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莳写完后,跟着便是狄一娘,她是左右手同时书写,而且是楷书、梅花篆字和魏碑三种字体,左右手写出的字两两相对列下来,几乎是字帖般的标准,沈青葙由衷地赞了一声好,心知没有十数年的苦练,怎么也不可能做不到这个程度,有这般韧性和悟性,也就难怪狄一娘能在英国公府立于不败之地了。
接下来众人也都写了,功力深的多写几种字体,自觉一般的便藏拙少写,沈青葙不肯与人争先,只安稳做最后一个,杨乐眉写完后正好有了九十七个寿字,沈青葙伸手接过她递过来的毛笔,正要向砚台里蘸墨,立刻觉察到许多目光都盯了过来。
狄一娘是探究审视的,徐莳是好奇的,崔纨是不露声色,还有杨乐眉的担忧,沈青葙且不蘸墨,只抬眼极快地将众人掠了一遍,余光里看见蒋慈傲然独坐,满脸都是不赞同。
越是如此,她倒越是要好好写呢。
蘸墨提笔,凝神悬腕,墨色浓淡之间,一个工楷的寿字很快出现在红绢上,乍一看四平八稳,细看却是工整中透着挺拔,又有几分秀逸的韵致,狄一娘是识货的,审视中不觉便带了点柔和。
“再写一个吧。”郑蕴温声说道。
沈青葙没有推辞,看看红绢上只有中间和右下角各有一块空白,便再次蘸墨,在右下角一气呵成,写了一个草书的寿字,她练的本就是行草,积累比楷书要加深厚,此时这个寿字龙飞凤舞,狂放中又有女子特有的柔美,刚一停笔,徐莳便赞道:“哎呀,你竟然能写草书?实在太难得了!”
堂中众人一时都没有说话,草书原是最考验人的,笔力、气势、心胸缺了一样,就极容易变成画虎类犬,这些小娘子们就算不如狄一娘内行,也能看出这字写得不凡,一时间惊讶、疑惑、赞叹各自有之,也有那些心胸狭窄的,怨愤沈青葙抢了风头,不免又在心里添上一笔。
眼看只剩下最后一个便要凑成百字,狄一娘见沈青葙依旧拿着笔,还道她要仗着才学逞能,连这最后一个字也要揽下,正要开口时,却见她双手将毛笔奉给郑蕴,恭敬说道:“这第一百个字,请郑师写吧。”
狄一娘便是一顿,既意外她如此得体,又有些遗憾自己的打算被她抢先说出,就见徐莳一拍手,笑道:“我也是这么说呢,譬如盖宝塔浮屠,最后的塔尖才是最最紧要的,唯有阿师来写这第一百个字才最恰当!”
郑蕴含笑接过毛笔,在最中间的空白处落笔,留下一个极富丽的寿字,为百寿图做了一个完满的收束。
麟管立刻拿出去装裱,狄一娘弄这块红绢时原本就为装裱留好了位置,郑氏诗书之家,装裱自有秘法专人,待到饮宴过半,众人闲坐说话时,百寿图也装裱好了,郑蕴亲手挂在堂中最显眼的位置,面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阿师,”徐莳见她高兴,连忙凑趣说道,“眼下既然有好酒,要么想个什么玩意儿热闹热闹?”
“要么行酒令?”崔纨道,“便是时下的回波辞,每人一首,说不出的罚酒一杯。”
“不好,你知道我不擅长作诗,”徐莳笑着摇头否决,“还是击鼓传花吧,鼓停时花在谁手里,谁就要献一样拿手的东西,或诗或画,或猜谜或歌舞,怎么都好。”
“好,”郑蕴有了几杯酒,此时心情轻快,一口答应下来,“就是这样吧!”
