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生婆在助产,桂婶忙着烧水,看火,熬药,进进出出的忙碌着,王金秀拧好棉帕给吉祥擦着脸颊,额上滚滚而下的汗珠子。等这阵痛过去,饼在一旁已经温了,吉祥就着红糖水吃饼,肚里有了食物,人又有了劲儿。
院门口,李思驾着车到了,车上坐着吉万成和唐翠,听到女儿要生的消息,老两口连铺子都没来得及关,直接坐上李思的车来了。十月怀胎生子不是易事,对女人来说是过鬼门关,而且,吉祥这是头胎,风险更大,唐翠一下车就往屋里奔,看着床上的女儿,攥紧吉祥的手,母女俩的手紧紧牵在一起,吉祥笑了笑,觉得很心安。
唐翠在屋里陪着,吉万成这位老父亲不便进去,也不好在门外走廊和周老三似的,扒着窗户门缝看,便背着手在院子里一圈接着一圈的走动,祥装镇定。
天逐渐黑了,期间吉祥又吃了碗面,喝了催产药,时间越久,门外等待的诸位愈发焦灼,终于,一声婴儿的啼哭响起,哭声逐渐响亮、清脆,桂婶撩开帘子时外头等的人都围拢过来。
“生了,母子平安!”
周老三长长的舒了口气,吉万成一直严肃的脸终于有了私笑意。“爹,恭喜你做外公喽。”
得知吉祥平安,新生的娃娃也平安,周老三的心情大好,笑着对老泰山拱手道喜。吉万成抬头瞧了他一眼,往日里看女婿这张笑脸,又俊又亲热,今日是一肚子气。
“哼。”吉万成抬脚踹周老三的小腿肚儿,自己的女儿受苦,都是为了这货。
“爹,你咋踹我嘞?”周老三闪身道。
吉万成又哼一声:“不仅踹你,我还想揍你!以后要敢欺负吉祥,我饶不了你!”
“我哪里敢,我心疼她还来不及,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呢。”周老三明白过来,泰山大人这是心疼女儿了,他连忙说好话去哄。
这时候王金秀从屋里出来,招招手:“快进屋来看看孩子。”
瞬间,周老三不哄了吉万成也不气了,一块往房间里走。小孩刚出生,产妇和孩子都不宜吹风,以免着凉。吉祥睡在里屋,桂婶已经换好一套干净的被褥,孩子被抱到外间给大人们看,刚出生的小家伙粉嘟嘟的,闭着眼睛,时不时哼唧一声半声的,浑身软绵绵,周老三抱在怀里觉得自己抱着块刚刚揉好的面团,还是水放多了那种,生怕把孩子给伤着了。
“让我来抱抱。”吉万成把孩子抱在怀里,毕竟做过两次父亲,他就熟练多了。
周老三逗了逗孩子,扭头问王金秀:“我啥时候能进去?”
话音刚落,接生婆走了出来:“可以了可以了,都收拾好了,夫人太累已经睡着了……”
说到一半,周老三已经钻到了里屋,要看吉祥。吉祥挺累的,但是没有睡着,只是闭目养神,听着外面人说话,一听那脚步声,她就知道是周老三来了,睁开眼睛冲她轻轻笑了下:“见到孩子了吗?好不好看?”
