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杏将灯盏搁在了几上,忙地上前,正要去扶她,一抬头,冷不丁地便看到了姜姝那张莹白精致的脸上,不知何时,已经落下了两行泪。
春杏心头一紧,还未出声想问,姜姝的嘴角突地一抿,轻轻地道,“我想世子爷了。”
说完,便将头埋在了自己的胳膊弯里。
抹了抹脸上的两行泪,又才缓缓地伸出了头,下颚轻轻地搁在了手弯处,痴痴地望着春杏搁在木几上的那盏灯。
这一日一夜,不知道他到底在经历些什么。
姜姝坐了一阵,便坐不住了,起身披了一件大氅,去了屋外的屋檐下。
急雨来得快,落的点子也大。
很快那屋檐底下便流出了一条雨线,姜姝盯着那雨线出了神。
突地想起了那夜她受韩凌所托,送太子妃出城之时,也是这般大雨,大理寺的人就蹲在了那城门处。
当时他一定也在的。
若那夜他真有心要追,她和秦漓,又怎可能跑得掉。
人人都说那人是恶魔,不近人情,不讲半分情面,可与她而言,从遇见他的那一刻,自己就已经活在了他的羽翼之下。
那清冷如冰的外壳之下,早就成了她的避风港。
被微微夜风带起的几滴水雾,扑在了姜姝的眼睫上,姜姝轻轻地一眨,眸子发了涩。
春杏还未反应过来,就见跟前的人影,一下冲进了雨里。
春杏急得在原地打了几个转,才想了起来自己要找什么,回头捞了一把伞,赶紧追了出去,追到了东院外的长廊,才见姜姝的身影停在了长廊尽头的月洞门下,被及时赶回来的严二给拦住了。
“大人让属下给夫人捎句话,他一切都很好,让夫人莫要担心,再过两日,大人便能回府。”
第121章
严二捎完话再从侯府出去, 范伸便被韩国公给砍了,之后拖着一条血淋淋的胳膊,直接进了太子的东宫疗伤。
严二禀报时也没有隐瞒, 就夫人适才那样,若非他及时回去拦着,这会子八成已经上了大理寺寻人。
严二说完,明显感觉到了范伸身上透出来的急躁。
如此心情,再在东宫亲眼目睹太子和太子妃两人在他跟前成双成对, 呆了将近两日, 已是极限。
范伸没再等了。
当夜从东宫出来,回了一趟侯府, 也没走正门,纵身一跃从东院的墙上翻了进去。
东院的管家本也睡了, 临时又想了起来,世子夫人今儿吩咐他晒了一簸箕核桃, 夜里忘记了挪回屋, 又才急急忙忙地披了一件衣裳起来, 刚走到院子里,跟前一道黑影突地晃过, 墙头上便落下了一人。
管家被唬得一跳,正欲唤人来, 及时看清了范伸的那张脸,一时僵在了那,还以为是自个儿看花了眼。
等范伸从他跟前从容地经过,往正屋走了过去, 管家这才猛地醒过神来, 忙地在其身后唤了一声, “世子爷……”
管家疑惑不解地挠了挠头,想不明白,这好好的正门不走,为何还翻起了墙。
今儿个晚翠守夜,夜色一深便拴好了门栓,搬了一把椅子守在门内,不过一会儿便打起了瞌睡。
闷沉的几道敲门声传来,接着门栓便跟着几晃。
晚翠立马惊醒了过来,上前打开了门,见到屋外的范伸后,晚翠的神色也是一愣。
这几日夫人是如何想念世子爷的,春杏和晚翠都看在了眼里,晚翠回过神,忙地转身就要进屋去禀报。
夫人这几日歇息得晚,这会子刚睡上。
晚翠才走了两步,便被范伸及时地止住,“先下去。”
晚翠只得退了回来,守在了外屋。
本以为世子爷这一回来,便也不会走了,晚翠再次坐下,然没过一阵,却又见其从屋里走了出来,还是适才回来的那一身,并没有更衣。
晚翠想也疑惑了。
合着世子爷这大晚上回来一趟,仅在里头打了一转,就为了看一下熟睡中的夫人?