她亲手去折了一支芍药,堂下原有乐工在奏乐,此时背转身打鼓,便从郑蕴开始传花,小娘子们叽叽喳喳地笑闹着,眼看那花传过一圈再回到郑蕴手中时,鼓声恰恰停了。
沈青葙微微一笑,看来,是早就安排过了,这开局第一个,自然是郑蕴。
郑蕴也不推辞,低声向麟管说了一句,麟管很快出去,不多时走回来,手里却捧着一支画雀弓,沈青葙惊讶起来,就见郑蕴伸手拿过,走到门前道:“为师要射垂花门上第二个门柱。”
此处离垂花门还有几十步的距离,沈青葙不由自主便站起身,引颈张望,众多小娘子们也都纷纷离座去看,就见郑蕴拉满弓弦,微闭了左眼,嗖一声,羽箭飞出,正正好射中第二个门柱。
“好!”沈青葙脱口赞道。
紧跟着便是小娘子们娇声赞扬,郑蕴收弓在怀,笑道:“多年没练手,还好不曾生疏了。”
接下来再传,不出所料便落在徐莳手里,说了个谜语,第三个是狄一娘,作了一首诗,接下来又有许多人拿到花,多是作诗作画。
沈青葙自忖诗画上没有急才,谜语更不擅长,况且方才写寿字已经招人耳目,此时便想混过去,谁知拿到芍药,鼓声便立刻停住,也只得起身,含笑说道:“我所擅长的唯有琵琶,献丑了。”
麟管早送上一只琵琶,献寿乐是现成的,沈青葙纤手一拨,乐声淙淙流出,众人都听说过她琵琶弹得好,但极少有人听过,此时亲耳聆听,都觉得传言不虚,比方才乐工弹得不知道高明多少倍,因此沈青葙刚一弹完,杨乐眉头一个鼓掌,又有几个性子和善的小娘子跟着出声赞扬,一片热闹中唯有蒋慈冷冷说道:“便是弹得再好,也无非是乐舞末技,优伶所为,有什么可炫耀的?”
沈青葙还没说话,徐莳先已抿嘴一笑,道:“蒋妹妹这话说的,我当初也是一舞落梅得了陛下夸赞,得封才人,莫非蒋妹妹觉得,我也是优伶之属?”
她虽然善舞,但方才为了避嫌,只说了谜语,并没有跳舞,是以蒋慈一时忘了,此时猛然反应过来,连忙起身谢罪:“儿不敢!儿一时失言,请才人见谅!”
徐莳也不说是否饶她,只笑吟吟道:“十一娘的琵琶曾得陛下亲口夸赞,道她技艺超群,前途不可限量,难道你觉得,她还有什么必要在这里向你炫耀吗?”
沈青葙生性不爱张扬,是以当日在梨园连胜两场,得神武帝亲口夸赞的事极少对人说过,堂中大部分人,甚至郑蕴都是头一回听说此事,唯独狄一娘此前便知道此事,点头道:“不错,我也听国公说过此事,当日长乐公主与潞王赌赛,沈娘子以琵琶出战,连胜两场,得陛下亲口判胜,亲口夸赞。”
徐莳不可能撒谎,狄一娘更不可能撒谎,此事经她们两个一说,自然确凿无疑,堂中人惊讶感叹之余,不觉都收起了轻视之心,杨乐眉又惊又喜,看着蒋慈向沈青葙说道:“姐姐也太谦和了,这样合族光辉的荣耀,连我都不曾听你提起过,今日回去,我一定告诉阿翁,在族谱中记上这笔!”