周老三连连点头:“见到了,好看,眉毛眼睛像你,嘴巴鼻子像我。”
“才生下来,就长眉毛了?”吉祥问。
周老三摸了摸头发,长了还是没长,他匆匆看了几眼,现在记不清了:“我抱来给你看。”
说着,就上外头将小孩抱进来,让他睡在娘亲的身边。小家伙确实长了眉毛,周老三挺高兴:“我就说长眉毛了,看,我没记错吧。”
“没错,三哥,你说给娃取啥名好?”吉祥问道。
“眉毛这么黑,就叫小黑吧。”周老三道。
吉祥迟疑了一下:“这好吗?有点像狗的名字。”
周老三笃定地点点头:“没事,名字越随便越好养活,等大些了,要送到学堂去读书的时候,咱们再给取大名。”
就这么着,周老三和吉祥的第一个孩子,取了小名叫做小黑,虽然他皮肤像爹娘一样很白皙,却一直喊这个小名。
……
吉祥生了,在镇上坐月子,没有回周村,大嫂罗娟儿和二嫂慧香都挺忙,即便不去镇上探望,也说的过去,可是两个人都准备去,包了红糖,拿了鸡蛋,还捉了两只活鸡给吉祥坐月子吃。
这夜,周家老大很晚才回到家里,晚上几个泥瓦匠、木匠、铁匠喝了点小酒,几杯米酒下肚,整个人晕乎乎的,吹着夜风走回家,他只想赶紧睡一觉。
时间不早了,家里很安静,灯也熄干净了,周家老大放慢脚步,让自己的动静尽量轻巧一些,在外喝酒晚归,要是又把罗娟儿吵醒,肯定又要听一大通牢骚。
周家老大打着酒嗝,进了院,刚走到房间门口,冷不丁的看见一道黑影,登时吓出一身冷汗,酒意都醒了大半。
“才回来呢。”原来是自家媳妇,大概是天太热,罗娟儿手里握着一柄大蒲扇,边扇风边问。
周家老大嗯嗯的敷衍了几声,就说要去洗澡:“你先睡,我去冲个澡,一身汗……”
罗娟儿翻了个白眼,把男人喊住:“待会去,我找你有事说。”
“啥事非得现在说,明儿再谈吧。”周家老大急着躲开,免得听罗娟儿唠叨。
“明天就来不及了。”罗娟儿语气有点急:“明早我和慧香一块儿去镇上看吉祥,我们说好了带鸡蛋、红糖、活鸡上去,但我看今天老二还提溜了两包糕点回来,我瞅着,慧香是想偷摸多拿些礼去,哄吉祥开心呢。”
一听这话,周家老大松了口气,原来不是唠叨他喝酒的事,大手一挥轻松道:“许是你多想哩,老三他们还能缺糕饼吃?”
罗娟儿低哼:“缺不缺是一回事,送不送又是另外一回事,我们可不能被老二他们比下去,要不,我把家里的鸭再抓一只?”
“行,随你的便。”周家老大道。
第二日一早,妯娌二人相约一块出发,慧香没提糕饼,但是多带了一个包袱,里面是水娃穿过的,浆洗干净又晒过好几日的旧衣裳。看着手里的大肥鸭子,罗娟儿暗暗松了口气,幸好她多提了一只鸭子,不然,就被慧香比下去了呢。
新生的娃娃多数时间都在睡觉,睡醒了就吃,然后又睡,很乖巧,加上桂婶帮忙,还有王金秀的照顾,吉祥月子里没受什么苦,精神很不错,大嫂二嫂来看她,心里很高兴,三人坐屋里说了很久的话。
……
原本想着外面的新店开业,和娃娃的喜酒定在同一时候,没想到两样都推迟了。虽然和宋文琛合作,人脉和本钱不缺,但是困难比想象的多,一会是手底下的人出问题,一下又是原料短缺,中间还遇见一场大暴雨,将时间耽搁了。
这么多的波折把王金秀吓的够呛,心想这买卖一开局就不顺,往后可怎么得了,特意去寺庙里烧香拜佛求签,求得的是一支上上签,王金秀那颗悬着的心才放回肚子里。
“放心吧,解签的说我求的是最好的一支签,这次的生意肯定顺利。”王金秀乐呵呵道。后来新店开张,果然像那签文上说的一样,大吉大利,生意很是红火。
半年后,新房也盖好了,青瓦砖舍,院子宽敞房屋亮堂,门口还立了一对石狮子,周村、罗家村等几个附近的村庄叠加起来,也找不出第二座一样气派的院子。
周老三和吉祥一商量,新房的乔迁宴、孩子的半岁酒干脆一块办了。他们挑了个黄道吉日,宴请乡邻来家吃席,炖羊肉、煨老鸭汤、酸甜肉、麻辣兔丁等等硬菜冒着馋人的香气,一盘盘花样各异精致香甜的喜饼摆了满桌。
鞭炮噼里啪啦的响着,请的乐手吹打着喜乐,吃席的亲朋好友叽叽喳喳的说着恭喜的话语,周村很久没这般热闹过了。有人道:“周虎生有福气,生了个好儿子,除了他们家,谁家里帮喜事能有这排场,能有这么多人捧场。”
王金秀忙着招呼客人,听见这些恭维声笑的合不拢嘴,深深觉得自己活这一辈子,值了。
操办完喜宴,吉祥留在乡下住着,新屋子收拾的十分舒坦,住在乡下比镇上安静,周老三便驾着车两边跑,早出晚归,夫妻俩商量,等过了冬天,明年开春再回镇上去,新开的买卖挺红火,到明年就能均出钱在镇上买院子了。
“咦,乡下一处房,镇上又置办一处,你们倒是阔气。”王金秀原以为房子建好了,周老三和吉祥带着娃儿就在乡下住,她喜欢儿子媳妇孙儿们都在身边,天伦之乐嘛,谁知道老三的心还是野的,存心要在镇上去安家。