晚翠原本还想问一句世子爷何时回来,见范伸的那脚步实在是太过于匆忙,只得将话咽进了肚子里。
等到范伸的身影彻底地没入了夜色中,晚翠才又关了门。
这一进一出,也就一刻钟的功夫。
等到翌日姜姝醒来,便只见到了搁在床头上的一袋子香片。
锦白色的荷包,一面是用金丝绣出的祥云纹,另一面则绣了一条龙。
不是九爪,而是四爪。
姜姝心头一跳,睡眼惺忪的脸色,立马紧张了起来,忙地将其打开,里头却是放了香片。
姜姝拿在鼻尖处嗅了嗅,有两种味儿。
一种是清淡的花香味。
一种则是熟悉的淡淡檀香味儿,同范伸身上的一摸一样。
姜姝捏着那荷包,半天没回过神。
她想起来了,范伸身上的檀香味,她确实是在别处闻过的。
东宫的太子妃,秦漓。
那日她护送秦漓去城门时,从她身上闻到的,便是这股檀香味。
范伸既是皇上的亲信。
如今皇上和太子正掐得厉害,这个节骨眼上,为何范伸会去东宫,又为何太子妃会给他香片……
且这股淡淡的檀香味,她自从认识范伸后,他身上就有了。
两人恐怕早就认识了……
姜姝的脑子里一道豁然大悟的念头闪过,想起了江南,文王,常青法师……
再看了一眼手里那荷包上的四爪龙纹,便也明白了。
他不是皇上的人,从一开始就不是。
身旁晚翠还在继续说着,“奴婢本想进来唤醒夫人,世子爷没让,许是怕吵醒了夫人,进屋后没留多久,便又走了……”
也不知道姜姝有没有听进去,瞬间从那床上下来,急急地让晚翠同她更了衣。
姜姝去了正院找侯夫人。
今儿二夫人,三夫人都在,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侯夫人的眼圈有些泛红。
姜姝到了跟前,便听二夫人道,“听说秦家和裴家的灵牌都归了位,太子为其重建了墓碑,今儿已经在动土了……”
说的还是这几日最为热闹的翻案。
姜姝一一同其打了招呼后,被侯夫人拉到了身边坐着。
刚坐稳,三夫人又接过二夫人适才说的话,神秘地往几人跟前一凑,道,“我可听说,两家亡魂的名册都出来了,秦家除了太子妃外,其余人都设了灵牌,裴家当初也是满门被灭,如今翻案了,也没听说谁活了下来,名册上却独独没有那位小世子裴椋,莫不成也还活着?”
姜姝对那位裴家小世子唯一的印象,还是从虞老夫人那里听来。
说是善会摸牌。
其余的一概不知。
二夫人叹了一声,“若是当真还活着,年纪怕同咱们的世子爷相差不大,但愿苍天有眼,能给裴家留一个后……”
姜姝插不上话。
见侯夫人面色不太好,想着大抵是多少同长公主和裴家有些交情,在替其难过,一时便也将心头的话憋了下来,没打算说了。
姜姝没坐一阵,府上的几个小辈也跟着过来了,进门前便吵吵闹闹,进了屋还没停下来。
二房大公子跟前的珍姐儿,一张脸急得都要哭了,直接扑进了夫人怀里,伸出了双手,着急地道,“祖母好生给我瞧瞧呗,弟弟妹妹都说我一个螺都没长,将来定是个讨饭的……”
小孩都喜欢看指纹,观未来。
二夫人摇了摇头,拿着她那双手仔细地给她看了一遍后,便笑着道,“哟,还真是一个螺都没。”
珍姐儿一听,眼泪都要出来了。
姜姝见状,忙地伸出了自己的手,安慰道,“珍姐儿可莫要信了那些,婶子也是一个螺都没,这不还成了世子夫人了吗……”
这话将屋子里都人给逗乐了。
笑过之后,几人都好奇地望了过来,姜姝也没藏着,伸出了手给她们看。
三夫人瞧完,见当真是一个螺都没有,便道,“夫人没有螺,咱们世子爷有俩就成了,一螺穷二螺富,可不就富了……”
姜姝一愣,“世子爷不是……”
“说起这事,我可还记得,小时候世子爷知道自己是两个螺之后,高兴了半天,还说将来讨媳妇儿,定要讨个没有螺纹的,免得将他的财运给冲没了,这合着还真记到了心里。”三夫人说完,看着姜姝便是一笑,“这都是缘分。”
姜姝快到嘴巴的话,顿时被堵了回去。
神色微微发愣。
她不会瞧错啊,那日从姜家回来,她坐在马车上瞧得清清楚楚,分明就是十个螺。
十全十美,同她是天配的姻缘。
怎会只有两个……
“我……”姜姝正要开口,珍姐儿又缠住了二夫人,囔囔地将来要替她说一门只有两个螺纹的夫家。
姜姝被这一岔,又不好再捡起刚才的话,只得闭了嘴沉默着。
身旁的侯夫人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脸上的疑惑,一直都没吱声,如今裴家的名册一下来,身份之事,怕也瞒不住了。
***
皇上一早起来,又被太子派来的人给闹得烦不胜烦。
秦裴两家的案子已经结了,该洗的冤屈也都洗了,他还想要什么,如此不知足?
“都给我滚,滚。”
皇上又将那墨宝和纸张一并扔在了地上,几日下来,脸上虽有着精神劲儿,眼里却早已经没有了以往的冷静和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