蒋慈一张脸涨得通红,低着头不敢说话,却又不服气,只是暗自在心里不平。
郑蕴的目光缓缓看过堂中诸位弟子,沉声道:“世上诸般技艺,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譬如乐舞,譬如书法,都是情思寄托,愉悦身心,若是去分高低贵贱,未免就落了下乘。”
众人见她发话,连忙都起身聆听,蒋慈低着头,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余光中只看见沈青葙依旧站在末位,风姿优美,如翠竹如花信,脸上带着宠辱不惊的微笑,是她难以企及的平和冲淡。
郑蕴的目光停在蒋慈身上,声音严厉起来:“你们投在我门下,我希望你们能够摒除凡俗之见,善待同门,不然,就不要再说是我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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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寿宴过后, 杨乐眉果然将沈青葙得了神武帝亲口夸赞的事禀明杨沐常,杨沐常召集族中众老商议过后,都觉得是极其光辉荣耀之事, 连忙开祠堂将此事记入族谱,又隆而重之地请沈青葙回来, 在杨沐常府中设宴款待, 一时之间, 杨氏合族中说得上话的人物都轮流设宴宴请沈青葙,过不多久, 此事非但在杨氏一族传扬殆遍,就连长安的百姓们也都听说了。
自古以来, 这种与宫闱有关的秘闻都是人们最感兴趣的,况且此次的主角又是这么个年轻美貌的女子,一时之间, 连酒楼茶馆里闲人们碰面时,开头一句也往往都是:“你听说了不曾, 上次公主与潞王在梨园赌赛,圣人亲自做了裁判……”
“谁不曾听说过?”同伴便是不知情,邻座的陌生人也早就接过了话茬, “最后是沈家那个十六岁的小娘子靠着一手出神入化的琵琶连胜两场, 得了圣人亲口夸赞, 道她是国手的能耐, 前途不可限量哪!”
往往还有消息更灵通的再补上后续:“沈娘子还写得一手好字, 是郑蕴最得意的弟子呢!”
到五月底时,沈青葙这个名字在长安几乎已经是家喻户晓,只不过从前人们传的是她与裴寂的事,满心猎奇, 如今却都是传扬她书乐双绝,既是郑蕴的得意门生,又是两位琵琶国□□江林和罗黑黑的徒弟,还在公主府做女官,深受应长乐信重,实在是长安这一辈小娘子中头一个出挑的人物。
声名鹊起之后,便有同在郑蕴门下的小娘子邀请沈青葙到家中做客,沈青葙也不扭捏推辞,凡请必去,又在杨剑琼家中设宴回请,一来二去,到千秋节前后,同门中已经有四五个小娘子与她算得上是要好的伙伴了。
这天杨剑琼来公主府接沈青葙回杨家赴宴时,想着她一步步走到如今的艰难,声音中不觉带了哽咽:“葙儿,阿娘真为你自豪。”
沈青葙鼻尖有些发酸,眼睛也有点湿。当初去郑蕴家拜寿,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原以为这一步迈出去之后,后续还会有更多的阻碍,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竟然一举成名,将她身上那层污名撕落了一大半。
她偎依在杨剑琼怀里,轻声说道:“阿娘,我觉得我命真好,有阿娘一直在,还能遇见这么多贵人,在最难的时候拉我一把。”
“你命好,有贵人相助,但你自己肯努力,才是最重要的。”杨剑琼搂着她,手指触到皮肤底下微微凸出的骨头,单薄的肩头几乎一手就能握住,杨剑琼心疼到了极点,含泪说道,“葙儿,阿娘时常在想,要是当初阿娘与你一道逃走就好了……”
“阿娘,”沈青葙知道她又在自责,连忙伸手搂住她的脖子,笑着打岔,“有个好消息告诉你,哥哥的文书都已经做好了,只等着千秋节当天颁下赦书,立刻就能启程回来!”
杨剑琼如何不知她是有意打岔,宽慰自己?连忙压下心里的酸楚,含笑蹭了蹭她的脸颊,道:“好葙儿,苦日子已经熬出来了,以后你肯定能好好的,再不会有任何风浪波折了!”
“我觉得也是。”沈青葙窝进她怀里,笑着叹了口气,“最难熬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
母女俩的低语声中,车子越走越远,应长乐站在楼台上遥望着车马的影子,轻笑一声:“我总觉得,沈青葙近来不大能安心留在府中了。”
宋飞琼斟酌着词语,道:“她本就不是池中之物,总有一展抱负的时候。不过公主,她如今名声大盛,对我们来说只好不坏,而且我冷眼看着,她应当十分感念公主的恩情。”
应长乐淡淡一笑,并不很相信这个说法,半晌才道:“罢了,原本也不是一路人,也不指望她像你一样,对我尽心竭力,能用几时是几时吧。”
宋飞琼面上毫无异样,呼吸却不觉一紧,公主府并不存在什么好合好散,不能用的人若是能力平平也就罢了,偏偏她又是那么耀眼夺目,只怕……
宋飞琼揣测着应长乐的心思,试探着说道:“这几个月里我仔细考较过她,心思缜密,心志坚定,虽然有些拘泥道义,但在这个年纪也算是难得了,若是公主担心她不够忠心,要么就给个机会试一试她?”