周老三笑嘻嘻的:“娘,这不好嘛,咱日子过得好才能到处买房置地,等镇上的房子买好了,我就接你和爹住到镇上去,咱们想住哪就住哪。”
“我才不去呢。”王金秀心里很甜,嘴上却说着不乐意。
吉祥挽着她的手臂:“去吧,娘,我一个人带不来孩子,要您帮我哩。”
“行,为了我小孙儿和吉祥,我乐意去。”王金秀说完,逗了逗刚吃完奶正好奇眨巴眼睛的娃娃一下,小孩咯咯笑起来,声音清脆又悦耳。
……
年后初五,周老三带着一家人去舅爷爷家拜年,本来只是普通的一次走亲戚,竟然遇到了一个好大的惊喜,吉家失联多年的小妹,也就是吉祥的姑母找到了。
第129章 、129
得到消息的时候吉万成一家到外头逛去了, 一年到尾的忙碌,只有过年的时候歇上几日,一家人该玩就玩, 该吃就吃。等到夜幕降临,一家子回到家, 来送信的人已经在门口等了大半日。
“是吉万成, 吉老爷吗?”送信人穿戴的很整齐,一瞧就是富贵人家当差做事的, 对吉万成特别的恭敬客气。
吉万成把来人扫了几眼, 面生,一点印象都没有:“我是吉万成,但我不是什么老爷, 客气了, 你找我啥事啊?”
“嘿,有个好消息要传给老爷你,您是不是有个失散多年的妹子?”那人问道。
吉万成和唐翠对视一眼,心情很是激动,吉家四处托人寻找吉小妹的下落, 周老三也拼尽全力的帮忙打听, 两年过去,吉万成都快死心了,他连忙攥住来人的手:“没错, 你知道她的下落?”
送信的伙计作揖道:“她就是我家夫人。”
吉万成和唐翠惊讶不已,没想到苦寻数年不见的亲人, 这么轻易的找见了,而且主动派了人来寻他们见面。这伙计除了自己来,还驾了一辆车来, 不过现在天太晚了,路上有积雪,夜间赶路不安全,于是吉万成让伙计在家住一晚,夜里一直向他打听自家小妹的情况,不过这伙计知道的不多,零零碎碎说的是吉小妹生活的近况。得知妹子如今生活和睦,还有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吉万成和唐翠悬着的心安定不少。
这一整夜几乎没睡,第日天才灰蒙蒙亮,他们就随车赶到了百福镇上去。车停到了一个大院门口,久别的一家人终于再次相见。
“小妹,这么多年你过的怎么样?”吉万成激动的眼睛里都泛起了泪花。
“好,很好,大哥,大嫂,还有吉祥,你们受苦了……”吉小妹声音哽咽道。
而这次重逢,全靠一首家乡的歌谣,吉祥经常唱这支歌哄娃睡觉,久而久之,桂婶也学会了。他们到了舅爷家里,孩子多,聚在后门玩耍,小黑半岁多,不会说话不会走路,但是喜欢凑热闹,吉祥就让桂婶抱着他到后门看小孩们玩。
桂婶时不时的逗逗小黑,给他唱歌听,这时候一个捉迷藏的小男孩听见了桂婶唱那首童谣,回家后和娘亲说了,小男孩的母亲正是吉祥曾瞥见过一眼的贵妇人。她听见后惊讶了一阵,心想也许是遇见同乡了,人在异乡遇见老乡是缘分,妇人便带了些礼物登门一探究竟。
吉小妹离家时吉祥还小,已经记不清姑母的模样,而吉祥由小孩长大成人,五官长开了,吉小妹一时间也没认出她来,直到人说上话了,才认出彼此,吉祥和吉小妹都激动的说不出话来,王金秀和周老三等人也惊的张大了嘴巴。亲人之间久别重逢,实属不易,急忙派人去黄沙镇通知吉万成。
团聚之后,吉小妹和吉万成坐下来互相述说了这些年的过的日子,才弄清楚来龙去脉。吉小妹和夫家一起迁移到了外地,那地方又穷又苦,根本吃不饱饭,于是大家走的走逃的逃,吉小妹一家也离开去了南边,在之前的信中,吉万成知道。然后在途经黄沙镇的时候,吉小妹托人写了一封信寄往家中,写信人匆匆忙忙,会错了意,写成了在黄沙镇定居。
之后吉小妹随夫君一家越走越远,书信也通不了,直到去年才带着儿子到百福镇暂居:“我们在百福镇有生意,关外太苦了,我们准备回乡生活,他手上有生意要处理,而我患咳疾,在关外病情严重,就先带着孩子到百福镇等他。”
吉万成和吉小妹感慨不已,如果没有在百福镇重逢,等妹子回到故乡也找不到他们。
王金秀揣着手看亲家一家团聚,自己也激动出了满眼泪花。
……
又到一年的初春,冬去春来,天气暖和了,周老三要乘船去外地结账。吉祥带着孩子去码头边送他,小黑已经五岁了,轮廓像周老三,但五官随了娘亲,长的比他爹还要秀气,经常被陌生人认作小女孩,乌溜溜的大眼睛,白皙的皮肤。不过,虽然长的秀气,却比一般孩子还要调皮,周铁牛和乔玉香的儿子比他小一岁,块头蹿的很快,身子骨很结实,两个人经常在一起胡闹,是孩子堆里的小霸王。
“爹,你走了我和娘还有奶奶都会想你的,你啥时候回来?”
