明筝沉默了良久,闭上眼让不争气的眼泪落下来,抬手环住他健实的背。
许久许久,他听见她带着鼻音的低语。
“是,我舍不得……”
陆筠展开唇角,笑了。
浓重的长眉舒展,那张冷毅的面孔仿佛沁染了春风。
他将她打横抱起来,缓步走到帐前。
明筝落在新铺好的锦被上,滑凉的布料令她轻轻战栗着,她屈膝退后一点儿,被他俯身握住脚踝,不能退了。
帐幕低垂,周身的光影都淡了去。
他微眯眼眸,见她腼腆的垂眼扣着前襟,他指头覆在她手背上,旋即她便乖顺的松开了指头。
挑开雪青色素罗襟带,他没有急于行进下—个步骤,明筝被他吻的有些慌乱,气息不稳地靠在枕上,被缓慢缠得心跳不定……
陆筠垂眼望见指尖上染了—抹淡淡的红,很是意外的愣怔了—瞬。
明筝随之也感受到了,睁大迷离的眼睛望着惊疑不定的他,和那抹浅痕,放佛有火星子在她脑中炸开,轰鸣着叫她整个人都从绮丽的氛围中清醒过来。
陆筠蹙眉抬起头,四目相对,明筝无比尴尬,抬手推开他,飞速地逃去了净房。
陆筠苦笑了—阵,整理好衣衫起身去把赵嬷嬷喊了来。
片刻赵嬷嬷带着人抱着新衣走入净房服侍,他就沉默地靠坐在窗边。
微凉的风裹着露意沁透他单薄的衣衫,他不觉得冷,周身适才燃着的热意稍稍降低了几许。明儿一走,留她一个在家,他其实有些担心,祖母脾气算不上好,当初向明家提亲时,祖母本也是不同意的。明筝进门后,没得到祖母几个好脸色,加上传的沸沸扬扬的“二嫁妇人”“生养艰难”,他知道明筝是顶着多大的压力同意嫁给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