“我听说那天在郑蕴那里,徐莳帮她说了不少话。”应长乐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不往下说了。
宋飞琼便也不敢再提,许久才见她又笑了一下,道:“也好,你先去安排,找件不大不小的事情给她做吧,我来看看,她对我到底有几分忠心。”
恰在这时,侍婢走来说道:“公主,潞王和裴舍人来了。”
五月初时,裴寂回东宫的调令与齐云缙升任右卫将军的旨意前后脚下来,不过裴寂这次回去,官职比从前降了一级,如今与崔白都只是太子舍人,他从回东宫后,已经许久不曾过来走动,齐云缙又被差遣出去置办千秋节的狗马玩物,也不在长安,是以这阵子,应长乐颇有些寂寞无聊之感。
如今突然听说他来了,应长乐不觉便低头去看,就见巍峨的门楼前,裴寂跟在应珏身后走进来,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很快抬头望过来,四目相对之时,裴寂停住步子,躬身一礼,应珏此时也看见了,向着应长乐招招手,扬声说道:“七妹,有件好事找你!”
应长乐轻笑一声,懒懒说道:“什么好事?”
“到里头我跟你细说!”应珏笑嘻嘻的,一双桃花眼弯成了月牙。
应长乐一双眉目瞧着他身后长身玉立的裴寂,心里不觉便轻快起来,三两步下了楼,早看见应珏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宽大绯色的衣袖随着步子翻飞着,桃花眼亮闪闪的:“奚怒皆部派了使团来为陛下献寿,为首的是奚怒皆部的六王子,据说带着几个善乐舞的胡人,还放话说要压倒长安,这小贼把人看的很紧,到现在都没摸出来到底是擅长哪几样技艺,七妹一向主意最多,要么帮我出个主意,探探他的底?”
与奚怒皆部的战事打了几个月,双方各有胜负,都没有取得什么实质性的进展,是以前些日子借着千秋节的时机,两边暂时休战,奚怒皆又派了六王子阿史那思率领使团赶往长安为神武帝贺寿,意在试探讲和。
关于这位六王子,应长乐也知道一些,据说是奚怒皆王的宠妃所生,性子桀骜不驯,才来几天就在城中惹了不少事,只不过千秋节当前,他又远来是客,所以神武帝并没有说什么,不过应长乐深知神武帝的脾气,应珏此来,怕就是神武帝的意思,大约是要小小地惩戒一下这个阿史那思了。
她看破不说破,只道:“五哥既然这么说,多半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又何必来找我?”
“我能有什么主意呢?”应珏笑起来,不等她让,先往堂中走去,边走边道,“我要是有主意不就不来麻烦七妹了嘛!”
“这不是有智计百出的玉裴郎吗,”应长乐睨了裴寂一眼,似笑非笑,“还需要我么?”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应珏在榻上坐下,舒舒服服地盘了腿,顺手拿过案上的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他是个正经人,这些促狭的玩意儿他也不会呀!”
“五哥是说,”应长乐脚步一顿,停在了他面前,“我不是正经人了?”
噗一声,应珏刚喝到嘴里还没咽下去的酒尽数喷出来,连咳带呛地站起来连连向她行礼,笑道:“瞧我这张嘴!我这里给你赔不是了,七妹恕罪,恕罪!”
应长乐嗤的一笑,风姿优美地落了座,下巴向着裴寂一点,笑吟吟道:“要么还是让你这位正经人说说,想要怎么探那贼的底?”
她说着话,眼睛只管瞧着裴寂,他依旧是无可挑剔的风度,腰背挺直,两肩端平,玉色袍袖下一双指骨修长的手轻轻搭在膝上,若不是应长乐对他一向极是留心,只怕是发现不了他淡然神色掩盖下那丝不易觉察的紧绷。
他多半还不知道沈青葙这会子不在府中,他这副模样,是怕今天见不到她,还是怕她相见之后依旧冷言相对,所以如此紧张?应长乐哂笑一下,若不是亲眼看见,怎能相信裴寂也会有如此患得患失的时候?