临别之际,小黑揉了揉眼睛,眼眶立即红了,眼底浮起一层水光,看起来可怜巴巴又格外不舍,小小的手还紧攥住周老三的衣襟,舍不得三个字就差没写在孩子脸上了。
吉祥微笑着揉揉小黑的头,对周老三说:“孩子大了,懂事了,知道惦记你哩。”
“呵,他小子会惦记我。”知子莫若父,周老三掐起小黑肉嘟嘟的脸颊,用力的扯了一把:“你盼着我晚点回,你好撒野吧?”
小黑一阵心虚,将亲爹的手从脸上扒拉开,然后一头扎进娘亲的怀里,小声的回:“才没有呢。”
周老三把孩子拉到身边,弹了弹他的脑门:“快则一个月,慢则两个月,我就回来了。你爹我这次去要干大事你知道不?除结账外,咱们家要组建自己的商队,山高险峻,水深稳重,买卖要做稳做大了才禁得住风雨,不然啊,一片浪打过来,就被吹到河低去喽。”
说完周老三拍拍儿子的肩膀:“等咱家的商队组建好了,往后还会开钱庄,不过嘛,咱家的主业还是餐饮,你现在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了,不学无术、懒散懈怠、不思进取也没啥,我和你娘能好吃好喝的供养你一辈子……”
话说到这里,吉祥越听越不对劲,抬眼狠狠地瞪了周老三一眼。周老三赶紧正经起来,捧着儿子的脸道:“不过,咱家有钱归有钱,你小子不能好吃懒做,我刚才的话都是开玩笑的,等我回来,就带你去学堂开蒙,不求你高中状元,至少要懂礼识字,能写会算,知道吗?”
小黑弱声弱气的点头:“爹,我知道了。”
吉祥送周老三上船,周老三道:“我走了,你在家保重,别干累活,手边的事情能分出去就分,账房先生,下面的掌柜都是可靠人。”
吉祥给周老三整理了衣裳:“我知道,你在路上要保重。”
船渐渐远去,最后只留下一个小小的黑点,吉祥牵着小黑的手往家走去,刚走到家门口,迎面就看到拿着擀面杖,撸着袖子,怒气冲冲的乔玉香。乔玉香如今又有五六个月的身孕了,人比前几年圆润了许多,圆圆的脸庞圆圆的眼睛,说话声又响亮又清脆,已是吉祥饭馆厨房里的大管事,大部分时候是监督厨子做活。
“玉香,咋又自己擀面,你月份大了,该多休息才好。”吉祥夺下乔玉香手里的擀面杖,牵起她的手:“走,随我进屋坐会儿。”
乔玉香笑了笑:“没事,累不着。”随后一挑眉,气呼呼的说:“我在找大勇,他一天到晚不叫我省心,厨房的面昨天还有大半缸,今天我擀面的时候一瞧,好嘛,就剩下缸底薄薄的一层哩,准是这小子干的好事,我早上见他手上有白灰,没当回事,现在想来,哪里是白灰,那就是面粉呢。”
一边的小黑抿了抿嘴,咬着下唇没吭声。
吉祥蹙起眉:“干面粉不好吃不好玩,大勇弄这干啥?”
乔玉香道:“谁知道他,吉祥,你先进屋坐,我去把找回来,免得他把面粉给糟蹋了。”说完,乔玉香就要往外走。
“等会儿。”吉祥喊住她,然后将手搭在小黑的肩膀上,蹲下来看着小黑的眼睛:“儿子,你有啥话要和娘说不?”
小黑看看娘亲,又看看乔玉香:“我有,玉香婶,你别找大勇的麻烦,面粉是我叫他拿的。”
“为啥?”乔玉香很焦急:“粮食是吃的,填肚子用的,你们弄走干啥去了?”