这让她心里生出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抢在裴寂回话之前,忽地又加上了一句:“我倒忘了,玉裴郎此来,应该不是为了议事,是为了见人的吧?”
裴寂抬眼看向她。殿堂太过幽深,纵然两边的墙上都嵌着半透明的蚌壳,但光线走到这里时,依旧暗了许多,此刻他浓黑的眼睫披着一层黯淡的光,声调因着再三压抑后,显出一种怪异的沉:“臣惭愧,臣的确想请见沈娘子。”
“那你来的不巧了,”应长乐微微向后仰了仰身子,“十一娘刚走,跟她母亲回杨家赴宴了。”
一点细微的失望从那双眼尾上翘的凤眸里泛出来,片刻后眼睫微动,裴寂用他惯有的、无懈可击的调子答道:“臣不才,让公主见笑了。”
这一刻,应长乐不知道第几次确定,假如这世上有人能对付裴寂,那么,只能是沈青葙。
那就试一试,看看这个人,到底会不会为她所用。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不是都在等着虐裴三?应该,快了吧,到时候你们别心软就好。
第102章
过午之后, 气温越来越高,宴席上酒已饮至半酣,丝竹管弦之音转而变成柔媚, 一队舞姬手持荷花走进厅中,裁成荷叶状的深碧色舞衣十分清凉, 上面露着香肩玉臂, 中间是一段雪白细软的腰肢, 下面隐约露出小腿的一截,赤足上系着小小的金铃, 随着乐声翩翩起舞时,细细的金链落在细细的脚踝上, 那不及小指甲一半大的金铃便夹杂在乐声中发出破冰碎玉般的轻响,叮铃,叮铃, 叮铃。
此时四面的珠帘都高高卷起,厅前湖面上带着荷花香气的微风丝丝缕缕吹进堂中, 舞姬粉面如莲,玉臂似藕,分明是清凉至极的装束, 却看得人心头越来越热。
应珏已经饮尽了第四壶玉薤, 从眼皮到两腮都蒙上一层薄薄的绯红, 唯有一双眼睛亮的像要滴出水一般, 瞧着内中腰肢最细最软的舞姬, 笑吟吟说道:“七妹府中的舞姬,似乎又换了新人?”
应长乐酒量极好,虽然饮得与他差不多少,可除了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之外并没有任何异样, 此时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名舞姬,微微一笑:“秋娘,去给潞王斟一杯酒。”
那细腰舞姬秋娘连忙出列,跪坐在应珏座前,双手拿起酒壶正要斟上时,应珏带着酒意也握住了酒壶,男人灼热的手霎时间覆上她的,秋娘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应长乐,应长乐唇边带着幽微的笑意,只是慢慢地抿着酒。
秋娘便低了头,轻声道:“殿下。”
应珏向着她俯身,带着酒香的呼吸扑上来,低低的笑:“你唤作秋娘?名字很好听。”
他松开她的手,却又搭上她裸露在外的细腰,轻轻一勾,便将人带到了榻上,半偎半抱着,拿着她的手将酒杯送到自己唇边,一饮而尽。
秋娘含羞带怯地笑了起来,又唤了声:“殿下。”
乐声在此时变成入骨缠绵,舞姬们柔软的腰肢款款摇摆,手持荷花轻盈旋转,本就软而薄的舞衣随之飞扬起来,一时间竟分不出是花更娇媚,还是人更妖娆,就连坐在应长乐身边的慕九郎,也忍不住偷眼去看。
应长乐心中鄙夷,抬眼望时,满座之中,唯有裴寂神色不变,从颈到肩到腰,端成一笔挺直的线条,幽深凤目似乎在看舞蹈,又似乎透过这些舞姬看向虚空,完全脱出了周遭暧昧的气氛,如青松翠竹,轩轩韶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